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雨寒望着那对深邃的眼睛，忽然想起了那个雨夜。
明明出门前是看了天气预报的，可还是忘带伞了，或许是最近实在是太忙，即使是房间里贴满便利贴还是会忘东忘西。
凌晨三点，酒吧早已散场，君雨寒站在人走茶凉的酒吧门口，望着天空中的磅礴大雨不禁有些失神。
她想打个车，可从酒吧打到家光是车费都要五十，五十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比如几斤牛肉，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牛肉了。
但她忽然自顾自地笑了出来，因为君雨寒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现在一分钱都没有，最后的积蓄今天中午已经垫在了妈妈的住院费上，手术钱还凑不齐，所以只能一直住院观察。
妈妈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了，明明是个大美人，可君雨寒那天去看妈妈的时候忽然发现她憔悴了很多，苍老的很多，眼角多了几条鱼尾纹，头发里也染上了几分银丝。
君雨寒才想起来，原来妈妈已经是快五十的人的啊，所以妈妈也会老，妈妈也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雨寒，你回去好好读书吧.....妈妈......妈妈不想拖累你。”
那天妈妈这样对她说着，眼睛含着名为“愧疚”的泪花。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君雨寒其实也动过邪念——既然无论如何都凑不齐手术费的话，那还不如把妈妈接回家里，让妈妈好好度过最后的时间。
可一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就会马上抽自己一耳光，脸颊刺痛滚烫，她的脸上也多了几行清泪。
妈妈从来没有想过亏待她啊，她是单亲家庭，所以妈妈一直都是又当爹又当妈的，也从来没有想过给她找个继父，就是怕继父会对她不好。
妈妈会给她很多钱，也会给她很多陪伴，妈妈很忙，但妈妈从来没有缺席过她的家长会，没有缺席过她人生中任何一个重大的日子，妈妈会记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会给她准备很多惊喜，会在她已经十六岁了还把她当个小孩准备儿童节礼物，妈妈.......
君雨寒又想起老板的话，其实老板说的挺对的，在这个世界，尊严能换几个钱呢？只有实力才是硬道理，只有有钱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过上好生活，才能治好妈妈的病。
但她总还是想着再挣扎一下啊，想着先不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想着或许有一天会有奇迹发生，想着会有一个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她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妈妈一直在告诫她凡是都要靠自己，君雨寒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她拒绝那些追求者的施舍，拒绝那些富豪公子的包养。
但现在她忽然想放弃了，她忽然想放下身段给妈妈凑齐医药费，然后一走了之，离开这个世界......
君雨寒站在喧嚣沉重的大雨之间，想扫一辆电动车都扫不了，因为这个时候软件弹出了人脸识别，可她的手机摄像头刚好坏掉了。
这个软件也真是，早不弹人脸晚不弹人脸，偏偏这个时候弹出来。
但她家在郊区，步行回去估计得走到明早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好心的路人帮她开了电动车，可骑着电动车的时候，雨水无情地打湿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一丝一缕地渗进她白皙柔润的肌肤里，衣服被水打湿后像是铁块一样沉重，可电单车在暴风雨之中又像棉花那样轻。
雨水中车水马龙，鸣笛声响个不停，风雨倾轧快要把她压垮，漫天的雨水像是上帝的长发。
走上高架桥的时候，车况尤其地吓人，快车像是在追赶着时间从君雨寒身边不断穿梭而过，溅起的雨水不断浇灌着她的衣服。
车轮并不防滑，所以下雨天的时候刹车是接近失灵的，如果快速刹车还有可能让车子侧翻，雨水不断打湿她纤长浓密的眼睫，可她也不敢伸手擦去雨水，只能任由雨水落尽她的眼里，眼泪和雨滴一起从她的眼眶中滑出。
水珠让她的视线极其朦胧，所以君雨寒完全是凭着感觉开车的，这个时候只要路上出现一颗稍微大一些的石子，她都有可能死在这座高架桥上。
她忽然想着，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也挺好，起码不用再为生活奔波，起码不用再面对这个疲惫而拥挤的世界。
可君雨寒还是心惊胆战地回到了家，脱下湿透的衣服后，她望着镜子中自己白璧无瑕的肌肤，古希腊雕塑般精致的脸庞，眼眸垂下双眼无神地对着镜子。
她想：算了吧，为了妈妈，什么事不能干呢？
等凑齐妈妈的手术费，我就去死。
狭小的房间顿时陷入长久的沉默，虽然向来如此，可此刻一种无比悲伤的情绪在整间房子里迅速弥漫开来，填满每一个角落。
“要是能凑齐妈妈的医药费，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在沉沉地睡过去之前，君雨寒这样想到。
之后她便进到了那场堪称诡异的游戏。
..........
“所以，你也是因为有一个极强的愿望，才进到那场游戏的？”
许长生看着君雨寒不知不觉间已经泪眼婆娑的面庞发问。
“嗯。”
君雨寒仰起头，害怕眼泪掉下来，又抽出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名贵的酒，丝毫不在意酒精充斥她的身体，在这间酒吧工作一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喝这里的酒。
以前她也不会泡酒吧，拿钱都是出去旅游什么的，出事之后心情烦闷想喝些酒，可那些劣质的工业酒精她光是喝上一口就扔掉了。
要不是今天许长生大手一挥开了间VIP包厢，她恐怕干到辞职都喝不上这里的一口酒。
许长生就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保持着一拳宽的社交距离，他看上去若有所思，可君雨寒不知不觉间已经下意识地离许长生越来越近。
或许是把最脆弱的故事将给他听，也或许是她确实喝多了，总之她已经不知不觉在这个男人面前卸下一切防备和伪装，收起锋利的獠牙，露出尖刺之下肉软的小腹。
或许是因为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吧，许长生刚才的话莫名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即使她自己都未察觉到。
君雨寒也是第一次对人说自己的事，说出来之后她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心里的苦水终于吐了出去，可现在她又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她害怕许长生会因为她有过不干净地想法而看轻她，会把她当成愿意为了金钱出卖一切的人。
君雨寒突然间把脑袋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许长生的肩膀上，像是两个快要冻死的人在寒风中相互取暖，又像是蜗牛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触角。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酒精上头后，很多事情不用想就会做的出来。
许长生呆滞了一瞬，惊讶地看着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女。
柔顺如棉花的长发不断剐蹭着他的脖颈，像是小猫毛绒的脑袋，她已经闭上眼睛，纤长睫毛在昏暗灯光中如蝶翼，面庞安详地像是已经睡着。
许长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君雨寒的肩膀，问道：“你....还好吗？”
君雨寒像是受惊的兔子，脑袋立刻从许长生的肩膀上离开，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
许长生笑笑，随后又拍拍自己的肩膀：“如果你实在太累了，我的肩膀倒可以随时为你开放。”
君雨寒嗯了一声，呼出一口气，继续靠在许长生的肩膀上闭起眼睛。
泪水瞬间决堤般从她闭起的眼眸中滑出，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温暖而炙热的身躯了。
半梦半醒间，君雨寒想起了母亲在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歌谣，那时候母亲和她躺在一起，身躯也像是许长生一般这么温暖而炙热。
“亲爱的宝贝，你可以永远不要长大吗？就像这样永远不长大，永远这样小小的。亲爱的宝贝，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
君雨寒小声呢喃着，声音带着哭腔：“妈妈，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长大......”
妈妈，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长大，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可是你终究会老去啊，所以我必须得长大.....
许长生不语，任由君雨寒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抱住了许长生的一直手臂，少女温润姣好的身躯就这么贴在她的身上，许长生却只是一口又一口地把剩下的酒喝完。
包厢里没有放歌，灯光昏暗像是夜空，寂静而沉默的气氛笼罩着两人久久不散。
直到他把剩下的酒都喝完，才轻轻拍了拍君雨寒的手臂。
“怎么了吗？”
君雨寒睁开眼睛，眸子中还带着朦胧的泪花。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你愿意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