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雨声再度在傍晚时分响起，打在工厂区斑驳的外墙与高耸的起重机上，令这个昔日工业废墟充满潮湿的铁锈味。大门口的守卫交替巡逻，披着简陋的防水布，一边警惕注视外面暗沉的街道，一边握紧手中的老旧步枪或改装弩弓。五年的末日生活，让人人都学会了如何掩饰惧意，也对任何不确定的风吹草动保持高度警惕。
电台室里，灯火明灭不定。新搭建的发射天线在厂房顶端晃动，细雨拍打着铁杆，发出细碎的声响。尚格坐在一台老旧设备前，默默盯着波形仪，偶尔拨动旋钮，想从杂音里分辨出清晰的人声。旁边的达芬正仔细检查一条备用增幅电缆。他们的脚下摆满了各种拆下来的电路板、散热片与简易量测工具。空气中弥漫一股焦急和压抑的气息。
“你确定今天还要继续发射？”达芬低声问，“邪教那边动向不明，多发一次也许就更容易暴露。”
“这是上头暂时定下的策略——每天只有短时段呼叫，然后马上切断。指不定北方真有可能回复，或者其他远处势力愿意联系。反正时间越短，被截获概率也相对小。”尚格语调疲倦。他拿起笔在纸上记着几段频率，记录下前几次试波时出现的一些信号片段，尤其关于“麦可基地”的只言片语。“再怎么谨慎，也要想办法检测。这设备堆在这儿，不可能白白堆着。”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轻微脚步声，艾拉走了进来，随即把门插上。她身形显得有些疲惫，眼圈微黑，仿佛好几晚都没休息好。她环顾室内，看见两人仍在准备发射设备，轻轻点头：
“我来看看情况……信号那边有进展吗？”
“暂时没有。”尚格指了指波形仪，“只是杂波。今天还没做正式呼叫，我想等夜晚降临，噪音比白天略小，可能更容易捕捉远方。”
艾拉沉默几秒，心里也清楚，这些日子反复尝试大多无果，偶尔收到半段人声，却也没法建立持续对话。她并未多说什么，转而盯着一角的短波机，上面依然残留些泥渍，是当初从市区废墟中拖回来的。她将那段往事在脑海里翻过一遍——背负炮火和丧尸威胁，一点点拆下零件，拼凑出如今的“电台室”，多少人的心血才堆到这地步。
“还要多久准备？”她轻声问。
“十分钟。先校准吧。”
尚格将窗边破损的帆布掀开一点，借着外面零星灯光检查设备的连接，随后又把插头插到一台太阳能供电的小型逆变器里。随着“嗞”地一响，指示灯亮起，发射模块开始预热。艾拉静静在旁等待，脑子里思索着最近的种种情报：邪教疑似在东南农场构筑巢穴，掠夺者在西侧暗中盘踞，城里的丧尸群也越发难以预测。工厂区若想长期稳固，就得加强围墙和武装。可另一方面，粮食与医疗都极其匮乏，仅靠周边搜刮无法支撑太久；若能对外找到更可靠的同盟，也许就能突破当前的封闭局面。
雨丝敲打铁皮的声音渐渐变大，天色完全黑透。尚格看了看表，对达芬使了个眼色：“行了，开始吧。”达芬就点头关门，并立刻将发射功率调至一个较低档，唯恐发射得太强。尚格吸了口气，对艾拉示意后，按下了麦克风按钮。
“这里是工厂区……现在是夜间对外短时呼叫，如果有任何人能接收，请在此频率试着回应，我们的位置在原城市外围……拥有太阳能与基本净水。若有人能听到，请通话。”他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些沙哑。说完后，就切入接收模式，和艾拉、达芬三人一起凝神听扬声器。
扬声器里依然是一片刺耳的嘶嘶声，偶尔闪过断断续续的电流爆裂。过了半分钟，尚无回复。艾拉并未露出失望神情，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跳动波形。她已经习惯这种漫长等待和一次次徒劳的过程。
一分钟、两分钟……当第三分钟刚过，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杂音的男声：“……这里……南部……请求……听到……”可话没说完就变得含混不清。尚格忙调旋钮，却只是抓住几句断裂单词：“资源……交换……敌……危险……”之类，很难拼出完整句意。
“还是不清楚。”达芬咬牙低骂了一声。艾拉看着表盘上的指针跳动，心中一阵无奈，“你能确定对方在哪个方向？”
“不行，只有模糊的波段。也许离我们不算远，也许只是地形干扰。”尚格赶忙切换另一组频点，打算再呼叫一次。可只反复喊了几句，对方又彻底没动静了。空气里只剩雨声和电流杂音。
屋外风雨声越发猛烈，似乎预示着这场通联再度失败。艾拉本以为只能这样结束，可没想到，快要准备关机时，忽然传来一个很微弱的呼唤：
“……麦可基地……仍在北部……需要……坐标……请……增援……”
那声音很轻，带着极高噪点，但隐约可分辨出“麦可基地”等关键字眼。听到这几个字，艾拉心口猛地一紧，几乎想立刻抢过麦克风去回话。尚格也神色大变，连忙试图压制住激动：“这里是工厂区！请重复你们的话！麦可基地……你们还在吗？”他一边说一边加大轻微功率。
可回应他的，还是一片空洞的嘈杂，甚至连刚才的零碎字句都再不出现。四下只剩风雨拍打金属屋顶的声音，逐渐让人的情绪变得烦闷。经过近一分钟等待，再无任何动静。尚格只能遗憾地关掉发射机，以免过度发送遭到定位。达芬幽幽说了句：“又只是一瞬的信号……”
艾拉握紧拳头，不由皱眉，开口却没有过多抱怨。事实再一次证明，他们能探测到某种远距离信号，但无法保持长时间稳定交流。就算对方也在努力呼叫，可各种限制让这场对话断裂。想到这几个月以来的挫败，她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也许那所谓的“麦可基地”真是北方某支残余军队，也许和她父亲有点关系，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有半死不活的幸存者奄奄一息……
仓库里一阵沉默，外面的风雨似敲打在每个人心头。尚格最后无奈耸肩：“只能这样了，不能再发更多，否则真会暴露过度。等下次同样时段再试吧。”
艾拉没有多说，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铁门，风雨迎面而来，她轻轻合上外罩。“先休息，我回去向艾尔顿汇报。”说完，她就提着自己那把左轮枪离开了电台室，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尚格和达芬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都清楚，这份无法完成的联络让她心里更加憋屈。
走出仓库的艾拉一路踏着泥泞回到厂房主楼。周围灯光微弱，夜班守卫撑着木柄的火把巡逻，映得地面晃动的阴影宛若暗夜怪物。她木然朝指挥室走去，想起又要和艾尔顿解释结果：依旧没能抓住那方信号。不出意外，艾尔顿会让她淡定，以免冒进，再让工厂区在邪教面前毫无防备。
然而，夜行至半途时，她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某处锈蚀的铁栏后方，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或窸窣声。艾拉先抽枪警惕，柔声喊了句：“谁？”那边沉默两秒，随后走出一个熟悉身影——瑪麗。
“你怎么在这儿？”艾拉把枪收回腰间。“天气这么糟，你还不去休息？”
瑪麗轻轻吐了口气：“本想找你谈谈那条断断续续的‘麦可基地’信号。刚看到你从电台室出来。”她的眼神里没有急躁，却透着微妙关切，“你别勉强自己。要是再几次尝试都失败，也别让情绪被牵着走。”
艾拉抿了抿嘴唇，雨水在她肩头滴落：“我知道。可每回听见他们出现，却又抓不住……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我们投入这么多，却徒劳无功。”
瑪麗淡淡回道：“如今工厂区的处境可没得挑。原地不变，迟早被邪教等势力碾过去；一旦全力扩张信号，又可能自招更凶险。没人能完全保证结果。我只怕你背负过多压力，别跟自己过不去。”
这番话让艾拉心里微微暖，却并未过多表露。她侧耳听了听雨声，才轻声说：“这几年来，我看惯了背叛、掠夺、丧尸成群。现在要和远方的人对话，无疑是在赌。可某种程度上，我总得试。你放心，我不会盲目乱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平静，不似以往的执拗。
“那就好。”瑪麗点头，雨水滴到她额前的碎发上。她眼眸里闪过一抹疲惫，似想到别处，“对了，明天我要和另几个人继续整理仓库物资，还得挑一些老药配合抑制剂。你若有空，就来帮忙看看那些豆子种子，能否在厂区西侧空地种点东西。”
“好。”艾拉答应，不再多问什么。两人相顾无言，任由雨水拍打脚边地面，半晌才分开。
这一晚，艾拉没再去电台室，就在简陋卧室里躺下。窗外雨声依旧，清凉却让人沉闷。她望着破天花板，那些堵不住的漏水敲出滴答节奏，仿佛在提醒她：工厂区并不牢固，不少地方都存在缝隙。外边邪教时刻可能渗透，内部粮食、抑制剂又捉襟见肘。如果所谓的“麦可基地”永远只是点不到头的空响，那现在的努力是否都是空耗？
她无从得出答案。末日之后，人们已不再有豪言壮语可言。她只知道，明天醒来还得让自己做好一切准备，无论是对付半尸教徒的突袭，还是有朝一日真的接收到完整的“北方信号”。多少人都将依赖她等人的决策而生存或死去。
夜半时分，雨势稍减，工厂区沉入短暂的安静。大门口空地里守卫们扎起的几簇篝火映照出黑暗中斑驳的人影。有人坐在火堆边小声低语，忆起当初如何从城市废墟里逃出生天，也有人紧盯厂房深处，担心下刻会冒出一队邪教狂徒。各怀心思，却共同守着这钢铁围墙内仅有的安全。
黎明到来前，电台室又做一次轮值监听。尚格按指令设置低功率接收，遍搜频段，但得到的依旧只是一片嘈杂。没有更多关于“麦可基地”的只言片语，也没有任何可辨的人声。他叹了口气，把笔记本上的空格再填了一行：“无信号……无法建立对话……等下一轮。”
这五年，何其多的聚落都在黑暗里熄灭。工厂区算是活得还算久，倚仗太阳能和围墙，才能渐渐形成了百来人的庇护所，也在短短时间内拼装出了这台简陋却具潜力的发射装置。可能再过几天，就要面临邪教冲击，也可能他们会在某个深夜接到更清晰的电波，获得真正突破。可现在还不能得出结论，所有选项都还悬在半空——就像天线上那团在风中晃动的金属零件，随时可能坠落，也可能抓住新的讯号。
雨再度下大时，尚格关闭机器，走出仓库，不想再徒劳守着。他在夜色里看到工厂区阴暗的建筑剪影，也看到远方弥漫灰蒙蒙的废墟城市。那些断壁残垣就像紧压在工厂区肩上的负担，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要生存，就必须持续与之对抗。
没有人想做最后的总结，只能沉默着各自离去。最终，这个雨夜终将过去，而一个更具波折的明日必会到来。人们是不是能守住工厂区，能否让无线电传递出真正的信息，只能拭目以待。艾拉躺在简陋床上把左轮枪摆在枕边，抬眼看破漏屋顶的雨点落下。她听见脚步声走远，风声吞没所有人语，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和某个远方阵营交流——也不知身后的邪教是否已经行动。
天线依旧屹立在屋顶，雨水顺着铁杆滑下，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它的轮廓，看上去格外孤独。工厂区没别的选择，只能守住这不安定的夜晚，守住尚未散去的最后一丝凝聚力，然后等新一天的工作开启。夜里没有多余的对话，没有适合抒发脆弱的空间。人人都在强撑。五年时光已经习惯如此。
（第35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