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天色将晚，余晖透过厚重的钢化玻璃窗洒进地下研究设施的走廊，投射出一道道昏黄的光带。爱德华·沃克站在实验室门口，摘下早已布满划痕的护目镜，用手背拭去额角渗出的汗水。在他身后，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关闭，隔绝了里头刺鼻的消毒水味与不安的低语。这座由政府残余势力建立的研究基地坐落于城市郊外的废弃工业园区之下——高墙电网与重兵守卫使其宛如孤岛，与外界的丧尸地狱隔离开来。然而，深埋于地底的安全感并未能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每个幸存在此的人都明白，这钢铁堡垒只是末日狂潮中一叶飘摇的扁舟。
爱德华快步走过幽长的走廊，两侧墙壁上的日光灯不断闪烁，电力供应的不稳定时刻提醒着基地物资的匮乏。他手中捧着几张最新的病毒培养报告，眉头紧锁。尽管日以继夜地研究，关于这种神秘病毒的答案依然屈指可数——它的变异速度惊人，而任何潜在的疫苗线索皆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发渺茫。走廊尽头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爱德华抬起头，只见基地的指挥官瑞恩上校迎面而来。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军人步伐依然铿锵有力，脸庞削瘦而刚毅。他目不斜视地朝爱德华走近，开口便是低沉沙哑的声音：「博士，你今天提交的报告我看了。」爱德华停下脚步，疲惫地回答：「上校，我们对病毒的了解还是太有限。我需要更多时间……也需要更多样本。」他话音刚落，瑞恩上校却皱眉沉声道：「样本？我的士兵昨晚才又在外围遭遇一群丧尸，死了两个人，仅仅为了给你带回一具『活样本』！」上校的口气不无责备，眼中闪过隐忍的悲痛与怒火。
爱德华闻言心头一震，默然片刻后低声道：「……我很遗憾，瑞恩。但如果能解析出病毒的弱点，我们或许能阻止更多无辜的死亡。」他的声音透着疲倦与哀伤。瑞恩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承受着压力。只是时间不在我们这边。」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续道：「基地的燃料和口粮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月，我们联络不上总部，附近又有越来越多的掠夺者游荡……我们必须在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前，找到出路。」爱德华看着上校布满血丝的眼睛，感受到对方话语中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尽全力。」
两人并肩朝指挥中心走去。路过休息区时，一阵含混的争吵声引起了他们注意。只见几名士兵正和一位穿着实验服的年轻女研究员对峙着。那女研究员脸色苍白而激动，显然刚哭过：「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他只是被抓伤了，或许还有救——」「冷静点！」一名军医模样的人拦住她，语带恳求地解释：「玛莎，我们也不想那样，但他已被感染，基地不能冒任何风险。」话语间，爱德华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想必是研究员的爱人执行外勤时不幸被丧尸抓伤，依据基地严苛的防疫规定，任何被感染者都须立即隔离处决。果然，下一刻便见两名士兵压着一个浑身颤抖的男人从走廊另一端走出。那男人脸色发灰，额头盗汗淋漓，手臂上的抓痕尚在渗血。他眼神游移不定，似乎尚未完全失去理智，嘴里不断喃喃：「不…我没事…求求你们…」而他的未婚妻玛莎见状声嘶力竭地哭喊：「不要——放开他！」她一边哭一边冲上前试图摆脱军医阻拦。瑞恩上校脸色铁青地上前一步，挥手示意士兵带走感染者，同时厉声喝道：「所有人待在各自岗位！违抗命令者视同叛逃！」上校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噤声。
爱德华见那被押解的男人满是恳求与恐惧的眼神，不禁脱口道：「上校，他的症状看起来还没完全发作……或许我们可以先尝试治疗——」「不行。」瑞恩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任何治愈感染的方法。在他失控咬人之前，解脱是对他最好的救赎。」上校语气冷硬而决绝。爱德华沉默了，双拳暗暗捏紧。几秒后，只听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随后归于寂静。那名女研究员宛如被抽去了灵魂，瘫坐在地放声痛哭，几名同事连忙上前搀扶。瑞恩上校扫视众人，沉声道：「记住我们所处的环境。优柔寡断只会让更多人送命。」说罢，他转身对爱德华点了点头：「走吧。」
走出休息区后，气氛异常沉重。爱德华脑海中挥之不去刚才那女研究员崩溃的模样，以及地上逐渐扩散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心想也许上校的决断是对的——在这个谈不上人性的时代，仁慈往往等同残忍。但回想起几个月前体育馆内那场无差别屠杀的梦魇，他的胃部仍会不由自主地翻搅。他曾无数次梦见那名幸存的小女孩最后的泪眼，梦见艾拉也被困在那种绝望中向他呼救……每每这时，他总是惊醒在黑暗中，握紧双拳告诫自己：他必须研发出解药，必须让这悲剧不再重演。
指挥中心内，陈设简陋而实用：几张地图和无线电设备摆放在木制长桌上，墙边立着一块画满暗号的白板，记录着基地每日的人员编组和任务安排。爱德华将报告交给一名通讯军官，正准备离开时，一阵断断续续的电波杂音从角落的短波收音机里传来。值班通讯兵竖起手指示意众人噤声，随后调高音量。沙沙的静电声中，逐渐浮现出微弱而颤抖的声音：「……有人听得到吗？……我们需要帮助……幸存者……」爱德华心头一震，不由得与瑞恩上校对视一眼。这是基地建立数月以来，首次接收到陌生幸存者的求救讯号！通讯兵连忙回覆：「请重复，你们的位置？」然而对方话音未落，无线电便忽然中断，只剩下一片嘶嘶声。
指挥室里的人们面面相觑，气氛在短暂的死寂后炸裂开来。 「有其他幸存者！」有人脱口而出。 「会不会是陷阱？」也有人质疑。瑞恩上校拧着眉沉思，随即对爱德华低声说：「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得保持警戒。我们稍后再讨论。」他随即扬声命令：「各单位提高警觉，加强值守！今晚保持无线电监听！」众人领命而去后，指挥室只剩爱德华和瑞恩两人。爱德华忍不住开口：「上校，如果真有幸存者……」「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清楚意图。」瑞恩神色凝重，「现在各种极端组织都在活动——上周我们救援队回程时遭遇的一伙武装人员，就是明证。」爱德华回想起那次事件：一支外出搜索物资的小队遭到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袭击，死伤惨重。幸存的士兵说那些人不像普通劫匪，更像有组织的军事团体，执行伏击时甚至用了燃烧弹和烟雾弹。 「不管对方是谁，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瑞恩说完，拍拍爱德华的肩膀示意他回去休息。
夜幕低垂，爱德华却毫无睡意。他独自坐在临时宿舍狭小的床铺上，手电筒的微光照亮掌心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中妻子和艾拉幸福地依偎在他身旁，笑容灿烂。他轻轻拂过照片上女儿的脸庞，眼中满是思念与自责。 「你们一定要活着…拜托了…」他在心底喃喃。远处的警戒探照灯划破天际，在宿舍墙上投下忽明忽灭的光影。这末世的长夜无比漫长，而他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期待破晓的黎明。
第45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