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我童年时代的故事,便不得不提起,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他们的照片,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所以完全没有任何回忆。
而那个女人的嘴脸我永远无法忘记,我的叔母,本该被称作一位失去双亲的孤儿的恩育者,一位...我拼命都要否定掉的“大人”。
“叔母...又受伤了。”
“没关系...因为——这也是爱啊,砂糖酱。”
“爱?...”
“没错,有各种味道的爱啊,草莓、柠檬、蘋果和薄荷,还有带毒的爱哟。”
眼前的女人用两指夹起圆球状糖果,笑容扭曲,表情迷离,传递着如此的价值判断:
“品尝它,吞掉它,一个接一个,只要这瓶中有的。吃掉它,然后再把它无数次地填满,这样做的话,被爱包围着的我们就会很幸福。”
不断地占有另一方的所有欲望,接受他人对于她的所有欲望发泄。不论何许人:罪犯、青年、警察、少女...没有差别,通通接受,没有第一第二,唯有欲望与否。
我在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名为“爱”的教育,是作为生存方式送到我的眼前的,是一种看起来痛苦,但是又总会矛盾地感到愉悦的事物。
每个人爱的形状都各不相同,爱的光芒也大相径庭,但不管是谁,在拥有了爱的瞬间,心就会被填满。
每当叔母笑着搂住我时,一种怀疑就会惊恐地出现: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生下我,以至于认为一句一句教导我的那个女人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种抗拒的直觉十分强烈地使我极力耐着性子,静静地听着她灌输的观念。
...但是我搞错了。
有时坐在餐桌上的我会感到厌恶,因为空气中混杂的污秽气息总在将养家糊口的营生展现到我面前,向我赤裸裸地展示肮脏大人的口中名为独立的职能,那种可以肆意拒绝孩子请求,将我自作主张晾在一旁的霸权。
有时坐在浴池地上思索的我会感到憋屈,因为叔母的主张非常令人憎恨,在她的“爱”的雾气笼罩下,我蔑视爱,打心底鄙视这个发霉房间内的所有观念,所以当我成为高中生的那一天起,哪怕在外淋雨也坚决拒绝与她待在一起,不愿谈向老师同学谈及我童年时的养育者,并向他们撒谎,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困惑,我发现我的内心是空洞的,是没有力量的,麻木的、对世俗,对钱、对事业这些东西什么感觉都没有,有感觉的时候却只有焦虑、难受、恐惧和无助,我的内心自小便存在一个破洞的空口,只有簌簌的冷风来回麻痹着抽搐的心脏。
我知道的,那是因为我还不曾得知,爱究竟为何物,我抱有对“被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爱别人又是怎样的一种体验”的无限渴望。
可唯一回应我的东西,就是来自身体最原始的欲望——**、物欲、食欲,与叔母不谋而合的道路。
年龄在增长,细胞在膨胀,激素在分泌,变得敏感的神经不时扯断睡眠,使一直混乱的思想更加混乱。当成长中的我在夜里惊醒,伸手抱住自己,勒住自己,一寸一寸触摸着自己的衣料下柔嫩又发颤的肌肤时,我才怔怔地意识到:除了充沛地运用觉醒的身体去尝试,去浸润,去放纵,对心中情感感到焦虑,空虚的我,怎么不想在着了魔一样的城市中去沉沦,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发泄呢!
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在走一条不属于安逸无力的,继承叔母的道路,我想。
...
对于缺乏人生体验的人,接受他人的情感激荡倒不失为一种神经感受。
我开始玩弄感情,就像玩弄小时候的熊娃娃一样,只是我不再是主动者,而是被动的接受者。我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哪怕我过早地初入社会,没有人生阅历,可那些热情的冒险家,官能的猎手,无情的赌徒无不对我投怀送抱,他们散漫地接近我,夸耀我的身体和面容,就像夸耀他们抽的第一根香烟。
渐渐地,我的激情在社会与人情的洗礼下变得散乱,化作数百次小的官能享乐:学校里的告白,对坐时的拥抱,口头的狎昵,瞬息即逝的猥亵,饭桌上的醺醉,床头前的亲吻,触摸身体部位时的喘息...
对那时的我来说,官能享乐就是令人入迷的毒品,能暂时驱散焦虑的特效药。
我别无安顿,四处流走,白日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而到了夜间我便会到底层世界去游荡,约上胆子不大的女伴去“钓男人”,去那些不为人知的灯影巷角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冲动行为。
夜晚的嗜好一再把我推到城郊的阴影中去:我了解那些荷尔蒙喷发的不良少年甜言蜜语的亲昵,成功知识分子偷情时咯咯的笑声,卖弄腰肢的娼妓们对金钱疯狂的贪欲...
我见识过所有这些颠倒是非的,贪念嗔痴的,离奇和扭曲的行为和欲望,所以早早就学会了如何自卫,准备过一包工具齐全的袋子,早早就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我也从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频繁地处于淫猥和撩拨中的我,其实一直都在尝试从中捕捉叔母口中名为“爱”的字眼,想通过一条幻想中心心相通的纽带去理解他们的瓶子的形状,尝试在虚情假意的热情中嗅到糖果的气味。
或许我是报着要看清楚我这个愚蠢又随意的女孩的心中能否被填满的心情,又或许...
我只是想证明叔母,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道路是否正确。
但是,我的身体,我的心又再一次告诉我:
我错了。
“我爱你 ”
“特别是你哟。”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我.爱.你”
话与话相撞相绊,这三个字从那些男人的口里一次次蹦出,如同魔咒般重重相叠,如影随形,令人作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缺失快感的享乐,透不过气来的羞惭,渐渐地涌上心头,那始终藏在内心里的审视的目光终于开始对我自己的感情道路也产生了恐惧。
“好难受...什么都感觉不到...不明白,我永远都不会明白,全都毫无意义...”
双手拖住沉重的脑袋,泪花于眼眶里打转,我在种种混乱的猜测中苦受煎熬,在心中滋生出听天由命的绝望和愤怒,愈发倦怠,我不得不痛苦地向自己供认:
“为什么...
我的胸口还是那空口的破洞...”
我失败了,自己并没有从中体会到叔母口中的“爱”,而且因此对于那些肤浅的男人感到厌恶和羞耻——那都是空虚的事情,我什么都尝试了,但似乎永远无法明白,无法证明自己能感受爱。
原来,无论是谁全都无法察觉到我心中的形状,想要传递声音也卡在喉咙里,也无法传递违和之处的呐喊。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我又一次被所谓的“大人”所不讲理地忽视,敷衍,阻挠并否定我的对外界,对爱的探索,使我全方位无死角地孤立无援。
除了祈祷,我实在想不到自己的话语还能表达什么:
“要是我的心...也能被填满就好了。”
“如果不可能的话...至少,请为我指明方向。”
然后...
然后在那冰冷的雨中,盐酱往我的瓶子里放了一颗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