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挂断电话,无意识地抓挠头发,有一种遭人活埋的压抑……该死的东西!把我的仆人全部杀光,还敢蹬鼻子上脸要猎人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
房间弥漫着浓烈的双氧水气味。
床头柜的水果篮像美术生的静物作业,每一个水果的摆放位置看似深思熟虑,却透出刻意营造的僵硬,仿佛连带着他的内心一起,囚禁于裹着塑料膜的囚笼。
“还有昨晚的事儿。”托克按住胸膛,呼吸都变得困难,“不是你和狼人打来打去,震得地下室出现偏移,吸血鬼会逃出去?!承认了又要算到我头上!”
他的声音逐渐升高,几乎在吼叫。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喘吁吁地顿了一下,抡起水果篮的木制提手,砸向地面。
水果四散而逃,如同装水的气球在地板上爆裂、碰撞。
小番茄飙出红色的汁液,沿着白色瓷砖的缝隙流淌;紧随其后的是橙子,在床腿上撞出沉沉的闷响。一颗颗葡萄像子弹球般跳跃,紫色的液体与红色混为一体。苹果较为结实,但也在碰撞中失去光泽,表面擦出浅浅的凹痕。
管家推开病房的门,仅仅探进上半身,双脚依然留在外面,保持一前一后的姿势。
她的眼睛像灯塔的探照灯四顾一圈,轻声、小心地问:“您还好吧?”
“出去。”
“有事请按铃。”
托克捏住鼻梁,神态蓦地变了模样。
片刻之前,他还因为愤怒将水果篮摔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直直地瞪着眼睛;现在却颓然站在床边,肩膀垮塌下去,双腿似乎也无法承受体重,整个人如同钟摆摇摇晃晃。
哦。
忘记吩咐管家查阅猎人的信息。
不,不行。
知道的人越少,保密性越好。
要求猎人公会提供信息也是一个难点,短时间根本不可能。
托克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
微风吹拂窗帘,让他不至于感觉闭塞。
思来想去,他自己都不明白冒出脑际的思绪:一个想法连上另一个,又与截然不同的念头交织在一起;无论怎样,最终都会归于否定。
这种感觉既离奇又难以言喻,简直就像被“思考”这一行为整个吞噬进去。
“到头来,都是你的错。”托克将垂下来的头发梳向脑后,苍白的脸如同踩在雪地上的鞋印,“你莫名其妙地跑来谈合作,又借汇报之名惩罚我。现在,还要猎人公会的信息……如果提前说明白,也不至于让我觉得你是在找机会再惩罚我一次。”
咚。
咚。
“您好。”一个陌生的护士站在门边,双手不安地捏着衣角,仿佛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鸟。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似乎不太习惯与贵族打交道。“我来通知您关于手术的事宜。”
“手术?”
“是的!医生没有和您说吗?”
托克摇晃脑袋,将地上的苹果踢到一边。“你让他亲自过来……”
“医生在开会。”
“给我动手术还他妈能开会?”
护士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自然地舔舐嘴唇:“我就是过来通知。”
“我很好,不需要手术。”
“您的胃部通过检查似乎存在损伤,视情况——”
托克抓起地上的苹果,砸向护士旁边的墙壁。
苹果瞬间破裂,声音宛如炮仗;绿色的果皮和白色的果肉四散飞溅,留下一地狼藉。
护士的身体向后缩,眼睛里充满惊恐。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冲击带来的余韵,空气里弥漫着清香的苹果气息。
“谁他妈的没有损伤?”托克弯曲背脊,神经质地张开双臂,“现在的医生说话都不用负责?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不清楚吗?!”
“我……我让他亲自来和您说……”
“就你!你来说!”
管家不失时机地挡住护士的退路。
护士向后望一眼,心脏猛地提到嗓眼,声音颤抖地说:“已经……说完了……”
“留院观察的意思,就是让我进行手术?”
“感觉痛吗?”医生忽然出现在侧方,轻拍护士的肩膀。护士像逃离病毒一样,猛地一缩,转身跑出病房。“最近进食是不是有痛感?”
见到熟人,托克的心情稍微放松下去。
“不要让陌生人进入我的房间!”他强调,“净说一些吓唬人的话!”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的胃确实有损伤。”
“不能吃药打针?”
“恐怕不行。”医生摇头。主要是她不允许。“手术可以等你安排,但我建议越快越好。”
“他妈的!贱女人!打这么重!我的下半生都要被你毁了!”
“看上去确实是击打造成的。”
“会有影响吗?”
“肯定。”
托克继续痛骂索菲娅。医生安慰一会儿,没有效果。管家默默关上门,防止声音溜出去。托克重重地踩踏地面,每一步都类似皮球落地的沉闷声响。地板上的水果汁迸溅开来,沾染在白色的床单上。
“现在进行,”医生摘下眼镜按揉眼眶,“晚上就可以结束。”
“你他妈敢!”
“如果不动手术——”
“那就死!你们这群该死的东西跟着我陪葬!”
医生戴上眼镜,退一步说道:“你先考虑一下。”
“不会在骗我吧?莫名其妙进行手术……”
“您给这家医院投了不少钱,以前生病也来这儿,为什么要骗?”
托克咬着嘴皮坐到床边,“没得商量。”
“好吧。”
这天夜里,托克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坐在驾驶室,握着白色小轿车的方向盘。穿一件名贵的海色西服,头戴绣着花纹的软呢帽。身体依旧瘦小,皮肤苍白,棕色的背头软塌塌地贴住头皮——与现实的他别无二致。他悄然尾随街边的索菲娅,沿着与海岸并行的国道前进。看见她走进镇郊装饰花哨的酒吧——麋鹿酒吧。他停下车,熄灭引擎,缓缓跟了进去。
托克看着眼前的索菲娅,用绳索从背后勒住她细细白白的脖颈。就像擅长虐待、臂力强劲的男人,使出浑身解数,勒紧索菲娅的脖子,同时大声喊叫。内容模糊不清,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从未体验过的强烈愤怒控制了他的身心。他喊叫着,白色的唾液飞溅出去,如同失控的雨滴。
索菲娅拼命喘息,试图将空气吸入肺部。她的太阳穴微微抽搐,桃色的舌头在口腔中无助地搅动。脖颈上凸起的青色静脉,仿佛扭曲的蚯蚓。托克嗅到自己的汗味,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痛快气味,如同温泉的热气从全身毛孔蒸腾而起。
“你这个贱女人!该死的东西!”
就在这一刻,托克睁开眼睛。
白晃晃的灯光刺得瞳孔微微呻吟,托克眯细眼睛,忽觉四肢沉重无比,目力所及尽是扎进眼窝的光线。呼吸虽然稳定,身体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感觉上像是术后还未消散的麻醉剂。
我这是……在哪里?
托克张开嘴唇,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寂静让他感到不寒而栗,然后被梦境里拿着绳索的触感代替:冰冷的麻绳仿佛还缠绕在他的指间,挥之不去。索菲娅的脖颈在掌心留下的质感——柔软与脆弱的肌肤——让他浮出笑意。
托克愉悦地环视周围。
仅能活动脑袋的他,艰难地将视线转向左边。
手术刀整齐地排列在不锈钢托盘上,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出刺眼的光线;棉球散落在一旁的小碗里,洁白而蓬松;碘伏瓶安静地立在旁边,标签上的字迹清晰可见,瓶子内的液体呈现出深棕色,散发着难闻的消毒味。
不对。
这好像是他妈的手术室!
托克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能活动的躯体与无法出声的喉咙,只能让他把视线转向右边。
他的鼻尖触碰到一个近在咫尺的女性面孔,血红色的瞳孔与自己的眼睛仅有一线之隔。
如此之近,以至于对方的眼睫毛随时都可以刺入他的眼睛!
紧接着,那张脸开始诡异地退后。
托克从局部观察移动到整体,女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血红色的眼睛,冷冰冰的表情,白色卷发像蛇一般缠绕着她的肩部——索菲娅·艾德贝特。
“醒过来了?”她说,“你的手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