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时钟的刻针刚刚抵达七点。
尤妮尔将都灵港的吸血鬼报告整理一遍，塞进抽屉。
温吞的风摇曳窗帘，阳光如同成群结队的小鸟穿过百叶窗飞进室内。
拉动抽屉的声音夸张得惊人，四周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尤妮尔问助理：“最近还有事吗？”
“奥术奖。”
“除了这个。”
助理摇首。
“正好，我要去首都出差一个星期。这段时间，事务暂且搁置，等我回来再处理。如果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可以告知奥尔森。”
“好的。”
“帮我买一张下午的车票，你可以顺路去吃个早饭。”
助理小幅度鞠躬，推门离去。
房间再度变得安静。
尤妮尔将桌面上的稿纸一股脑儿丢进垃圾篓，但当她的手碰到慰问家属的信件时，动作迟缓了下来。
这封信是昨夜写的，当时她以为克拉拉会死，没想到最终活了下来。
这样的说法固然会引起误解，好像自己期待克拉拉死掉一样，但事实是，新人在首次面对吸血鬼时，结局往往只有死。
“您好！我——”
艾薇儿站在门边，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外套，看不见里面的衣物，梳着长长的马尾辫，软金色的头发在淡青色蝴蝶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柔和，就像沙漠里风一吹簌簌滚动的金沙。
“怎么了？”尤妮尔将慰问信折叠起来。
“可以进去吗？”她问，既没有说“早上好”，也没有说“抱歉打扰”。
“请进。”
艾薇儿如同拿尺子丈量房间的长宽似的左顾右盼，然后坐到沙发上，自顾自地脱掉外套，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长袖衣。
尤妮尔静静等待艾薇儿开口，没想到她同样保持沉默。
隔着办公桌，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大早上跑到我这里，有事吗？”尤妮尔为了打破逐渐蔓延的沉默，开口问道。
艾薇儿坐在沙发上，就像橱窗里供客人观赏的毛绒玩具，但从微微皱起的眉头可以看出，她在思索某个问题，恐怕是可以称之为哲学的终极命题。
“您能不能帮我写一封表扬信？”艾薇儿一眨不眨地看着尤妮尔，如同验证文献细琐脚注的历史学家一般慎之又慎的眼神。
“表扬你？”
“对。”
尤妮尔把家属慰问信投进抽屉的缝隙，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昨天晚上来了很多猎人，我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批评你！”
“啊！为什么？”
“猎人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艾薇儿不假思索地回答：“找到吸血鬼需要第一时间通知公会。”
“你做到了吗？”
“做到了！”
尤妮尔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你真的做到了？”
“我……”
“你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你昨晚没有对我撒谎，那就是抓捕吸血鬼之后才通知我的！”
艾薇儿对此没有回答，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
防止沉默进一步加深，尤妮尔代替她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抓住了吸血鬼还要遭到批评。但我必须告诉你，你昨晚的行为非常危险！没错，你确实抓住了吸血鬼，但你扪心自问，吸血鬼反抗了吗？”
“对不起。”
“你知道历代会长为什么要把‘第一时间通知’这件事放到守则的第一条？”
艾薇儿在沙发上蜷缩身体，仿佛把自己挤进一个与体型不匹配的狭小角落。
尤妮尔见状，将言语包装成甜美的蜜糖：“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确实带来了很重要的信息。”
“真的？！”
“这些信息还和谁说过？”
“只有您。”
尤妮尔翻开稿纸，在空无一物的白纸上写作，不经意地问道：“这封信是给谁看的？”
“姐姐。没有血缘关系。父母去世以后她收养了我，因为年纪不大所以叫姐姐。”
“嗯……我记得你好像不是教国人。”
艾薇儿缓缓颔首：“从帝国的蒂尔伯马坐船过来的。”
“都灵港？”
“对。”
“难怪把你安排在那里巡逻。”尤妮尔拿笔甩两下墨水，“怎么不在帝国工作？”
“不适合我。”
“猎人很危险的，更何况你还有住在帝国的亲人，一个人跑过来的？”
“家里人知道。”
尤妮尔不再言语。
艾薇儿稍微活动一下缠着绷带的手臂，轻声问：“能不能把我抓住吸血鬼的事，写进去？”
“正在写。”
“谢谢您！”
“还有你擅自行动的事。”
“如果能算表扬信……倒是可以接受……”
尤妮尔扬起脸直直地看艾薇儿，想起似的问：“你姐姐住在蒂尔伯马？”
“嗯。”
“在那边工作？”
艾薇儿轻轻点一下头。
“克拉拉，大概知道你姐姐是谁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同意你来教国当吸血鬼猎人。”
“我要证明自己！”艾薇儿的语调忽然升高，“没有她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
“意思是，你瞒着家里人过来的？”
“没……没有……”
“呵呵。”
艾薇儿可怜巴巴地祈求：“不要把我赶回去，求求您，要是我连实习期都没有结束就回去，肯定……”
“必须听指挥！再有下一次我就揍你！”
“让我亲驴屁股都可以！”
尤妮尔白了艾薇儿一眼，拿起稿纸诵读：
“致艾薇儿·克拉拉。
在最近的一次巡逻中，你成功制服了一名吸血鬼，展现了出色的勇气和技能。
对此，我表示高度赞扬。
你的表现证明了你在猎人领域的潜力。
然而，我也必须指出，在此次行动中，你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上级，选择擅自行动。
这种行为虽然最终取得了成果，但极有可能危及你的安全。
我希望你能深刻反思，并在未来严格遵守规定，确保行动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期待你在今后的任务中继续发挥优势，同时也要注重团队合作和程序规范。”
艾薇儿听完，嘟囔着说：“好像有点儿太正式了，感觉怪害羞的！”
“我不会在信上唠嗑。”
“但您认识——”
“世界上认识莉莉亚娜·克拉拉的人多了去了，你不知道你的姐姐很有名？”
艾薇儿断然摇头，而后追问：“能不能请您签一个名？”
“我写的信会盖上猎人公会的公章。怎么，怕你姐姐以为这是你编出来的？”
“对啊，她一边骂我笨，一边又嫌弃我耍小聪明！”
“行吧，我帮你寄出去。”
艾薇儿起身，深深地鞠上一躬。
尤妮尔目送她离去，随后在表扬信的末尾加了一段话：
尊敬的莉莉亚娜·克拉拉院长，
您的妹妹艾薇儿在公会一切安好，请您放心。
我保证不会让她继续对抗吸血鬼。
在她三个月的实习期内，我会确保她的安全与成长。
等到实习期结束，我会把艾薇儿完好无损地送回帝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