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摸索香烟盒。
变成吸血鬼后,她偶尔衔住香烟点火,却不吸入。
体内的器官已经停止工作,无法自主完成吸入和呼出烟雾的过程。
出于习惯,她保留了这一小小的仪式感。
“还不回去。”索菲娅盯着烟头飘起的灰雾。
“想知道为什么吵架。”
索菲娅简要讲述休息室发生的事。
格蕾蒂斯双手插兜,几乎屏住呼吸,聆听话语包含的言辞和评价,似乎想尽可能地吸纳其中蕴藏的细微而具体的信息。
夜间俱乐部闪烁着紫红色灯光的招牌映照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河坝上萎蔫的杂草。
“您认为呢?”格蕾蒂斯在话尾提问。
“认为什么?”
“师父说,您对我没有好感。”
索菲娅抖落一截形状完美的烟灰,“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很好。”
“这就够了。”
格蕾蒂斯攥紧拳头,青色静脉如凸起的地图鼓胀在她的脖颈上,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清:“您和戴口罩的师父聊天时的表情,还有对我的态度,不像装出来的。”
看起来必须解释。
如何解释?
吸血鬼不能透露。
打问奥尔森兼职的原因也不能说。
从格蕾蒂斯知晓的残缺信息梳理过去,仅有的一条线索像长长的海草缠住索菲娅的脚踝。
“你应该看见我一直在拒绝男性陪酒师。”索菲娅踩灭烟蒂,捡起来放进衣袋,“至于为什么到你师父这里停下,因为我天然对女性存在好感。”
格蕾蒂斯不知所以地歪起脑袋。
索菲娅像面对哑哑学语的小孩似的仔细地吐出每一个字:“我、喜欢、女孩。”
街道凄冷而安静。
哪怕没有钟表,时间照样无声逝去,就像悄无声息地走在房墙上的瘦小的猫咪。
“我不太想说这些。”索菲娅再次抽出香烟,这次吸了一口,催动体内储存的血液模拟人类的行为。“谈论与常人不同的性取向意味着要直言不讳地解释自己的内心,那样会让我陷入绝境。”
格蕾蒂斯像进错房子的人一样笨拙地道歉:“我没想……”
“你的师父拥有让教国全体女性都钟情的容颜。可惜的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讨喜。在知道陪酒师是你的师父以后,我的态度立马就变了。”
索菲娅看格蕾蒂斯的眼睛,里面浮现出特殊的光芒。
她似乎有话要说,一时之间斟酌措辞;眼神随思绪的流转而闪烁,这与她看面具女的神情截然不同,能够让人不自觉放松身体,仿佛一觉睡到下午,透过窗户的缝隙瞥见外面的阳光。
“明白了。”格蕾蒂斯配合语调颔首,“您还是在乎我的!”
“最喜欢你了。”
“嗯……我的脸怎么样?”
索菲娅细瞧格蕾蒂斯。
从骨相上看,格蕾蒂斯的面容并不出彩:水汪汪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薄嘴唇,前额宽阔,下巴稍尖。
依据教国目前的审美标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类人。
狼人的纵深感弥补了这一点;格蕾蒂斯的脸可以在脑海留下栩栩如生的画面,并非简单的视觉印象,而是深层次的体验。
对于画家来说,这是非常头疼的长相,将这种立体感移到平面上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正因如此,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闭上眼睛,带着独特纵深感的脸庞就会浮现出来。
索菲娅翕动着消瘦的面颊淡淡一笑,苍白的神色里流露出温柔的亲近感:“还没有我漂亮就别和你的师父比了。”
“唔姆。”
“你的魅力不在别人对你的第一印象,源自活泼好动的举止和每一个微笑或皱眉,这些特质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真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了?”
格蕾蒂斯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寻觅正确的词汇和确切的表达:“因为师父。”
“我不喜欢你的师父。”
“但她还是引起了您的注意。”
索菲娅靠近格蕾蒂斯,将她的头发沿中间线梳向两边,露出柔软的狼耳朵。她翻开一只耳朵,暴露其内布满毛细血管的娇嫩皮肤。然后,索菲娅凑近耳孔,仿佛要把话语送进格蕾蒂斯的心底:“以后我只会关注你。”
“这样的话……”
“嗯?”
“太害羞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索菲娅像考古学者清扫遗迹似的抚摸格蕾蒂斯的耳朵。“直到——”她故意拖长尾调,长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的接缝溜过来的言语,“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
“这么肯定?”
格蕾蒂斯扬起脸,盯视索菲娅的下颌线,说道:“和您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腻。虽然我也说不明白,但我喜欢和您待在一起。要是您离开我,我的心就像被揪住一样,疼得厉害。”
“再好不过。”肖像画说。
索菲娅静默无语。
格蕾蒂斯的心脏仿佛浸水的棉花糖融化下去。
一只耳朵微微颤动,另一只被索菲娅捏在手里。
街道上的风徐徐吹过,携带索菲娅的香水味钻进鼻腔,引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把手贴在脸上,试图冷却那里的热度。
格蕾蒂斯很清楚,这种感觉并非心动。
兴奋、恐惧等强烈的情感也会产生类似的反应。
这一次的感觉像是极度的兴奋,甚至是某种暴力性的冲动。
闻到索菲娅身上的香水味,就像林间的饿狼找到猎物。
她想咬住索菲娅的脖颈,像玩偶一样甩来甩去;她想把锋利的指甲嵌进索菲娅的身体,撕裂她的肌肤,痛饮她的血液……
这些念头让她感到害怕,索菲娅似乎能激发狼人的野性。
“索菲娅姐姐。”格蕾蒂斯无措地睁大眼睛,“您会不会怕我?”
“不会。”
“就算我和人类不一样?”
索菲娅点头。
“即使我把您当作猎物?”
“这只是一个称呼。”
格蕾蒂斯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如果我真是这样想的,您会怎么样?”
索菲娅思索语句。
街灯从她的身后照过来,白色卷发与灯光交接处呈现淡淡的灰色。脸颊和前额覆盖在阴影之下,凸显出无神的眼睛,宛如冻死于雪山的登山客。
“必要时刻。”她的语调相当从容,“你可以杀了我。”
肖像画不无揶揄意味地扬起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