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one 每当夜幕降临时烦恼吧
曾经有这么一个喜欢写作的胆小鬼女孩。
每天,她伏在桌沿,不停地用铅字、墨水在二维平面上构建属于她的小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存在着恶龙,充满智慧的老人,自然也存在着英雄。她并不太擅长那些艳丽的颜料,更不明白五线谱上所跃动的音符,因而,对她来说,唯一的方法只是玩弄着文字语言间的排列顺序,仿佛变着魔法一样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世界。但即使如此,她也已经很满足。
她有很多很多事想要跟其他人说,有很多很多事话想要跟其他人讲。她想跟母亲围在火炉旁回忆往昔、想跟父亲互相探讨未来世界、想跟朋友开些不轻不重又有些恶劣的玩笑,她想象过无数次这样那样的画面,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是在现实里,总之,她渴望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
然而,这对她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奢望。
就像是更高位的存在为她许下的诅咒,又或是别的什么,这样说或许太过复杂,因为有更好更简单的描述加以修饰。
她不善言辞。
是的,这是一件相当单纯的事。
也是一位女孩被英雄拯救后的故事。
初中三年生,也就是本人——八村彩花,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孩。
*
自十岁从那座什么都没有的小城离开,到了东京后,也过了有些日子。准确来说的话,是过去了五年零四个月,从小学四年级生变成了初中三年级生。我并没有多少改变,唯一的变化可能是再也不局限于那个狭窄的四平空间了吧。从那块石头砸碎玻璃的那天后,我也再也没有退回那个世界的打算。
虽然在班级上我没有交到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也完完全全被班上的其他人忘记了,是脱离了社交网络的存在,但我也并没有不太开心的时候。平时不会有人打扰也算是很不错的事,我可以空出不少时间用来读喜欢的书,偷偷在笔记本上书写的不可告人的故事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因为没有人会好奇。
这样说或许有些悲伤,但我相当满足于现在的平静生活。
如果说现在的我非要像英雄那样寻找出需要守护的对象,设置好需要战胜的恶魔的话,我想要守护的便是眼下的这份平静,必须战胜的即是眼前的向我搭话的人。
“呐,八村同学,你在写什么呢?”
在嘈杂的课间,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声音的方向来自于旁边的座位,前段时间,为了升学考虑,班主任重新分配了位置,把想要升学的人和不想要升学的人隔离了开来,很不幸的是我跟他分成了同桌。我想大抵是因为我国语成绩比较好,班主任想要我来帮助旁边这位理科生大脑的家伙吧。
用“家伙”来称呼他似乎并不太礼貌,毕竟他也算是有名字的那类人。
芹泽树里,这个有点像女生的名字,是属于他的名字。
眼下,他向我抛出了微笑。
可以的话,我很不想要回答这份微笑。
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记事本,这是我用来跟其他人交流用的本子,平时实在需要交流的话就把字写在上面,或者也可以在智能手机上打好给对方看。
于是,我在记事本上写下很简单的两个字。
“作业。”
他尴尬地笑了笑,接过记事本,立马还给了我,一边又说着:“国语老师好像没有作业吧?是我没有注意听吗?”
听着他这样说,我在记事本上写到。
“补习班老师的作业。一篇作文。”
抬起眼,他还在往我这边看,我有些犹豫地又把本子递给了他。
“原来如此,八村同学有去补习班呀?完全看不出来。”
他没有把本子还给我的意思,这家伙是想一直说下去吗?但是他却一直盯着我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到底在期望什么啊?
于是,在约摸一分半后,我伸出手提示着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把记事本还给了我。
接过本子后,我用一个特别大的字体写下了想告诉他的话,然后展示给他看。
——请勿打扰。
确认他看到了记事本后,我把本子收回了抽屉里,朝他那边瞥了一眼,他把身子也转了过去,正对着黑板的方向,似乎放弃跟我说话了。自从他坐在我旁边后,隔三差五他都想要找我说话,虽然我并不是特别反感,但是刚刚他的确打扰到我了,现在我完全没有了想法,不知道故事该怎么写下去。
见他没有想继续的意思,我也转回视线重新读起了刚刚写下的文字,试着把被他打断的情感重新酝酿出来。但我对此并不抱有多少期望,写作者重新拥有同样的情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有一句话讲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揭”,我觉得大概是这样。
我收回思绪,看向前一段文字。
然后,有一张纸条映入眼帘,上面用着不太好看的字体写着:
“八村同学,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吗?”
转过头,我看到他正朝着我露出微笑。
那份微笑立刻开始转化,嘴巴一张一闭,但却没有从喉咙中发出声音,但是夸张的嘴型仿佛在告诉着我他想要跟我说什么。
这样谁能理解啊。
当他停了下来后,向我说明到。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可以的话,八村同学,我能当你第一个朋友吗?”
*
回家的路上,我按照母亲的要求到超市里买了打折的牛肉,母亲说如果他回来晚了的话就自己先做了吃掉,不用管她和父亲。母亲这样说,大概率晚上是回不来的,于是我又买了洋葱、土豆、青椒。犹豫了一会要不要买牛奶,但是想到家里还有几瓶没有喝的饮料便放弃了。
我是骑自行车回家的,学校举例出租的房子并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距离,自行车骑上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一路上我穿过几个路口,车龙头的篮子里买好的盒装打折牛肉和蔬菜之类的不停震荡,除去十一月有些冷的空气穿透了单薄的制服,日子像往常那样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今天向我搭话的芹泽同学,虽然他的出现在预料之外,但并不至于能改变什么吧,我想。也许作家会把这描述成命运的齿轮转动,但我认为并不是这样,对我而说,命运什么的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驶入了未知的方向。
不知道是怎么的,推开公寓门的前一刻,我回过头眺望着这座已经渐渐所熟悉的城市,太阳沉入天际线之下,漆黑不断地蚕食着天空,因而天边的方向形成奇妙的渐变色,但今天乌云密布,天气很不好,这样的天气是看不到星星的,更不用说,在东京,哪怕是天气好,夜里也是看不到星星的。
走进门,我刚把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口袋里的手机便传来了震动的触感。起先我以为是APP的广告推送,并没有太在意,而是上了个厕所,但在这期间手机震动的情况出现了三次,我才忽然意识到,今天稍稍有点不同。
在芹泽同学的指引下我下载了那个绿色图标的社交软件,随后注册了账号,选择了头像。他惊讶于竟然还存在像我这样没有社交账号的人,但我却跟他说——当然,是在本子上——这个软件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需品,随后他向我投来了有些忧郁又有些同情的眼神,我则再告诉他没必要为我担心。
划开手机的界面,打开那个软件,聊天列表里就有他的名字,以及他那一栏右边显示的标有数字3的红色气泡。
他给我发来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是动态的图片,一只企鹅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你好”。
第二条是打招呼的话,“晚上好。”
第三条则是,“你现在有时间吗?”
在放学的时候,他告诉我有话想跟我说,但在学校里说不太方便。很大程度上,我并不太想听他讲,因为我总觉得如果这样的话肯定会惹祸上身的,如果要拒绝起来会相当麻烦,单纯是想想都不太愿意。然而我还是点头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坐在沙发上,我快速滑动着输入法的键盘,随后发送消息。
“我正准备做饭。”
随后,几乎是一瞬间,发出的消息左下角的“未读”便转化成了“已读”。
没过多久,他的回复就传来了。
“欸?八村同学原来是一个人住的吗?”
“不是,我跟双亲住在一起。”
“抱歉。”
我没有回复,等待着他下一条消息。然而等了两三分钟都没有收到回音,他是去忙自己的事了吗?还是单纯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我不太能够理解,明明是他来挑起话题的。
人际交往实在是我不擅长的事。
很久以前就有人这样跟我是,而且她告诉我,要学会不陪笑脸。
可是我怎么样都不能学会,于是她想出了另外的解决方案,这个方案相当行之有效,我也一直沿用至今。只是现在这种情形,似乎在所有的预设之外。
犹豫了一会,我发送了这样一条消息。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跟之前一样,也是立刻变为了已读的标识,难道说他在等我开启话题吗?
“啊,我都忘记了。”
然后是第二条。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八村同学帮忙。”
接着过了一分钟的样子,他才发来了第三条消息,是一段长文字。
“八村同学,你知道我是文艺部的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长话短说呢,文艺部现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是的,我没有夸张!我们每个学期都得向学生会交付社团活动的资料嘛,但是这学期份的交不出来了。我们文艺部的三个人商量了很久,这件事也就只有八村同学你能帮到我们了。所以说,我们想请八村同学帮我们一个忙。当然,我们会好好地回报八村同学你的,你想要什么的话跟我们说就可以了。”
下一秒,他又发送来了一张动态图片,是一个小人土下座不停地磕头。
文艺部?大危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再者说这些事跟我也没有关系,他说的回报我也并没有多少兴趣。我并不算缺钱的那类人,父母给的零花钱数额如果按一般标准衡量的话是有些夸张的,加上偶尔给出版社写的稿子,我能支配的金额相当自由。所以,就算让我说我的欲望是什么,一时半会我也说不出来。我也没有支配他人的情结,给别人卖个人情以后方便的时候可以拿来用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思考再三,我还是选择听听他会说什么吧。
“那,我能帮你们什么?”
“嗯,我要说一件很过分的事。”
“实不相瞒,我看过八村同学写的故事。很有趣。”
我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究竟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不对,应该说,很多情况下都会暴露吧,毕竟上课的时候我会在本子上把初稿写下来,如果趁着我上厕所的间隙把本子拿过来看的话,那肯定就知道了吧,毕竟我用的也从来不是什么密码本,说白了一点防护机制都没有,这几年来没有人发现完全是因为——我并没有任何朋友。
没有人问起我在本子上写什么,也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仅此而已。
不过为了保护隐私考虑,以后还是好好藏起来吧。
我没有回复,是对方再次传来了消息。
“看了八村同学写的故事,我就在想,说不定八村同学你是拯救文艺部唯一的希望。”
真的会有那么夸张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文艺部究竟遇到了什么,但还是不要对我这样的人抱有很大希望比较好。”
然后,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我觉得八村同学是很好的人。
“原谅我的措辞,但我真真觉得,八村同学是很温柔的人。”
我按下了手机侧边的息屏键,随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一次打开了手机荧幕,这时第三条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
“所以说,我想请八村同学你来帮文艺部写社刊。”
“社刊?”
“是的,社刊。
“因为原先文艺部负责写社刊的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写不了了,所以我想请八村同学帮忙。”
“文艺部的其他人不行吗?”
“完全不行。”
“为什么呢?你们不是文艺部吗?”
“真正的部员只有那一个人而已,我们其他人甚至算半个幽灵部员了。”
原来文艺部都是这样一群人吗?我不太能够理解,不过好像也没有规定文艺部必须擅长写小说,这倒是先入为主的概念就是了。不过也有其他方案吧?就算社刊不行的话也有其他能够拿出手的社团活动资料吧?或多或少总归有一些的,虽然我不太清楚能不能通过学生会部长会议的审查,但我想学生会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过分才是,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试着让学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样不也失为一种计划。
另外,我不能理解的地方,还有一个。
“我知道了。可是……
“为什么不能接受文艺部废社呢?反正,芹泽同学,你也快要毕业了吧,再过一个月也都要退社了不是吗?”
就算芹泽同学说现在他就要隐退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吧。毕竟现在距离考试也只有一个多月了,班上的氛围也都蛮紧张的,虽然该放弃的早就放弃了,但芹泽同学显而易见并不是属于放弃考取升学学校的那类人,甚至他的成绩除了国文外都比我要好。以他的程度考上一所不错的高中是相当轻松的事。
“八村同学一下子说了很现实的话啊,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说才是。”
“啊……对不起。”
“没事。”
接着他传来了一对小人拥抱的图片,这个功能该怎么用啊?我试了好几次只能发送软件自有的表情——我不太喜欢——或者拉出相簿发送一张图片,他难道会特意把图片翻出来吗?还是说有别的方式发这个呢?下次有机会再问问他吧。
“你也没必要太在意。因为很多人都这样跟我说。”
“那,嗯,芹泽同学并不想从文艺部隐退?”
“现在不行,稍微有点情况还没有处理。”
“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用其他资料呢?只要能通过审查就可以了吧。”
我提出了之前想过的疑问。
“这个啊,因为学生会长要求我们必须拿出社刊,她是这样说的。”
“欸?为什么非得是社刊?”
“我们也很嫌她啰嗦,但是她看了我们提交上去的资料说这些不合格,如果不想废社的话就请在接下来一个月好好整改。大概就是这样。”
我回忆了一番关于学生会长的事,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是她的名字还是长相我都想不起来,不如说我真的在哪里见过这位学生会长吗?
但好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太能够与学生会长这般的存在有什么交集。他们生活的那个世界跟我的世界完全是云泥之别吧,不过单纯就幸福程度来说,我倒是蛮有自信不输给他们的。
所以我从来没有羡慕过。
“情况我差不多理解了,但是……”
仍然是关键的一点。
为什么我必须帮助文艺部呢?自己根本得不到什么回报,何苦充当这样一位滥好人的角色呢?拒绝起来反而更加轻松吧。
我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并不太想受到其他人的打扰。
“八村同学,拜托了。”
随后附上的又是那张小人不停磕头的动态图片。
就算他这样说,我也很难做出决定啊。
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那件事虽然我自己也能做,但是有其他人帮忙的话应该会更轻松吧,毕竟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并不太会说话,跟其他人讲话有些太麻烦了。
反正只是写些故事而已,跟平常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如果能去文艺部的话,那样更不会有人打扰了吧,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是究根到底,那是他自己的事,很大程度上,不如说完全跟我没有一丝一毫关联,如我期望别人不掺和进我的生活一般,我认为不掺和进别人的生活为上上策。
然而,我抱有某种几乎绝望的心情担心芹泽同学。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天完全黑了下来,那儿只剩漆黑一片,仿佛有无数的黑色斑纹在空间中不停蠕动。我穿过客厅来到阳台,十二层高的公寓楼足以眺望整个千代田区,远处皇都区和港区的高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千代田区则也有不少自建楼或六七层高的小楼灯火通明,唯一不亮着的,也许就是如天花板那般总是在我们头顶上的事物,无尽的夜空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飘过的黑云,同样的,没有一颗星星,也见不到月亮,单单的混黑一片。
十一月有些冷的风不停刺激着我的肌肤,不能说很舒服,老实讲我想回房间里去了。
在此之前,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快速滑动着屏幕,用大拇指敲击着屏幕发送下一条消息。
待信息发送成功后,我收起了手机,回到房间里亮起了灯。
还有晚饭没有做。
*
隔天,十一月十一日,拥有着四个一的日子,不过幸运的是这天是礼拜五。
向来我都起得不早也不晚,这时候教室里也零零散散有了差不多一半的人,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块聊天,有的则坐在自己位子上爬着睡觉或写些什么,我想大抵是作业吧。正当我把书包放进抽屉里,准备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旁边传来了芹泽同学的声音。
“早上好,八村同学。”
他向我道早,出于礼貌,我向他点头示意。
然后我就看到恰好路过的两个女生脸上的惊讶表情。
反正只有一个多月了,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这样想着,继续拿出教材书和专用的笔记本复习昨天的笔记起来。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我并不太擅长,成绩虽然能赶上平均值,但也不算是很好的程度。芹泽同学倒是数学相当好,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找他问问有什么学习技巧吧,毕竟以我现在的成绩虽然勉强能上目标的高中,但心里也不太是有十足把握。升学考试这样的事总是充满了意外,成绩有波动也是相当自然的事。
这节课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事,课间的时候也许芹泽同学想找我搭话吧,在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因为到下课前眼睛就已经支撑不住了,我睡醒第二节英语课已经上了有十分钟。
原本我可能睡得更久的,冬天里就是这样令人充满倦意,但是旁边的芹泽同学把我叫了起来。
“谢谢。”
我撕掉笔记本的一小块,写好后递给了他。
没过一会,他把纸条传了回来,背面这样写着。
“中午休息的时候,可以去文艺部吗?”
我看向他那边,他则也看着我这边。
虽然有些麻烦呀,但毕竟是说好了的事。
接着,我在纸条上继续写下一行字递给了他。
“可以。另外,麻烦下课借我英语和数学笔记看看。”
他点点头,向我露出了微笑。
人际交往有时候也算是聊有作用吧。
*
跟着芹泽同学,我们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下了两层楼接着越过了中庭,向着学校的旧楼走了过去,以前那儿是教学楼,现在则被改造则了社团专用的大楼。我们两个手里都提着便当,他说文艺部很自由,在那儿吃便当也是被允许的。
文艺部位于旧楼三楼中间的一个教室,室内的装潢很简洁,除了书架似乎根本看不出来这是文艺部。在教室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烤壶,四周则围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沙发,文艺部这种地方真的允许使用烤壶吗?学生会不会担心有消防隐患吗?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是烤壶的的确确救了我一命,天气很冷,我一进门就蹲了下来靠在烤壶旁伸出手感受着热浪。
芹泽同学则向文艺部里仅有的一位人介绍我。
“你在呀。这就是我找来的外援,跟我在一个班的八村同学。”
这个时候,我才抬起头望了过去,站在书架旁手里还在选书的是一位女孩子,她的头发留的很长,显然不太符合学校的规则,纯黑色直直的头发一直接近到了屁股那块。除此之外,她长得也相当清秀漂亮,在我的想象里属于是能收到无数男生告白情书的那种类型。跟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芹泽同学长相也算不错,帅哥配靓女,难道说他们两个是情侣吗?这样的话也能解释为什么芹泽同学想要保留文艺部了,毕竟是两个人的私密空间嘛。
“你好。”她翻起眼睛思考了一会,“诸节和华。”
说完她便又把视线移向了书架上,不停地用食指扫视。
我看向芹泽同学,他则向我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先坐吧,八村同学。”
我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向芹泽同学发送了一条消息。
“很冷。我想待在火炉旁边。”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复了我,不过是现实里的声音。
“那就这样吧。诸节同学是个怪人,你没必要在意她,她找到书之后就会回去的。”
当着本人的面说是怪人真的好吗?不过本人好像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也许是早就习惯了吧。于是我确信刚刚情侣的假设是错误的,这两个人之间大抵关系只到同属于文艺部而已了。
我向他点点头,他则继续说。
“文艺部还有两名社员,其中一个是拒绝上学的前社刊主笔二年级生北城永治,另外一个则是完完全全的幽灵社员。”
我皱起了眉头。
听到“拒绝上学”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
我思考着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他们文艺部的社刊好像也没有在学校内发放,至少没有在我们班上发放。
“拒绝上学?”
我问芹泽同学。
他一边看着手机荧幕,一边继续说着:
“是的,拒绝上学。大概两个月前开始,他忽然丢下一句再也不想来学校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所以我们现在才很麻烦啊。”
他说的主笔那个人遇到麻烦没办法继续完成社刊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
拒绝上学的人有着各不相同的原因,这一点我深有体会,那时候我利用互联网疯狂地收集着相关的情报,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但无论什么都是无用功,我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那块石头与玻璃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宛如旧世界的丧钟。
“——情况我大抵了解了,能给我看看社刊吗?”
我发送这条消息。
芹泽同学说着“……社刊的话”,一边站起来走向另一边书架上翻找着,很快他便从里边找出了出来,然后递给了我。
这样蹲着脚也有点不太舒服,烤了这么久身上也暖和了起来,我接过社刊后也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随意翻开其中一页读了起来。
是一篇以第一人称讲述爱情的故事,我看了约摸五百字的样子,原主笔北城永治的文字风格相当纤细温柔,用词也非常独到,整体上水平相当高,可以说比现在不少畅销作家还要好。至于他跟我的风格则是有很大的区别,如果想要模仿这种风格需要相当程度的练习,对于现在只剩下一个月时间的文艺部来说完全耗不起,不过也应该可以用我的风格写吧。
我把社刊合了起来,随后继续用手机发送消息。
“原来如此,他写得很不错呀。”
“就是这样说,如果让我们现在去顶上去,很丢人就是了。”
我倒是能够理解芹泽同学的意思,但是学校社团的社刊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哪怕写的很不好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什么的吧,毕竟也从没有立志当一名大作家,我本人也完全没有这个意愿,书写故事单纯是我的爱好而已,因而我甚至没有在网络上发布文章,对我而言单纯地把故事书写下来就足够幸福足够开心了。虽然我思考过如果有读者的话会不会更好,但是一想到出名之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比如媒体采访之类的,就完全提不起兴趣了。
虽然我很想鼓励芹泽同学不要太过为此烦恼,但是本人拒绝的话就算了吧,强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往往只会迎来失败。
“我想先问一下,应该不是要我模仿北城同学的文字吧?”
我继续发送着消息。
“没有……”
芹泽同学话还没有说完,有一个身影从我们两个之间穿了过去,诸节和华手里拿着一本书离开了文艺部。目送她离开后,芹泽同学耸了耸肩,告诉我她一直是这样的性格,除了借书的话是不会来文艺部的,另外他还告诉我诸节和华是一年生,虽然几乎不参加文艺部的活动,但是如果把她请出去的话文艺部搞不好就废社了。
或许是这样吧。
然后,他继续说起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嗯,我没有这个想法,你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写就好。”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再补上三篇故事吗?当然两篇也不是不可以,三篇的话内容就更多一些,跟去年也是一样了。”
关键不是有几篇而是这几篇的占比篇幅吧?不能太薄了我是能够理解,但只是想厚起来的话方法也是不只局限于增加故事,比如说加些评论或者赏析之类的,也能有效起到增加篇幅的作用。
所以我反问着。
“写长点的话两篇可以当一篇来用,也可以加些其他用来把内容量撑起来吧。”
就算我这样说,我也不太清楚文艺部的惯例是怎么样的,也有可能他们习惯每一篇固定是多少字数,虽然我想这种可能性很低就是了。
“这点倒是自由,我们这边只是想尽可能达到跟去年一样的水平。”
所以说,干脆从一开始就这样说不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接着敲击着下一段文字。
“可以的话,能把已经写好的那几篇给我看看吗?”
“你等一下。”
他操作着手机,没过一会我便收到了几个文件,我不太清楚这些该怎么使用,但我直接点击尝试了一下, 随后就打开了一个新的页面,里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原来还有这种功能,我完全没有试过。对于电子设备这方面,我真真完完全全是门外汉。
他一共给我发了五个文件,每一个打开都是这样的效果,我想这里面就是北城同学已经写好的内容。
“社刊,这个去年的,也可以借给我看吧?”
“请便。”
情况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远远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只是需要写到跟去年一样篇幅的故事然后登上今年的文艺部社刊就足够了,时间则是一个月吗?虽然最近复习一直占用了很多精力,就时间来说有些吃紧但也不至于完不成,不过我也不太想把整个人弄得忙忙碌碌的,于是我想到能不能把以前写的故事拿来充当,但是芹泽同学忽然开口说:
“下次一起复习吧,这样效率也快一些。”
他是能够读心吗?不对,应该是考虑到了这一层面,毕竟对于眼下我们三年级生的当务之急就是准备考试。
我点头,朝着他眯起了眼睛。
这样也好,我能请教他关于数学方面的问题。
随后,我们一起围着火炉吃起了便当,我吃的是昨晚吃剩下今早重新加热了一遍的牛肉咖喱饭,他则是摆放相当讲究的鸡排饭,想来芹泽同学的母亲一定是很认真的人吧。这样想着其实妈妈对我也很不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双亲他们也不会来到东京,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很愧疚,但也感到幸福。
双亲深深地爱着我,同样我也深深地爱着他们。
这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他们的,几乎相同本质、相同形式的无言之爱。
因此我想考上一所好的高中,考上一所好大学,这样也能稍稍回报他们的恩情吧。
吃便当的时候,芹泽同学讲了些稀松平常的事,像是问我知不知道班上女生的恋爱情况,又或是告诉我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是很可怕的人,上次她来文艺部找了一通麻烦,又告诉我其实他不是文艺部的社长,真正的社长其实是北城同学,但是由于北城同学的现状所以他现在顶替了社长的职位。关于这些话题,由于我在吃饭,只好点头摇头来回答,但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发觉他似乎盯着我看,弄得我浑身不太舒服。
但是,我仍然感到些许开心。
这样的事,很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了。
*
晚上,妈妈今天倒是一反常态早早回来了,我因为放学的时候在文艺部又待了一会晚回来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妈妈于是问我路上很堵吗?我则回答她——当然,是用纸条——告诉她说稍微帮了同学一个忙。妈妈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跟我说今天晚上吃我喜欢的糖醋排骨,又说水已经烧开了可以洗澡了,另外她告诫我穿多一点,天气很冷。我则点点头便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我先把大衣脱了下来挂在墙上,打开了灯,接着从书包里拿出借来的社刊,正当我翻开想要读起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的震动。
我原以为是芹泽同学发来了消息,但并不是那个软件,而是手机自带的短信功能。
知晓我的电话号码的人除了双亲还有老师外,仅有一个。
她在短信那头说。
“嗨嗨,小八!好久没见面了,周六的时候有空没?有空的话就来见面吧!我好想你呀!非常非常地想你!跟牛郎织女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呢!”
我笑着回复她那头说“可以”后,抬头望向了窗外。
夜幕再一次降临,夜空中如昨日一般没有任何光芒,只剩无限的漆黑。
没有牛郎星,也没有织女星,那人就是会讲些玩笑话。
不过这个季节也看不到吧,不如说,东京并不是能看到繁星的地方。我想起以前住着的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镇,夜里繁星点点,天朗气清。
只有这个时候我能稍稍烦恼一下。
如果能开口的话,我是不是能过不一样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