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愛德華·沃克醫生緊緊握著手中的醫療包，站在臨時搭建的檢傷站中央，四周是一片末日降臨般的混亂景象。這座原本充滿歡呼的體育館，如今成了政府組織大規模撤離行動的集中點。受感染的患者、驚慌失措的平民、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巨大的圓形空間內交織成一幅失控的畫面。高懸的探照燈光芒搖晃，把人們絕望的神情投射在灰色的牆壁上，映出無數顫抖的陰影。
「快！帶他們到那邊！」愛德華衝著幾名救護人員喊道。他的嗓音因長時間高喊而沙啞，每一句話都幾乎被嘈雜的人聲和槍聲淹沒。一名渾身染血的婦女被攙扶到擔架上，她臉色灰敗、手臂上佈滿深可見骨的咬痕。愛德華迅速地俯身檢查她的瞳孔和脈搏，心中一沉——感染症狀已十分明顯。「她已經...沒時間了。」他低聲對旁邊的護理師搖頭示意。護理師聞言，眼眶泛紅，但仍強忍淚水，推著擔架朝一側角落移去。那裡早已排滿了類似的病患，半數以上在等待中便已氣絕身亡，屍體用白布草草覆蓋著，散發出死亡與腐敗的氣息。
體育館的一端，傳來陣陣激烈的爭執聲和哭喊聲。愛德華抬頭望去，只見幾十名平民聚集在臨時圍出的警戒線前，瘋狂地拍打鐵絲網，哀求著士兵讓他們進入內圈避難區。「我們沒有被感染！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一名中年男子聲嘶力竭地喊道，他的手臂緊緊抱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小女孩。那女孩約莫七八歲大，驚恐地埋首在父親懷裡，不停顫抖抽泣。警戒線內，持槍戒備的士兵們神色緊繃，其中一人透過揚聲器不斷重複：「請退後！否則我們將使用武力！」話音未落，人群中一陣騷動——有人成了感染者！一名原本站在人群後方的婦女驀地撲倒在地，渾身劇烈抽搐，緊接著以一種詭異扭曲的姿態爬起來，發出沙啞低沉的嘶吼。周圍的人群發出驚恐的尖叫四散奔逃，但為時已晚，那名婦女猛地撲向最近的一對母子，血盆大口直接咬向了年輕母親的肩膀！
「上帝啊——開槍！開槍！」鐵絲網另一側的士兵長官聲音顫抖地下達命令。瞬間，數道槍口閃現火光，震耳欲聾的槍聲在體育館內迴盪。子彈撕裂空氣，將那名狂暴的婦女當場擊斃。然而子彈卻沒有止於此——在混亂中，有更多未經瞄準的射擊掃向人群。為了阻止感染擴散，驚慌的士兵們開始向著逃散的人們開火！尖叫聲、哀嚎聲此起彼伏，剛才還擠在一起求生的平民此刻成了無差別射擊的目標。愛德華眼睜睜看著一道道身影在槍響中倒下，其中就包括那名抱著女孩的父親——子彈洞穿了他的胸膛，父女倆一起重重摔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不——住手！」愛德華聲嘶力竭地呼喊，但他的抗議在槍林彈雨中微不足道。一名士兵跑過他身旁，神情驚恐而茫然，口中重複低喃：「他們可能都被感染了…都得死…」那句殘酷的低語令愛德華如墜冰窖。片刻之後，隨著最後幾聲槍響消散，圍欄外原本擁擠的民眾幾乎全數橫屍當場，血水蜿蜒流淌，匯成刺眼的紅色河流在地板蔓延開來。只剩下那個小女孩奇蹟似地倖存——她癱坐在父親的屍體旁，臉上沾滿了鮮血與淚水，雙眼失焦，彷彿已經無法理解發生的一切。
愛德華渾身發抖地站起身，腦中一片嗡鳴。他無法相信眼前所見：為了維持所謂秩序與防疫，政府軍隊竟對平民舉起屠刀！胸口翻湧著悲憤與絕望，他想要衝上前去救那女孩，卻感到雙腿如灌鉛般沉重。一隻有力的手臂忽然從身後拉住了他。「沃克博士，我們必須撤離了！」一位身穿作戰服的軍官出現了，他臉上佈滿塵灰與血跡，語氣卻不容置疑。在愛德華尚未反應過來之際，那軍官強行將他往體育館後側的一處出口拖去。愛德華掙扎著回頭張望，最後一眼，只見那名小女孩依然坐在父親屍身旁淚流滿面，而幾名士兵已經上前，槍口指向了她弱小的身軀——
接著愛德華只覺眼前天旋地轉，被人硬生生推上了一輛卡車。車廂門砰然闔上，隔絕了外頭的槍聲與哭喊。他重重地跌坐在顛簸的車廂內，周圍擠滿了幾名同樣身穿白袍或防護服的人——都是臨時醫療隊的醫護和研究人員。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驚魂未定，有人蜷縮在角落啜泣，有人緊閉雙眼低聲祈禱。卡車引擎咆哮著啟動，車隊開始迅速離開這座人間地獄。
顛簸中，一束刺眼的亮光透過車廂小窗照進來，愛德華茫然地抬頭望向窗外。遠處城市的天際線上，升起了橘紅色的火光與濃煙——那是防禦線全面潰敗的徵兆，亦或是政府開始對市區進行地毯式轟炸的象徵。愛德華的胸口一陣緊縮，指節發白地抓著座椅。他腦海中浮現出自己妻女的音容笑貌：年幼的艾拉和她母親此刻是否還安全？自己卻只能棄他們於不顧隨軍撤離……想到此處，他心如刀割，喉嚨哽咽難以出聲。眼淚在他眼眶中打轉，最終無聲地滑落臉龐。
卡車晃動穿過一道臨時設立的關卡，對講機裡傳來沙啞的聲音：「醫療人員已全部撤出，準備關閉隔離區！」那軍官伸手拍了拍愛德華的肩膀，彷彿要將他從震驚中喚醒。「博士，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我們需要您振作。」他的語氣複雜而低沉，「前方還有更多生命需要您來拯救。」愛德華茫然地望著前方，不知道自己能否拯救誰。他只感覺靈魂像被掏空了一般。然而就在他低頭之際，忽然瞥見醫療包側袋裡探出的那本筆記本——上面記滿了他這些天來對病毒的觀察與分析。愛德華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顫抖的手指摸向那熟悉的封皮。他知道，唯有這些微渺的知識與希望，是他目前所能緊緊抓住的不多的東西之一。
車隊駛離體育館時，槍聲和爆炸聲仍在遠處此起彼伏地響著。愛德華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淌過臉頰。他在心中默默祈禱：「艾拉，無論你身在何處，請一定要平安無事……」巨大的悲痛與愧疚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但此刻他只能隨著車隊朝未知的前方駛去。身後的城市陷入火海與黑暗，他所熟知的世界正隨之支離破碎地崩塌。
第44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