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迟暮之光
工业区的傍晚，云层低沉压境，灰橘色的夕阳犹如最后余晖，将厂房外的钢筋与废弃机具映出斑驳轮廓。整个世界像被包裹在沈重的阴影中，沉默地诉说着末日未尽的现实。经过重重艰辛跋涉后，幸存者们总算在这里守下一块立足之地，凭借厂房内大型太阳能板所提供的电力，勉强维持日常照明与设备运转。只是，僵尸与危机从未真正远离，大门外时时可见散落的僵尸影子在废墟街头晃动，白日里巡逻的同伴也发现过不明人马的足迹，令整座工业区笼罩着一种无形的威胁。
楼上走廊里，艾拉扶着栏杆，静静凝视天边渐渐暗去的光芒。她眼神里已不再有昔日的孩童天真，取而代之的是无可言喻的沉静与哀愁。从校园逃亡到工厂的这段时光，她见过太多同伴死在尸潮里，见过整个避难所被火海摧毁，也见过康纳叔叔为了保护众人而遍体鳞伤。如今，他却再次因感染恶化而奄奄一息，这令艾拉心里生出一股痛彻骨髓的感觉，宛如失去最后依靠。
一阵熟悉的低沉呼唤从后方传来：「艾拉，康纳想見妳。快来吧。」那是艾尔顿的声音。艾拉抿紧嘴唇，紧握栏杆的手微微发颤，却没有流下眼泪，只是用力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跟着艾尔顿往二楼办公室走去。她知道，或许这一次……真是康纳叔叔的最后时刻。
办公室里，灯光微弱。萝拉跪坐在简易床垫旁，正在替康纳擦拭脸上的冷汗；玛丽依然昏迷不醒，被安置在房间另一角，呼吸微弱却时有不规则的颤动。自从在校园里将她救回后，她的身体就不断与病毒、药剂搏斗，陷入数度濒死的状态，如今仍不见苏醒的迹象。
康纳半倚在墙边，表情痛苦而沉静，胸口创口已渗出大片血痕，带着腐烂感染的味道；他摇摇欲坠，看来再也无法起身。听见艾拉的脚步声，他努力睁开眼，不住咳嗽，唇边仍挤出一丝微笑：「艾……艾拉，让我……再好好看看妳……」那微弱的音量让围在旁边的同伴全都悲痛不已。
艾拉一步步走到康纳床边，看着那张昔日坚毅、如今却布满死亡阴影的脸，她喉头哽咽，但哭不出声。康纳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没能守护到底。之前……在校园里……我曾答应会带妳……看到更好……更好的世界……」
艾拉想立刻摇头说「不，康纳叔叔，你已经够努力了」，可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她只能抓住康纳那只发抖的手，闭上眼睛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瞬，她脑海里闪过太多回忆：康纳牵她的手走过校园的午后阳光，为她挡下僵尸扑咬的危险，那时他总是笑着说「妳很勇敢」；他还总做些小手势逗她开心，把她当女儿般宠爱……而如今，那温暖正离她而去。
「艾拉……」康纳声音断断续续，像在耗尽生命力吐出最后遗言，「以后……跟着艾尔顿……别怕……他会当妳父亲一样……」他咳嗽再起，血丝挂在嘴角。萝拉见状，慌忙把他扶正、替他拍背，但已于事无补。康纳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勉强抬头看了艾拉一眼，「还有……妳的亲生父亲……不是早……不一定……」他陷入剧烈痉挛，张嘴想表达什么，却像被什么噎住。
艾尔顿见状，大惊地想让萝拉施救，却被康纳虚弱握住手腕阻止，似乎示意「让我说完……」他用尽力气，沉沉吸了口气，低沉地挤出断续话语：「艾拉……妳父亲……感染中心的主任……也许还活……他或许……跟着政府撤离……找机会……别……别放弃找他……」「去那……找答案……」康纳讲得含糊不清，只能透露他隐约知道艾拉亲生父亲真正身份与所在，这是他最后能交代的事。话一讲完，他几乎连呼吸都衰竭，只觉得生命火焰熄灭在滚烫血液里。
「对不起……」康纳低沉地呼吸，再度咳血，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原本……想亲自带妳找答案……」他露出苦笑，却又带着解脱。 「工厂……艾尔顿……要……保护……」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晰，但艾尔顿仿佛能理解那深意：康纳在将工业区这个「新的家园」托付给自己，也将艾拉的未来寄望在他手里。
接着，康纳再度猛然一阵抽搐，整个人仿佛进入垂死的痉挛状态。萝拉急得拿出仅剩的消炎针想帮他压制症状，但那无济于事。那在体内肆虐的感染，终于攻破最后一道防线；他长久以来的坚持，也到达极限。艾拉看到叔叔呼吸急促而急泪直流，脑中浮现过去许多场景——康纳在校园边缘的草地上教她折纸，挡僵尸时坚定不退的背影，还有用那温和的眼神称赞「妳很棒」的模样。现在，那双眼瞳正渐渐失去光彩。
「康纳叔叔……」艾拉声音因哽咽而颤抖，她把手覆在康纳胸口上，那里已几乎感受不到明显起伏。康纳费力张开嘴，似要回答，喉中却只喷出混杂血沫的气泡，他深陷的眼眶最后一次抬视艾拉，露出微弱的笑：**「妳……长大了……」**再无更多力气。
那一瞬，康纳的呼吸逐渐平复，心跳声在萝拉与众人耳里变得越来越微弱……终于，完全沉寂。所有人仿佛都陷入一片空白，萝拉红着眼将听诊器拿开，低沉地开口：「他……走了。」艾拉跪坐在地，颤抖却无法哭出声音，似整个情感被抽离，只余一片冷透的震慑。艾尔顿轻轻合上康纳的眼睑，垂首表示敬意。这位曾在末日时带领众人冲出重围、建立校园安全区的领袖，就此长眠。
悄然的沉默笼罩办公室。几名同伴在门外悄悄涌入，看见康纳失去生命迹象，纷纷哭得不能自已。更有人握拳怒吼，咒骂这该死的病毒与末世，却也无可奈何。萝拉用手掌抚着康纳胸口，发现那里温度开始急速降低，她紧咬牙关，终究只是无力叹息——来到工厂前的这么多艰辛，他始终扛到现在；可是活下来的日子，到此为止了。
看着康纳遗体，艾尔顿怔了片刻，然后伸手把艾拉揽入怀里。艾拉的双眼本来就飘着泪光，感受到艾尔顿的胸膛，终于将头埋进去，再也没忍住——泪如洪水决堤。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激烈地颤抖，娇小的肩头显示她刻意强忍的痛苦在此刻崩盘。艾尔顿紧咬牙，不让自己的泪滑落，手心却汗湿一片——从今以后，幸存者们只能依靠他这「新任领导」，尤其艾拉失去康纳这份最亲近的支柱，自己也别无退路，只能担起「爸爸」的责任。
此刻，四周的灯光忽闪忽灭，工厂中残留的电力在太阳能设备的支援下仍可运行，宣告这个据点的未来尚未熄灭。人们相互招呼着要把康纳的尸体抬往外头，找个合适地方安葬，或者留在工厂里供奉。可终究谁都知道，末日里的葬礼难有堂皇；最终他可能只会被一张破席包裹，葬在工厂后侧的小空地里，用几块生锈的钢板当墓标。
偌大的办公室只余下轻声抽泣与低沉的沉默。玛丽依然一动不动，脸庞被窗外的余晖映得惨白，看起来那张苍白的面容仍在痛苦辗转的睡梦中。艾拉慢慢从艾尔顿怀里脱离，泪痕爬满脸颊，没说一句话就走到康纳身边，握住他已经逐渐僵硬的手。那手掌曾给予她如此多保护，如今却冰冷得令人心痛。
「康纳叔叔……」她轻轻低喃，嗓音沙哑像在丧礼的咒语里。 「妳总说要我坚强……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满脸的悲伤收敛起来，抬头看向萝拉与艾尔顿。 「带他去安葬吧。」声音里带着强忍的成熟与决断，昔日天真完全消失不见。
萝拉想上前安慰，却被艾拉淡淡地避开。女孩只是与艾尔顿对视了短短一秒，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一种「此后，我们相互依靠」的坚定——那是康纳牺牲后遗留的血之契约。艾尔顿神色黯然，轻轻揽住艾拉肩膀，示意其他同伴把康纳遗体包裹起来。
那一天，工业区的广场上，幸存者们围成一圈，静默看着康纳的尸体被几名壮年男子撑到临时掘好的浅坑边。没有华丽的棺木，也没有悠扬的乐声，只有灰尘与断坠的太阳能灯光偶尔闪烁。艾拉站在圈子最前面，表情苍白又坚定，像是在与最后一点童年作诀别。艾尔顿、瑞克、萝拉和其他人都静静陪伴在她身后。这支残破的队伍咬着唇，很多人已经哭红了眼，却发不出声音。
艾尔顿上前，低沉说道：「康纳在最艰难的时刻拯救了我们，带领大家从校园逃到这里；哪怕重伤、哪怕病毒侵蚀，他也拼到最后一刻。我们也许失去一位领袖，但他的精神会在工业区里延续。」他回头看向艾拉，伸手轻扶她肩头，语音轻柔：「艾拉，康纳叔叔希望妳好好活下去，他走前……也曾提到妳的亲生父亲，也许还在政府某个感染中心……总之，未来不管要寻找亲人，还是重建家园，我都会陪妳走这条路，像爸爸那样……」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是将那刚铸好的铁牌插在坟头处，表示对康纳最后的尊敬。
艾拉轻轻拭去眼角残泪，走近康纳的遗体，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再见，康纳叔叔。我会活下去，也会变得坚强，因为……这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课。」她声音带着少年刚强与失落的颤音；又回想起他临终前的低语，关于她父亲——那位感染中心主任，不知是否还活在某处；像是一颗暗示未来的种子，在她心里悄然发芽。或许有天，她会真的踏上寻找之路，把父亲带回工业区，又或者找到关于末日病毒的更多真相。
土石慢慢覆盖上尸体，当最后一块铁板落下，幸存者们便以简单却沉痛的方式为康纳举行了葬礼。四周只剩风声呼啸，僵尸的影子出没于远处漆黑废墟。死者已矗立在此，活人却只能继续背负责任往前行。
夜晚到来时，工厂的太阳能电力虽然不什强力，却也让大家有了基本照明——这令很多人惊叹：原来人类文明并未全然毁灭。 凭借厂内完整的太阳能设备，工业区得以有些许光亮与维持必要设施运作，俨然成为附近一大幸存者据点的新苗头。各方流离者陆续前来投靠，或交换物资。即使僵尸与危险依旧徘徊不去，工厂里却渐渐有了些生气。
只是再也看不见那个曾带领大伙冲出绝境的男人身影了。他的墓碑，孤独地矗在工业区的废料场后端，每逢风起，铁板与金属相互碰撞，似在细诉末世的悲歌。艾尔顿默默地承接了康纳「领袖」的空缺，也对艾拉负起近似「父亲」的责任，尽力保护她成长。今夜，他看着满天星斗与熄灯的厂区，想到自己得替康纳继续带领大家、探索外面世界，寻找更多生存的希望。或许有朝一日，艾拉会踏上远途，去找她父亲——那位或许随政府撤离、未必遇难的感染中心主任；这将会是下一段未知的冒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