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雨势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夜，整个工业区笼罩在一层潮湿的寒意中。这座依靠太阳能与净水装置艰难营运了五年的小型避难所，依旧在破晓时分醒来：起重机在灰蒙的天光下轻微运转，将一些生锈的货柜移往围墙加固处；穿着皮革外套与帆布裤的巡逻队员沿着厂房周边警戒；几名工匠在敲打着钢板，试图修补前几天邪教偷袭所造成的弹孔。这里的生活虽然单调乏味，但每个人都清楚：在末世里，能有个安全屋顶与一碗稀粥，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无数倍。
在工业区中央的空地上，一根细长铁杆刚被竖立起来，顶端勉强系着一组自制天线。尚格站在铁杆旁，一边用绳索固定杆身，一边观察那并不牢靠的焊接点，深怕一阵大风就把整个装置吹垮。他就是昨夜才刚加入工业区的通讯技师，身形高瘦、下巴留着杂乱的胡渣，一脸疲惫却难掩兴奋。因为他正协助工业区完成一项前所未有的大工程：尝试重启远距离无线电。
「小心别让雨水浸到线缆接头，这些东西都经不起折腾。」尚格大喊，声音在朦胧雾气中显得有些沙哑。他的旧同事达芬则在一旁帮忙，高举一块破旧的帆布，为半露天的电子配线遮雨。大伙儿手忙脚乱地固定、检查、量测角度，也尝试测试电源。一旦能顺利取得电力输出，就能把讯号送进那台已修复大半的电台。
围观的人不算多，但都带着好奇与忐忑：工业区这几年虽然零星使用短距离对讲机，但尝试真正高功率发送却是第一回。守在电台前的尚格，脑海里浮现他之前在市区、在大学城里冒险搜罗来的滤波器、增幅器元件，还有插着大背包狂奔时的惊险场景。若没有工业区给予基本电力，和那群彪悍成员冒死带他行动，这场计画根本不可能成真。
「看来暂时稳住了。」一位守卫看着细长铁杆并未在风中倒下，小声松口气。如今工业区里多出一根天线，难免有种突兀的孤立感，感觉它与周围废墟世界格格不入。但正是这违和，昭示着人类尚未放弃远距连系的希望。
艾拉跟玛丽走过来时，天色尚未大亮，雨水再次继续淅沥地下。两人脚步快速，显示刚从某个执勤场所赶来。艾拉五年前还是个带着稚气的女孩，现在已长到足以独当一面，脚上穿着工业区自制的防水皮靴，腰间系着磨损的左轮枪。她扫了眼那根天线，然后与玛丽对视一眼，默契地朝尚格点头。
「测试讯号怎么样？」艾拉直接问。
「昨晚有尝试发送和收听，但效果不稳。」尚格回答，卷起袖子露出满是灰尘与油渍的小臂，「不过我们携回的增幅装置和滤波器还没完全调校好。等再有一两天时间，我或许能让它正常发射。」
「希望如此吧。」艾拉神色冷静，言语里不带过度期待，毕竟她深知末世里任何计划都会遇上阻碍。玛丽紧接着开口：「一旦开始高功率发射，我们也会向外界暴露自己的定位讯号。有什么防范措施？」
尚格耸肩，一脸为难。 「要完全避免被定位并不容易。除非信号极弱或只做跳频短发。但那样就无法到达更远距离。若要真的联系更广范围，就必须长时间发射——自然也更容易被截听。」
站在旁边的杰顿守卫补充：「我们最近才和邪教激战过，那些狂徒若嗅到我们讯号，比以往更快杀来；另外也可能有掠夺团伙盯上我们的电力与食物。简单说，一旦天线启用，就有可能引狼入室。」
「所以，要做得更聪明点。」玛丽眼神微凝，建议道：「我们可以设定每天只在特定短时段发射，有几个固定频率轮流测试，并配合移动哨站，以监控周围动静。若发现任何可疑队伍或异常大规模尸潮，就立刻中断发送讯号、进入备战状态。」
艾拉点头赞同：「好，就依此办。至少试着先尝试听听四周有无友善营地回应。若真有危险，我们就撤断。反正……」她抬头看着天空灰云里飘落的细雨，“末世从来没让人轻松过，这不过是多一个赌局。”
当天下午，雨势暂歇，尚格与达芬又加紧调校电台。经过几小时忙碌，大约傍晚时分，终于宣告可以进行一次正式试波。相较于昨夜的粗糙，今天的线缆与增幅器已完整结合，供电也确保平稳——这要感谢工厂里的某位老技工，花了不少巧思加装电压稳定器，把太阳能蓄电池的输出降到安全范围。
工业区内的人大多带着期待围在电台旁。艾尔顿因公务繁忙，只能分神在对讲机里等待消息；艾拉、玛丽、瑞克和几名守卫则亲临现场。尚格先调整频道，确保不会随机发射到乱七八糟的干扰波段，接着用沙哑声音打开话筒：「这里是工业区，我们呼叫周边任意幸存者……我们拥有基础电力与庇护，若你能听到，请回应……」他的声音听起来既兴奋又紧张，他离开办公室5年，没想过有天能再用这种方式广播。
最初几分钟依旧只有杂讯。所有人屏住呼吸，耳中只有那嘶嘶声，以及偶尔雷鸣般的电流杂波。尚格尝试换了两三个频点，也试着变更发射功率，但收听到的都是空洞。 「再等等……」他一边擦汗，一边用另外一组对讲仪器校正天线角度。玛丽、艾拉并未灰心，他们知道这种尝试需要时间。瑞克在旁戒备，深怕有人利用这时候偷袭。几名哨兵则负责监看周遭墙壁，有异动马上报警。
终于，在耗了二十多分钟后，电台传来一些飘忽的声音：“……有人……听到吗……这里是……希望之地……” 声音断断续续，但确实来自某个远方电台。众人瞬间振奋。尚格激动得几乎按捺不住想马上回应，却给玛丽示意“先记录判断”，免得对方是敌对势力。他们先监听那边说了什么，词句含糊：“……我们在北边高地……找不到……幸存者……需要补给……救援……” 接着杂音又盖过。
「北边高地？」艾拉心里快速比对地图，北边大概是更严寒的区域，传言有些营地靠山区度过末日。若是真的，就代表工业区可能联系到新的盟友，也很可能是陷阱。
尚格拨动旋钮尝试回应：“这里是工业区……请问你们位置能否确定？” 大概几秒后，那边像是没听清，重复断断续续的杂音传来：“……我们……等……支援……坐标……” 又是迷雾重重。之后信号忽强忽弱，根本无法维持对话。最终，他们只能收听到零碎词句「缺医药」「政府部队……不知所踪」。
一阵失落感弥漫众人心头，但至少证实工业区的电台具备了抓取更远范围讯号的能力，只是对方位置太远或地形阻挡，双方无法稳定互通。这时有人建议尝试另一个频道，试着找一度出现的“政府”讯号。尚格同意，调整频道后再次发射：“工业区呼叫，请问有军方或政府势力回应吗？我们相对安全，可交换物资或情报……”
这次等了更久，一开始还是空白杂音，后来似乎听到一丝微弱男声：“……属于……麦可基地……继续北上……封锁线……”又是一堆杂乱的讯息，听不出上下文。大约不到十秒就断线。艾拉咬住下唇，拳头不自觉地攥紧，那熟悉的“麦可基地”“封锁线”之类词汇，和之前他们曾听到的片段相似，也许这条线索就是找寻父亲或更大组织的关键。但对方显然也没听见工业区的呼叫，或无法稳定回答。
现场一时陷入沉默。艾尔顿从后方走过来，拍着尚格肩膀安抚：“你已经做得很好。至少我们肯定有些地方仍在发射讯号，也可能有营地或残留政府军。接下来看妳和玛丽如何安排，是否要扩散搜查？”
玛丽叹了口气，想起五年来邪教的魔掌逐渐壮大，再想到其他掠夺者也可能探查到工业区讯号，一切都很复杂。 「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我们先观察几天，每日定时开机监听半小时，不做长时间广播；若对方回应或我们发现更稳定讯号，再做行动。」她一边推测可能得冒更大险到市中心或更远处修筑更高天线。
艾拉沉着脸，紧盯电台闪烁的指示灯：“那些讯号里提到‘封锁线’，听起来像某种大规模防御或隔离区。若那里真存活下某些政府军……”她没说完，但眼神里透出决心。也许康纳说的都是真的，父亲就在那里。又或者这只是一个空幻的肥皂泡。末日的残酷教会她：希望越大，失望越深。可她还是不想放弃。
测试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尚格跟达芬继续研究是否能再度加强功率；其他人回归岗位，继续面对日常的监哨与粮食分配。工业区并不大，人口破百后显得拥挤，许多人睡在露天仓库或帐篷里，医疗与食物时常供不应求。小孩、老人都急需药物，尤其前阵子有伤患无法救治而死，这份遗憾始终笼罩着幸存者。
艾拉走到厂区边缘时，遇见刚做完巡逻的雷夫，对方带回一则坏消息：外围草地上发现邪教留下的新标志——血红染的头骨叉插在地上，很可能警告或示威。看样子那些狂徒意图加深对工业区的威胁。果然，玛丽早就担心的事要来了：天线启用的同时，邪教不可能坐视。
深夜时分，艾拉独自在屋顶把风。风冷得彻骨，她紧了紧外套，看着昏暗天边的闪电。末世五年，文明世界几乎崩溃大半，许多地方变成荒凉禁区，天气也越发怪异。她想到今天那模糊讯号“麦可基地”，心里一股酸涩与渴望交织。过去，她常翻找康纳留给她的笔记，以及他提及父亲可能跟政府撤离的只言片语，想像也许在更北边某个堡垒里，父亲还带着少数科学家试图研发解药、或领导一支军队守住最后城墙。这种浪漫想像不断与现实的残酷冲突：五年来连邪教都那么嚣张，政府怎会还活得稳当？
「不管怎样，我总得查清楚。就算是一场空……」她叹息一声，想到明日开始的固定“短时段广播”，默默祈祷也许真能收到更清晰的讯息。这块废墟大地上，不知有多少人都在尝试联络他人、找亲人，或者谋划掠夺。电波响起时，是希望，也是危险。
同一夜里，某处城市断垣残壁中，几个身披黑袍、面绘血色纹路的狂徒围绕在一台残破的电台边。他们的动作虽粗糙，却显示出基本操作的意图，似在侦测某些频率。他们交头接耳，口中不断低语着“工业区”“掌控电源”“成为跃进进化的祭坛”之类可怕字句。随后领头者冷笑，用手挥动，示意准备下一步计画。
若此地与工业区讯号接近，那么邪教或许不久就会定位到艾拉等人的存在，并策动另一场血腥袭击。那可比先前零星冲突更加严峻，因为邪教在暗，而工业区在明。不过，夜色茫茫，谁也不清楚究竟谁先下手为强。
三天后，工业区每天在固定半小时段做广播、监听，终于又捕捉到那疑似“麦可基地”的讯号，但仍然断断续续，无法充分对话。也接收到一些怪异信号，其中竟有人用沙哑男声说：“我是市中心的掠夺者首领，你们要想生存，可以来投靠我，我们有充足武器……”之类招揽言词，一听就不太可信，且明显存着阴谋。工业区当然不会应答。
但好消息是，他们同样收到一条更近距的求救讯号，来自某个名为“菲林镇”的小营地，声称遭到变异僵尸袭击，急需医疗与食物；虽然不清楚地点位置，但大约在东北方向十几公里。工业区内部正考虑要不要派援兵前去，若成功结成盟友也不错，但幸存者实力有限，出征又分散人力。加之邪教虎视眈眈，若派兵后院失火怎办？ 艾尔顿与众人争论不休。最终暂时搁置，先派小队先期侦查周边，看是否属实或陷阱。
就这样，工业区因着这新生的电台和天线，陷入更多决策难题。接下来，艾拉与玛丽等人要在工区一边持续修缮防御，一边用有限时间和短距跳频方法尝试通联外部；同时还要提防邪教更大规模的渗透或攻击。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风雨欲来的紧绷气氛——
若继续维持电台，邪教将更快确定工业区位置；
若放弃电台，他们就失去寻找盟友与亲人的机会；
更远的“麦可基地”讯号依旧若有似无，宛如传说般飘渺。
夜里，艾拉又站在厂房顶楼，风大到几乎吹乱她的短发。她注视那根天线在微光中摇晃，如同守护这个废墟庇护所的孤独旗帜。她不忘回想康纳在生前所说的话：要不断寻找生存的道路，不要对远方世界失去希望。五年过去了，世界变得更残酷，但她也变得更强硬、更加懂得承担。工业区在她与艾尔顿、玛丽、瑞克等人带领下渐渐成形，却也意味着更高风险。危险与希望，如影随形。
一束电灯自地面往上打来，照得天线颇为醒目，艾拉心里暗忖：或许某个夜晚，她真的能透过这天线与北方某支政府残军对话，甚至听到一点父亲的讯息；也或许只是遭到更强敌方监听——但无论如何，她不会退缩。在末世里，能掌握一丝联络外界的可能，便比什么都可贵。因为若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人类就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然后在无尽血腥与疯狂中耗尽最后希望。
玛丽从后方走近，轻轻把一块防水帆布递给艾拉，示意她别被雨淋湿。艾拉接过，轻声道谢。两人没有太多言语，但她们在电台计画上的投入和对末世的觉悟，都在彼此眼神中无声交汇。或许再过几天，就该有更大行动——要不要援助那来自东北方向的幸存者？要不要突击某片地带扫除僵尸？要不要扩大电台发射以寻找真正政府之下落？这一切都是工业区将面临的抉择。
深夜里，整个厂房仅留少数灯光，人们大多沉睡或休息。远方时而传来零星枪声与丧尸嘶吼，仿佛是一首末日里的悲鸣合奏。天线在风雨中颤动，偶尔发出金属摩擦声，像是在谱出另一段命运的前奏。谁也不晓得，下一次广播时能否真连结到
一支强大的盟友，或是踏入邪教与掠夺者早设好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