晚些时候,格蕾蒂斯轻手轻脚地打开维斯的衣柜,拿出里面的棒球帽戴在头上,遮住脑袋两侧的耳朵;换上灰色的呢绒大衣,戴一副圆框墨镜。
此外,她还翻出一个化妆包,里面放着口红、粉底、眼影等化妆用品。
这些物品似乎有些多余——她从未见过维斯化妆,每次见面时也未曾闻到过化妆品的味道——但格蕾蒂斯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除了夹层里折叠的黑色口罩和一张夜间俱乐部的名片,并没有发现其他特别的东西。
格蕾蒂斯看一眼时间,将化妆包放回原处,再重新整理一遍仿佛经历过盗匪洗劫的衣柜,确保看起来毫无异样。
她用手指勾住墨镜的镜腿,确立行走路线后,又将墨镜推回原位,像盲人利用盲杖探路一般,谨慎地摸索着前往麋鹿酒吧。
当格蕾蒂斯从秘密小门绕到正门时,意外地撞见三名蹲守的记者。她压低棒球帽,装出一副误打误撞来到这儿的模样,但其中一位记者还是立刻认出来了。
“朱莉安小姐!”他大声喊道。
静谧的环境响起的声音,吓得格蕾蒂斯像触电般绷紧身体,但又很快镇定——毕竟自己精心进行了变装,这时候可不能紧张!
就在她跟随记者的呼喊四处张望,寻找“朱莉安小姐”的时候,发现自己还露着毛茸茸的灰色尾巴!
这个小小的疏忽让她在转瞬之间从漫步变成撒丫子狂奔,一溜烟跑出了记者们的视线。
“索菲娅——”
格蕾蒂斯用肩膀撞开麋鹿酒吧的正门。
话语还没有说完,就因为地毯凸起的小小折痕而失去平衡。
整个人像圆滚滚的小球,在具有防滑作用的地毯上翻滚,一路滚到索菲娅的脚边。
“姐……姐姐……”
“快起来。”索菲娅半蹲着身体,伸出右臂,“地毯上还有玻璃渣。”
“好痛啊!”
“谁让你跑进来。”
格蕾蒂斯摘掉棒球帽,快速爬进吧台的里面,喘息地说:“还有记者在追我!我得躲一躲。”
“啊,你也算是教国的名人了。”
“要是有记者进来,您记得——”
索菲娅瞥一眼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语调冷淡地说:“你跑这么快,记者怎么追得上?”
格蕾蒂斯捏住吧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仿佛一只从地鼠机里冒出来的地鼠,只是缺少了随时可能敲下的木槌。
她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周围;任何进入视野的陌生人都会遭到一番细细打量。
索菲娅侧身钻入吧台,将酒柜里的大半瓶牛奶拿出来,给格蕾蒂斯倒上一杯。
格蕾蒂斯像初次遇见牛奶的动物一般大口喝着,期间还呛得咳嗽两声。
“没人和你抢。”索菲娅抽出香烟,“但也不要喝光了。”
格蕾蒂斯慢慢地捋顺呼吸,看见旁边的肖像画。
“这个是您画的?”她问。
“怎么样?”
“有点可怕。嘿嘿。”
索菲娅默默无言。
格蕾蒂斯将肖像画翻到背面,转换话题:“哦对了!师父来这里说了什么啊?”
索菲娅衔住香烟,露出仿佛遭受排挤的新员工般的可怜神情:“你们两个就是合伙来欺负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没有没有!”
“还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格蕾蒂斯急得一把抱住索菲娅。
她从未见过索菲娅露出如此落寞的表情,即使在透露自己的童年时也没有;另一方面,维斯的化妆袋让她意识到,熟悉的朋友似乎经历着某种自己尚未理解的变化,或者说暗面,不为人知晓的东西像月亮的背面一样浮现。
“怎么了?”索菲娅把手搭在格蕾蒂斯的头上,感受她正微微颤抖。“是不是穿得太少了?需要我帮你找件外套吗?”
格蕾蒂斯默然摇头。
“不说出来,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您,包括师父。”格蕾蒂斯悄悄言语,声音如同降落的雪花,“您们好像有我不知道的一面,而我又发现了这一点,过去的印象和现在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让我感觉很可怕。”
“具体来说?”
“您露出表情了!”
索菲娅捏住下巴,恢复冷冰冰的模样,提醒道:“我一直都有表情,只是很少显露。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想着可以在你面前展示出来,让你能通过表情知道我的内心想法。”
“好吧,还有就是师父的变化——”
“别逗我了!”奇奇怪怪的声音闯入索菲娅的内心,“你的一颦一笑只是用来调动旁人情绪的工具!即使做出极为夸张的苦瓜脸,也无法掩盖缺乏情感的事实!你!就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格蕾蒂斯扬起脸,困惑地呼唤:“索菲娅姐姐?”
“嗯?”
“我刚刚说了好多……”
索菲娅撩起额角的白发,带着歉意回复:“稍微有一点走神了。”她用目光扫视酒吧的环境,想看看莫名的声音从哪里传来。
“师父有一个化妆包……但她明明不需要化妆的……”
声音似乎知道自己正被寻找,消失不见。
索菲娅稍稍调整坐姿,将格蕾蒂斯抱在怀里,温柔地说:“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
“可是——”
像炮弹爆炸般响起的电话铃声,轰然炸断了话语。
索菲娅起身接听。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略显生涩的嗓音:“我查到了维斯·奥尔森的一部分信息。”
索菲娅回望一眼趴在吧台的格蕾蒂斯,拉过一张椅子坐上去。
“奥尔森似乎欠了不少债,包括银行贷款、民间借款,甚至还有高利贷。”
高个子男人见索菲娅没有应声,继续说下去:“但我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奥尔森家庭的信息,这些资料可能被猎人公会集中保管起来了,防止吸血鬼蓄意报复。”
格蕾蒂斯打了个呵欠,静静地走到正在接电话的索菲娅身边。
索菲娅瞥了她一眼,继续倾听高个子男人的报告,同时温柔地抬起另一只手轻揉格蕾蒂斯的耳朵,问道:“还有呢?”
“奥尔森在这边的夜间俱乐部找了一份兼职,里面都是一群穿着护士服、兔子装的酒保,看得出来非常缺钱。”
奇奇怪怪的声音再次袭来:“噢!你很紧张!如果你还活着,肯定会冒虚汗!说不定还会手抖……但你是吸血鬼,你的表情就像近距离观赏火灾一般波澜不惊……”
索菲娅扬起脸,耳边同时传来三种不同高低的声音:
“索菲娅姐姐——”
“关于奥尔森的家人,我可以——”
“你往后看,我就在这里。”
索菲娅转身望向吧台,目光落在翻面的肖像画上。
画作仅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女人轮廓,此刻还被翻到了没有颜料的纸背。
索菲娅却能清晰地从画上感受到冷冰冰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