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

作者:紙UX 更新时间:2024/12/3 1:09:58 字数:3708

风雪掠过的北梁很美,屋外弥散绵密的雪雾,是一种朦胧不清的美好。

夏言想,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绵延的雪让他有些恍惚,他不得不转头清醒,桌对面的女孩儿正在打盹,长而细软的睫毛轻轻搭在眼帘,是他血缘相亲的妹妹,云锦,这个名字是女孩七岁时夏言取的,那时候父母双逝,想支撑下来,心里总想抓住一些飘渺的东西,前世家乡的织物让他觉得亲切,或者是心里暗示,或者是信念这些说不清的东西。这些年濒临绝望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只有云锦陪着他硬生生支撑下来。

风雪与飞花,夏言没有来由地笑了,从没想过自己原来也会矫揉造作地比拟...一缕额发随着女孩均匀地呼吸起落,像窗外温润的雪绒离散,消融在女孩温热的面颊。他的思绪也渐渐散了,他想云锦莫名和窗外的雪很搭。不熟悉的人只觉得很美,想要靠近却又被表露的寒意劝退。初见时云锦的眼睛似乎浮着霜寒,不仔细辨别的人就会被眼神刺伤。是那些人活该,夏言只是笑着,他总是觉得云锦也有前世记忆,但更笃定云锦前世也只是半大的孩子罢了,这些年能走过来,光靠一个心里是少年的孩子是撑不过来的。五年居无定所的日子,两人颠沛流离的日子,最终一同搀扶走了过来,如今这日子也该到结束的时候。

一切都源于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内经

—素心。

五年,他们保守了这个秘密五年,如今风声走漏,继续留守已经没有必要,他们本就没有对宗门的归属感,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五年时间,素心在夏言心里已是了然。

夏言握住云锦的手,这是最后一次逃亡。血染的赤髯马在屋外等候,再往前就是没过小腿的雪坑。云锦依然打着盹原地站着,理所当然的被夏言揽入怀中,夏言单手抱紧云锦,随即一个劲步上马,十六岁的半大小子上马的气势比之成人更添几分清爽利落。

雪夜的一道嘶鸣,骏马驰骋在狂乱的雪夜,拉出一道很远很清亮的影子,惊动飞禽走兽纷至沓来,一时间北梁津沽城内外暗流涌动,武人对极品功法的渴望总是赤裸的不加掩饰,哪怕拥有它的只是半大的孩子,他们也要将其刨根断骨。江湖义气被素心背后隐藏的荣华富贵冲刷的一干二净。

他们老了,内功不能散尽重修,但他们的孩子可以。他们要围猎的对象也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狂热的欲望过剩,围杀时却只剩下残忍。

夏言紧紧攥住马缰绳,他不能回头,更不能有一刻停止,马背的颠簸和雪的风寒让他迷失,远处若隐若现的火光让他心悸,但他的胸前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耳边还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他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传递到他的耳边并不均匀,这一切告诫他还不能结束,他必须坚持策马向前。

赤髯马兀的长鸣,接着一道冷箭击穿它的背脊,在生命最后一刻他仍在奔行,他本就是汗血宝马,狂奔之下甚至分辨不出他的伤痕与血汗。

夏言从马背上滚落,熟练的在雪地打滚卸力,接着挺身脚步扎根雪底,怀中死死护住的女孩此刻也不再睡眼惺忪,她的眼神似乎藏着古镜般深邃,她将藏好的剑递给少年,脱身将手中的符纸一字排出,数百道法术在半空一并燃烧,火光照亮四周自深雪倾泻而出的人群贪婪猥琐的脸。

人群中有人先放出冷箭,看来他们达成某种共识,认为直接从死人手中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最为安全,只是无论怎样的弓箭都会在半空诡异的燃烧化为灰烬,在女孩的法术下少年先行一步,凭借素心的内力加持少年可以全力催动他掌握了十六年的剑术毫无顾忌,他的对手自幼习武的起点是六岁,而他将这个起点整整往前推进了五年,内功的修行就是如此,如果你在满月就能奠定基础,那么你以后的内力便是如同长鲸吸水般增长。

指数爆炸。

简直是场屠杀,少年的剑始终向前挥斩,甚至附着身后女孩的法术,人头如同草芥落在雪地甚至引发连片爆炸,头颅喷溅的血柱将四面围杀的人群彻底震慑,他们人数何止成千上百,但在两人决绝的剑与法术面前却退避到不敢上前,死一般的沉静,他们蜂拥而至当然能赢,可如今谁都想要去做一个谦谦君子他人为先。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将一本残破的小册高举,围观的人群再次沸腾,毫无疑问那就是天下第一内经“素心”真本,此刻“素心”就像唾手可得的蜜饯,令心怀鬼胎的人口干舌燥。

随即一道符纸轻飘飘附着其上,女孩口中咒令不断,在女孩决然的眼神中,秘籍从男孩手中升入半空,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被均分四份从四个方向逃逸。同一时间几乎吸引了所有人去追逐四个残本。

夏言眼中焕发一种夺人的神采,他视线扫过剩余的人群,在他的设想中留到现在的人大多属于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或是眼力不济看不清之前发生的一切的边缘角色。

现在,只需要简单的再次出剑就好,这一幕终于要接近尾声,夏言想着,这次风波过去了,他可以和云锦去计划好的江南,他就在远处看着那些青衣江畔的女孩,看她们眼里弥散地春山雨后的薄雾。当然云锦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但他不在乎妹妹小小的鄙视,他们会有崭新的人生。

可为什么,即使他不断的挥剑,即使身后的法术不断闪烁,他们依然不能突破人群的封锁,夏言突然想到那只名叫芝诺的乌龟,那只永远也走不到终点的倒霉乌龟,他有些头疼了,最终这种头疼逐渐转为麻木。

到底哪里出错了?为什么剩下的人寥寥无几却依然能阻止突围?计划与情报到底出错在哪?

这些疑问没有困扰夏言很久,因为很快他就没有余裕去思考这种疑问,围困他们的人群仿佛一面墙,他逐渐意识到他们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素心”而来,和现在正在追逐“素心”的乌合之众属于两批人。

拜“素心”所赐,夏言的内力几乎取之不竭,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疲惫,更要紧的是,夏言的剑,只是一个普通匠人打造的普通商品,云锦的符纸也是如此,他们攒不下钱。

首先是胸腔挤压所带来地窒息感,紧接着就能感受到嘴里的铁腥味,当夏言木然低头向下,他的胸腔被戳穿了,幸运的是位置不是心脏而是右肺叶。在他用肌肉记忆去格挡刺客的刀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柄剑早已经在不知道哪个时刻折断,又或许是在格挡时就断了。

当洞穿他的刺客利落的抽出自己的长刀,夏言沉默的半跪在地上,像是安静迎接自己的死亡,雪地四周汩汩流淌的鲜血呈现妖艳的色调,红色与白色,红色似乎是妖异的彼岸花而白色则是纯洁的兰瓣。夏言就半跪在这两种颜色之间,这种凄凉的场景似乎震慑了围观的人,他们步调统一的后退,漠然等待少年的死亡。

可夏言突然摆弄出一副诡异的姿态,他的腰杆挺地笔直,头颅以令人不适的角度向上扭曲。

或许他只是渴望呼吸,或许他还不能就此认命,当他冷静地,或者说疯狂地用手中仅剩的断剑割开自己的喉咙时,一时间沸腾的鲜血自夏言喉咙处喷溅。

喷溅的鲜血在半空凝结,逐渐汇聚成一柄长剑。

身后目睹一切的云锦只是木然,从她的眸子里似乎只能看出一片空白。

相传武人的禁忌便是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杀人地武器,血液也不例外。

血剑术,为正道所不容,却在魔教眼中被称作杀人的艺术,触及禁忌的人哪怕只是相关都会被天下人贴上魔教标签。

所以现在,现场只能一人存活,哪怕放走一人,云锦以后都将无一日安宁。

夏言可以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价,但这份代价绝不能被他人承受,尤其是云锦。

夏言眼前一片蒙蒙血雾,催动血剑术与破损的肺叶夺走了他的视力。肾上腺素的催化又让他的另外四感尤其清醒。

他催动着身体的一部分,血剑所触及的区域人头如草芥般割倒,任谁看见这场景都会认为这是个失心疯掉的狂魔。可此刻他的心态极度平静,他还能开始回顾这短短的十七年。他戏谑地笑了。

也许老天把他囚禁在此让他感受永远无法回到过去的痛苦,但他不在乎,就当作额外附赠的十七年,他得以追寻无悔的死亡。

似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在最后一个刺客倒下后,之后有足足十几秒的时间,那种戏谑的表情僵硬在他的脸上,一丝丝剥离,一丝丝消散,好像整张脸被糊上了一层浆水。最后他面无表情了,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替换为两颗空洞的血窟窿,仍旧看着云锦跪坐的方向。

他仍然笔挺的屹立着,因为他的身体很轻,血液已经流尽。

云锦拖着蹒跚的脚步,轻轻拥住支撑着夏言干瘪的身体,她用耳朵摩挲着夏言干瘪的胸口,似乎在寻找那里还有没有微弱的心跳。

既然他不愿倒下,那么她不会让他倒下。

那眼神到底是空白,还是古镜的昏沉。

或许,和夏言一样,她只是在等待,她逃不掉命运。

良久,从远处走来一道身影,似乎是一位耄耋老人。

云锦对老人的前来熟视无睹,她拥抱着夏言,视线依旧停滞在远处。

老人并不着急,他似乎在期待那个骄傲如天鹅般的女孩是否会低下她高贵的脖颈,期待她露出乞哀告怜的姿态。

“救他,我会承担谪剑宗天道圣女的责任,从此不问世事。”

“摆清自己的位置,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无论从前或是以后,她都会是谪剑宗的天道圣女,和宗主平起平坐的存在,即使今天宗主前来也理应对他礼遇有加。区区一个长老,在她眼里和虫蛑无异。

那个慵懒而睡眼惺忪的女孩再不见了,她最后一眼的方向停留在她和男孩居住的木屋,也许若干年后她能想起那段经历,她不能确定自己会想什么,会开心或是沮丧,就像她也无法预料自己竟会摆脱既定的命运长达十五年。

最终,她妥协了。

回过神来,能感受到泪水淌过脸颊的温热,唇边咸咸的涩感留在舌尖,是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原来,即使你出生前就知道自己理应要抛弃七情六欲,你是拯救天下苍生的天道圣女,可最终还是会流泪,去消化这种痛苦,却只剩你自己。

漫天的飞雪已经停了,津沽城内半大的孩子闲不住。其父母,或是腿脚不便的老人却很担心,只因应付化雪带来的极寒和霜冻,比雪中更为严峻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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