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two 遥远古老的话语

作者:铃风奈绪子 更新时间:2024/12/4 8:00:01 字数:10747

Act two 遥远古老的话语

隔天,十一月十二日,礼拜六。

那天,是我第一次踏入野田咖啡店。

主动支付高于自动贩卖机的价格喝咖啡,是我所没有的习惯。不如说对我来说,咖啡店这种场所是鲜少会去的地方,主要原因是点单起来相当麻烦,虽然我学了一部分手语,但是店员并不一定能够理解,所以还是要随身携带小型的记事本和笔。不过往往我能得到比较特别的照顾,也许是认为我是残疾人吧。

我点了一杯无糖的冰拿铁咖啡,并按照店员指定,坐上靠窗的吧台座位。那时离约定时间正好还有十分钟。一杯千元档次的冰拿铁咖啡确实很美味,但把和文库本差不多的价钱拿来买咖啡,还是让我有所抗拒。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操作着还未习惯的智能手机,测试了一会儿昨晚从芹泽同学那儿学来的功能。咖啡店家就在高架桥下,因此电车通过时,沉重的震动便会使墙壁摇晃。除此之外,店内很安静,椅子坐起来也很舒适。

过了约定时间后十分钟左右,我旁边的座位摆上了一个托盘,上面的拿铁咖啡加了焦糖浆和鲜奶油,并配上一块葡萄干奶油饼干。

紧接着有一个身影坐在了我的对面。

坐到座位上的是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她穿着黑色荷叶边的吊带裙,内村则是印有百合花花纹的白色高领毛衣,另外她穿着黑色的裤袜,我真觉得她这样穿很冷。

“Yahoo——小八,好久不见了呀。上次见面是半年前了吧?”

我点点头。但论记忆的话她肯定会比我清楚吧,我也不算是记性很好的那类人。

她用汤匙将浮在咖啡上的鲜奶油挖起来,并送到嘴边。

“嘛,只有跟你讲话我才能轻松一点不是吗?毕竟我们两个是同类嘛。”

她这样说也没有错,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可以用“同类”来概括。

放下咖啡杯,我用笔在记事本上写下:

“这些日子,你跑哪里去了?”

随后我把记事本反了过来,推到她面前给她看。

“哎呀,去帮了个大小姐,锦苗花夕,你认识吗?嘛嘛,我也很忙的啦。”

我邹起了眉头,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啊,没有一点规矩。

毕竟我们这样的存在并不是用来干涉的,特别是以她的身份,干涉应当是最应该禁止的事,但也算是很有她的风格了吧。不过这也不是她胡来的理由,还是警告她一下比较好。

我把笔记本拿回来,继续写下:

“千岁,我觉得你应当收敛一点。”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她完全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

看过我的笔记本后她把本子推给了我,拿起奶油饼干吃了起来。

“这个很好吃哦,你要尝尝吗?”

我点头。

接过奶油饼干后,我在她没吃过的另一面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触感刺激着味蕾,不算是很喜欢,但也不算是讨厌吧。

然后我用手指头比了一个“六”。

“只有六分吗?唉,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比较喜欢甜一点的东西。

虽然我很想告诉她,但是有些麻烦就作罢了。

她把饼干拿回去三下两除二地吃得干干净净,一边用着卫生纸擦拭手指,一边跟我说:

“小八,我听说芹泽树里找你了吧?他好像让你帮忙写社刊来着?”

真讨厌,这个人又偷窥别人的隐私。

于是我在笔记本上写下:

“可以稍微给我一点隐私空间吗?”

她看过后又喝了口咖啡,接着说:

“哎呀,没办法啦。一不小心就看到了。”

然后,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这样的话。

“谁让人家最喜欢小八了呢。”

说着她放下了咖啡杯,双手伸出来想要抱我,我拒绝了。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她离开坐位相当灵巧地绕到了我旁边双手也随之绕着我的脖子,不大不小的胸部贴着肩膀不停摇动。老实讲我有些应付不来这家伙。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常有人这样说了:

——白泽千岁是怪人中的怪人,另类中的另类。

不过站在我的立场上,这样说她的话像是贬低自己,还是算了。

等她那个所谓的“小八能量”补充完毕后,也就是她把我放开回到位子上,我才得以在记事本上写些自己的话。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欸欸欸,没什么事就不能找小八了吗。哭哭。”

她装作一副泫而欲泣的样子,揉着眼睛。

真受不了这个家伙。

抓回记事本,我紧忙写着:

“好了好了,别哭了。所以干什么啦。”

她看过本子——肯定是在假哭,不然怎么可能看得清——后,突然笑了出来,灿烂的笑容完全没有刚刚哭泣的样子,这个人就是情绪变化很大,一惊一乍的。

“嘿嘿,那当然是,逛商场啦。你相信吗?这几百年里我完全没有跟朋友逛过商场欸,很恐怖吧?所以所以,小八就满足我这个欲望吧!”

我叹了口气,还以为她会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这还是蛮正常的嘛。而且我也有想去商场的预定,只是一直嫌麻烦没有动过,以前用来过冬的衣服也有些小了,可以的话我想新买几件衣服,也不至于一直拿身体忍受严冬了。

拿起咖啡杯后,我又喝了一口,余光里看到千岁摆出一副恳求的姿势,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人了。放下咖啡杯,我向她点点头。

“就知道小八最善良了!”

我们从咖啡厅离开,她牵着我的手一路走向了附近的超级商场。商场外面的一楼有贩卖小吃的摊位,我们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吃完了,她跟我说今天是自己最开心的一天,我露出了笑容,因为对我来说,也算是很开心。然后我们去了二层,那儿是一片电玩层,我很不擅长这类游戏,所以几乎全部输给了千岁。可能是看我一直在输,千岁也不好意思继续玩下去,接着我们乘坐扶梯上了三楼。

也是我想来的楼层,服装售卖区。

我很好奇千岁穿得这么少为什么感觉看起来完全不冷的样子,所以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了她,她则告诉我说很冷啊,冷得快要冻成冰屋给因纽特人住了。她的笑话我不太能笑出来,然后她继续说穿这么少是只有这件衣服才能对得起约会,我很想强调这根本不是约会,约会是异性之间会发生的特殊事件,但是她期待的眼神令我难以在笔下写出来。于是我转而问她平常穿什么,她则说平常穿的是樱荫女子学院的冬季制服。我尴尬地笑了笑,她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寒酸,虽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来来,我觉得这件很适合小八呀!”

她手里提着一件大红色鲜艳的大衣走了过来,我还在思考着这种颜色我真的能够驾驭吗,结果她隔着空气跟我比了一下就要求我赶紧换上,一旁的店员也说很适合我,她则也附和了起来,说这件衣服才能凸显出温柔感和贤惠感什么的。

迫于无奈之下,我套上了这件大衣,总感觉自己成了更衣玩偶之类的存在。

事实也不出我所料,接下来千岁找来了十几件衣服给我试,就连店员——很明显,这是营销——也递过来了几件,光是挑选我的衣服就花了几乎一个半小时,虽然也不算是很累的事,但我总觉得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一样,浑身都肌肉酸痛不已。

接下来千岁问我她适合什么款式的衣服,但还没等我开始挑选她自己就动了起来,不得不说她的品味很好,挑出来的衣服都很符合她的风格,再说她长得也很好看,穿出去肯定会很受男生欢迎的吧。事实上我也听她说过有不少男生向她告白,不过她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不过我的第一反应是很可怜那些男生,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对象。

白泽千岁并不是能被他们所喜欢的存在,这一点我很清楚,她自己也很清楚。

毕竟怎么说呢,我们和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区别。

目前来说,我的同类也仅仅见过白泽千岁一人,而活了几百年的白泽千岁,她所见到的同类也仅有我一人。

望着她不断在货架间穿行的身影,我坐在沙发上不禁思考了起来,我们这样的存在到底是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中以何种姿态存活呢?

直到如今我都无法思考清楚。

简单来说的话,本人,八村彩花,还有白泽千岁都不算是人类,而是别的物种。虽然有没有生殖隔离没有测试过,但据白泽千岁所说是拥有这方面的限制的。她说我们的力量储存在血液和细胞遗传物质当中,储存于最微小数量级的分子原子当中,所以哪怕是跟现世的人结合,也应当是无法产生后代的,当我们怀孕的那刻孩子就会无法承受强大的能量胎死腹中。毕竟取得强大的力量是有代价的,不论是我还是她都早已接受了这一点。

她一想到会是这样,就没办法爱上其他人了。

不过我们也很清楚,我们大抵也不应该爱上谁。

我们掌握着世界的规则,知晓世界的原初模样,但这并没有多少关系,我们仍然以自己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当中,她是白泽千岁,我则是八村彩花。

说白了,这不过是我们拼命隐藏起来的事罢了。

怎么称呼我们都无所谓,用什么名号都无所谓。神明、魔女、外星人之类的,或是别的更奇怪的名字都无所谓,这些都只是代号而已。唯一不适用的只有人类。

不过为了方便起见,我暂且称之为魔女。

我是司掌创造的创造之魔女,白泽千岁则是司掌记录的记录之魔女。

当我们两位魔女领着大包小包,手牵着手离开商场的时候,走在前头的记录魔女忽然开口,她以一种相当严肃的语气说着,仿佛这才是她的根本目的。

“如果小八想要拯救某个人的话,最好去调查你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

*

如果阅读某个作者的作品过多,或许能够从文字当中与作者感同身受。

我并不是很太相信这样的说法,说白了,小说是一种杜撰的艺术,虽然无法不承认小说中或多或少会体现出作者的偏见,但同样,无法认同仅仅是某位作家的忠诚粉丝的话就能在心与心这样的话题上毫无距离。可是,尽管我这样认为,但这本社刊以及芹泽同学发来的那几篇电子稿,我全部看完后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抵,我算是有一种猜想,但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不切实际,完全不足以支撑起整个事件的脉络。毕竟,我完全不认识北城永治同学为何许人,我没有见过他的模样,甚至照片都没有见过,更没有跟他说过话,也没有任何接触,除了眼前的这本社刊上登载的几篇文章外,我与他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形同陌路。

即使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我仍然隐隐认为或许所谓北城永治的存在便如我的想象中那般。我想象出了他的身高、体重、谈吐方式、喜欢的事物、讨厌的事物,想象出了他的生活习惯,一些不太能留意的微小动作,或是不为人知的耻辱过去以及藏在心底的细腻情感。我具有充分的认识如果自己见上他一面这样的幻想大概会彻底破灭,毕竟属于读者的想象是完全没有任何依据的事。比如说,如果没有看过川端康成的照片,你能够想象他是头发花白的寻常老爷爷吗?如果没有看过海明威的生平,你能够想象他曾经是位坚定的左翼运动家,甚至参与过西班牙国际纵队吗?亦或是更招人们说道的《小王子》作者王尔德,谁能想象到这位成人童话的温柔作者是位同性恋呢?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仍然无法阻止自己的想象。

在那个四平的小房间里,我似乎能够与北城同学共情。

也许是因为我曾经也有过那样的经历吧,或许吧。

那是一种无比绝望的状态,陷入无边无际的深邃虚无当中。虚无是不能用“主义”进行冠名的,所谓“虚无主义”在哲学意义上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说法,然虚无作为某种情绪却是切实“存在”的。这样说或许有些复杂,总而言之便是,北城同学眼里的世界很有可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他在社刊里写到:

——无论是谁消失,星辰仍会转动,明日会让今夕化为过去。

这绝非是豁达,与苏轼所写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具有本质上的区别,我可以十分断定这件事。

因为他还写到:

——香巴拉,可能会存在吗?没有理想的人不会伤心,所以,没有关系。

他是位情感细腻的写作者,自然,所写的文字也很细腻,在无数的铅字之中仿佛情感就埋藏在那底下,深深的,淡淡的。

如果要我直截了当地说明他的内心的话,我会这样说:

“犹如一堵望不到边际的高墙横腰斩断了里面与外面。”

芹泽同学把记事本还给我,脸上露出的表情我不太能看懂,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口对我说:

“八村同学你的意思就是说,北城他很可能是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完全重复没有任何作用的话吗?拒绝上学停滞于小小四平房间的人,除了自我封闭外是没有任何原因的,但是其他人的高墙不会无边无际,不会没有城门不会没有窗,只有他的墙并不存在任何一个缺口,他活在一个真正封闭的围城当中。

于是我紧接着提起笔在记事本上写下自己的想法:

“我很难描述清楚这种状态,我需要静心思考、侧耳倾听,或许能抓住那些闪烁其间的只言片语。如果现在让我说清楚,不过只是我能想象到的所有陈词滥调,也是它绝对的敌人。”

我想,芹泽同学应该能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我很抱歉自己说的过于抽象,然而我仍然无法好好理解清楚其中到底有着什么,这是一个相当不幸的话题,而我是距离不幸已然很远很远,自那句遥远古老的话语以来,我便生活在幸福当中,与不幸相隔两方。我能感同身受,不过仅仅是因为我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我曾也同样仰望过那小小的四平天空。

“虽然不太能够理解你想说什么,但是,你是想说北城社长可以回来?”

这样说也没有错,谁都可以从围墙之中出来,但既然没有缺口的话,可能要思考别的方法,普通的办法肯定是了无效用的。

于是我点点头。

接着,我写下自己的问题。

“北城同学跟谁的关系比较好?”

先从熟悉他的人入手吧,这样的话也能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我能想到的方法只有这么多。

芹泽同学几乎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熟悉的人话,你已经见过了,就是上周见过的诸节学妹。”

所幸,目标相当明确。

我一把抓回笔记本,急急忙忙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并背过来展示给他看:

——我们去找诸节学妹吧。

*

跟在芹泽同学的身后,我们下了两层楼来到教学楼的二楼,这里是一年级的教室。接着我们一路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直到一年三班的门口停下了脚步。芹泽同学告诉我诸节学妹的班级就是这个,现在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不知道她在不在,然后便呆愣在了原地。我满腹狐疑地看向了他,难道他期待我把门打开振臂高呼“你们班上有没有叫做诸节和华的人吗?”这未免也太过奇幻了。

可是他仍然不为所动,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家伙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是擅长体贴别人还是怎么样了。

但是,一年三班的门却被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我们寻找的对象。

她看着我们两个人,一只手插起了腰,轻轻地挑起了眉头。

“有何贵干?”

高冷的女生真的很恐怖好不好,根本应付不过来,这种情况完全不是我应该来承担主要交接吧。

我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芹泽同学,朝他使了个眼神。

把北城社长找回来对你也很好吧,我试着用表情告诉芹泽同学。

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懂,但是他面露难色地开口了。

“是这样的啦,诸节同学,我们想打听下关于北城社长的事。”

对对,就是这样,要大胆一点呀,芹泽同学。全都指望你了。

紧接着芹泽同学尴尬地挤出了笑容,继续问:

“不麻烦的话,可以吗?”

笑得很假,但勇气可嘉!我在心底完全佩服芹泽同学了。

毕竟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我向来不太擅长。

可是具有决定权的诸节学妹似乎没有这个意愿,正当她要开口的时候,我就猜到大事不妙,旋即伸出了手阻止了她。诸节学妹满脸疑惑地看向了我,但我真没办法现在立即给她回应,只是尽自己的可能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迅速划开记事簿——这个功能还是芹泽同学教会我的——敲击出了几个字。

“如果可以的话,诸节同学可以随意选自己喜欢的书,我们会出钱的。”

随后,我把手机反过来给她看。

如果诸节学妹很喜欢看书的话,这样说不定会稍许有诱惑力吧?千岁说女孩子都无法拒绝他人的甜点,站在我的角度也是一样,但如果对方喜欢的是书其实也是一样的吧,总归就是用嗜好品诱惑对方。

然而,诸节学妹下面说的话出乎了我的意料。

“本来就想答应来着,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挺想要读一个作者的文章。”

紧接着,她用手指直勾勾地指向了我。

“前辈,你的。”

我快要哭出来了,真的。

这算是多此一举最终害了自己吗?为什么我要说这种话啊。

即使给其他人看并不是特别抗拒的事,但我还是觉得,如果读者就在身边的话难免会紧张起来。一直以来我都是自己埋头写故事而已,完全没有给其他人看过,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不对,这样说有点不对,芹泽同学好像也看过,可是我完全没有紧张感就是了。

应该、也许、大概、可能不会太差吧……

尽管很不情愿,我还是只能强迫自己点头。

“那就达成交易咯,带路吧。”

就算她这么说,的确在班级门口聊这些并不是特别好的场所,可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显而易见的能让我们三个人待着,并且没有人打扰的空间只有一个吧,文艺部。

在去文艺部的路上,我不停地敲击着手机荧幕向芹泽同学发送消息,诸节学妹看起来对我们这种明明待在一起却要用社交软件讲话的方式很奇怪,但这确实是最高效的说话方式了。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我给他发送的第一条消息。我用胳膊碰了一下他,指着手里的手机,示意他看手机。没过多久他便回复了。

“什么怎么办?你问她关于北城社长的事啊。”

“欸欸,还是你来问吧。”

“怎么是我来问,不是你说要找她问的吗?”

“总而言之,你问,明白?”

“不明白。”

我生气地看向了芹泽同学,他一下子就面露难色。

还是得提醒他才行。

“我会在旁边辅助你的。”

过了很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回复。

“悉听尊便吧。”

来到文艺部,我打开了位于教室中央的火炉,随后蹲了下来烤着火,老实说今年的天气格外得冷。芹泽同学跟诸节学妹则坐在了两侧的沙发上,我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诸节学妹,她长得还真是漂亮。

如果性格更好一点肯定很受欢迎吧,不过我好像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芹泽同学没有开口的意思,不停地往我这边看过来,我无奈地站了起来坐在他旁边,掏出手机向他发送消息。

“先问问看北城同学的近况吧。”

毕竟除了北城永治其人拒绝上学外,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虽然我有猜想,但那充其量只是猜想而已,他真实的想法也许大有不同,所以还是先搞清楚这方面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如果这都没有搞清楚那就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过了一会,芹泽同学开口了。

“一直没有机会问,北城社长是为什么拒绝上学了呢?”

我看向坐在对面的诸节学妹,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

“据我所知,北城他是写不了小说了,所以才闭关的。”

“竟然是这种原因吗?可是完全没有印象欸。” 芹泽同学有些惊讶,“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不了小说的?”

“大概半年前的样子吧。”

“……可是北城社长最新的作品还是三个月前的啊。”

“那是他费了很大功夫才勉强写出来的吧,不然就是以前的存稿,难道你没有发现从半年前开始他就从来不在文艺部写小说了吗?”

我看向旁边的芹泽同学,这个人真的有好好关心过文艺部吗?

“抱歉,一不小心变成跟幽灵部员一样了。”

他挠着后脑勺苦笑了出来。

不过他好像也说过他其实算是半个幽灵部员,但为什么突然想要拯救文艺部了呢?就这一点来说我还是不清不楚的。

完全没有动机,也没有欲望,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北城他啊,说等他毕业的话文艺部肯定会解散,让我再找过一个社团呢。”

这样的话很残酷,可大抵是事实。今年的话芹泽同学就要毕业了,人数就减少到了三个人,虽然是学校规定的最低标准,但是以一半社员都是幽灵社员的情况来看,新人入社几乎是不可能了,也就是说当明年北城同学毕业那就是属于文艺部的最后一天。

没有人会想加入无聊的、没有人气味的社团,社团活动如果连人都找不到的话也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再者说文艺部这类社团本来就不具有充足的吸引力,就比如我一年级的时候也没有加入的欲望,说到底这是一个讲不出来会有什么精彩校园生活的社团,给人感觉更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聚集的地方。

如果长期待在这样的氛围里,自己也会变得拒绝与他人交往。

不过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这个,我用胳膊碰了碰芹泽同学,他看向我,我示意他看手机,我给他发了一条指示。

——我想知道北城为什么写不出小说的原因。

我无法相信只是因为文艺部必然解散就会让一个人失去创作的动力,毕竟社团与他的创作欲望并没有直接关系,根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码事。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北城社长写不了小说呢?”

“关于这点我也不知道,我认为应该是瓶颈期吧。”

瓶颈期是作家经常遇到的阶段,不如说是所有艺术的创作者都会经历的时期。历史上的确有部分艺术家会因为陷入瓶颈而苦恼,也很符合普通人的理解,没有进步的话很多时候创作出来的作品都觉得千篇一律,即使读者不那么觉得,可是创作者自己还是会有深深的触感,因此这就是为什么往往取得大奖后的作家需要沉淀很长段的时间才能写下一部作品。很大的原因是他并不想再感到重复感。

是有这样的问题存在,但是,作为合格的创作者更需要的是克服这样的错觉,坚强地拿起武器向着未知迈出步伐,如果停了下来什么也不会改变。更何况,在我阅读北城同学的作品后,我认为他应当并不是为他的作品水平停滞而烦恼,因为我留意到他不断在精进自己的技巧,像是用词或是描写方面今年的作品与去年的作品比较起来显然会更好,不过这也不能否定也许正是因为他陷入了瓶颈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可是我仍然觉得,并不是陷入了瓶颈,至少这种“瓶颈”不是显而易见的无法进步的意思,而是有更深沉,更不同的含义。

总是让芹泽同学问也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提议的,于是我打出了这样的文字展示给诸节学妹看。

“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北城同学喜欢哪个作家吗?”

“他很欣赏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他经常说马尔克斯是文学界的集大成者。”

加西亚·马尔克斯,享誉世界的著名文学家,名作《百年孤独》的作者,将魔幻现实主义推销至全世界的人。他的文学造诣很高,成名作也被誉为是文学中的文学,小说中的小说,是小说艺术的巅峰。喜欢他的人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创作者,反观是纯粹的读者很少表现出对他痴迷的热爱。

如果是以马尔克斯为目标的话,确确实实太过遥远了,难道是因为这份遥不可及的触感,加上进入了瓶颈期,于是无法从中走出来吗?

不对,我想起他在社刊里刊登的小说内主角说出来的话。

——我们从来不能够成为英雄。

我想这句话是北城同学借着主角之口,抒发自己内心的句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并没有成为自己的偶像那种不切实际的梦,并不会如此悲伤,并不会如此令人叹息。

我也同样认同他的话,我们从来不能够成为英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陷入无边无际、深邃至底的绝望,犹如身处冰冷寂静的太空,除了与虚无为伴别无他物。

哪怕与纯粹不幸牵手,也不会囿于绝望囹圄。

我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接下来我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看起来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

“北城同学跟小早川会长,有没有过接触呢?”

诸节学妹直直地看着我,那是双尖锐的眼神,但她点了点头。

“有过。不止一次,小早川把北城单独找出去说过话。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每次北城回来脸色都不开心,应该是讲文艺部方面的事吧。”

我认为应当也是这样,但是这促成了某种更宏大的东西在北城心底倒塌。小早川会长并不是有意,她仅仅是履行自己的责任,所以我不会怪罪于她,现在下结论是有点太早,不过我认为是这样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找她聊一聊,不论是在关于北城的意义上,还是千岁那句话的意义上。

我没有想知道的事了,知道这些情报就足够了,剩下的事需要去问小早川才能得到答案。看向旁边的芹泽同学,我露出了笑容。

他应该能理解我想说什么吧。

好在如我所料,芹泽同学开口说:

“很感谢你能告诉我们这些,诸节同学。”

正当我想思考该如何找到小早川凛子提问的时候,诸节学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吧,八村前辈。”

她望着我说,脸上带着电影里反派阴谋得逞那样的邪恶笑容。

话说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算了,无关紧要的事了。

我把手机锁屏打开,随后递给了她。我不太熟悉操作,让她来更好一些。

没过多久她便把手机还给了我,在社交软件上我多出了一个好友。

诸节和华,她的头像似乎是自己的自拍像,但感觉跟现在的氛围有很大的区别,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吧。

“还有芹泽前辈,你。”

“欸,我?”

“你的联系方式。”

“啊,嗯,好的。”

我惊讶地看向了芹泽同学,他们两个人没有互换联系方式吗?欸,好像也是这样,不然好像芹泽同学就可以直接在社交平台上把诸节学妹约出来了,这家伙难道比我想象中还更要内向吗?

他不像我把手机交给诸节学妹,而是自己握在手里操作了一番,接着诸节学妹露出了笑容,像是成功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随后,诸节同学站了起来。

“记得晚上把前辈写的文章发过来哦,我等着呢。”

她眯着眼看着我,丢下这句话后离开了文艺部。

她离开后,芹泽同学问我情况如何,我则回答他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也有希望能够让北城同学回来。我也让他不要担心,我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不会影响社刊的发行。即使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如此指着于文艺部,但他听到我的话后站了起来把火炉关掉了,一瞬间文艺部的空气便冷了下来,我还来不及敲击键盘,他就跟我说。

“回去吧,八村同学。”

我点点头,跟在了他后面。

直到回到教室,我一直在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小早川凛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

下午四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天空虽然还是原样的湛蓝色,但太阳已经西斜了许多,脚边的影子也延伸得很长。入冬了的日子就是这样,太阳的温度也不暖和,需要把自己包裹起来才能抵御寒冷。我沿着海岸线骑行着,自行车轮不停转动的影子配合着地面的凹凸改变形状,并在我的右侧前进着。那淡薄的影子仿佛可以溶于水中,即使就这样静悄悄地消失也一点都不奇怪。

放学后我绕了个远路去了文具店,因为记事本快要用完了所以需要购买新的,自从上个星期芹泽同学找我搭话后记事本消耗的速度比之前快上了许多,眨眼间就没剩下几页了。他这几天里每天都会找我讲话,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回复他也不是太好,用手机回复是不可以的,因为是上课的时候。

他跟我说先不用急着找小早川会长,先把事放一放稍作休息比较好,我也认同这一点,况且我也需要时间试着理解社刊里的北城永治,如果不这样的话哪怕找了小早川会长也是没有用的吧,我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提到过,我也有过居住在密闭空间的经历。

我并不想掩盖自己的过去,但芹泽同学也没有问起,我也没必要把这件事一直拿出来碎碎念,但是每当我思考北城永治的事的时候,想到他如今也身处那样的世界当中,过往的回忆时而便会涌现出来,犹如森林里漂浮着无规则运动的萤火虫,即使这些回忆并不算是特别美好就是了。

在那个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其实是可以看到的吧,可是在我的眼里就是看不清的,不仅是手指,我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的肌肤、衣物,更无从确定房间的模样,这样的时候自然也无法提起笔在纯白的纸张上留下记录。

宛如于世隔绝那样,不过并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而是单纯的黑暗当中。

被恶龙关押在魔王堡的公主,是否也像这样生活呢?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默默啜泣,苦苦地等待着属于她的勇者。

可是谁能够保证,勇者真的会击败恶龙呢?

童话故事可是哄小孩子的把戏,闪闪发光的英雄真的有可能击败邪恶吗?

谁都无法说,这是绝对会发生的事。

如果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是某人闲来无事所写著的故事,那这样一位存在并没有任何理由必须让正义的那方取得胜利,邪不压正,似乎从来并不是命中注定的事。

Happy End也许从一开始便不存在。

所以,高塔公主的希冀不过是一句又一句失去意义的悲歌。

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她每一次在心底祈祷,每一次都只是徒增悲剧色彩。

更何况,即使勇者击败了邪恶之存在,为何就一定公主便能得到救赎呢?

她真的会喜欢勇者吗?她真的会认同勇者吗?勇者真的会无限度地只爱着她一个人吗?童话故事往往到此便戛然而止了,我们从未知晓后续。

那天,英雄砸破了四平房间的窗户。

让唯一的丝丝亮光照进了漆黑世界。

但她从未踏入房间一步,她在那扇门的外面,不停地敲击着。

口中说着一些难懂的话,仿佛那些才是来自邪恶世界的魔音。

但是,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句话。

那是句对我来说已经相当遥远,相当古老的话语。

一句几乎跟所有的事毫无关系的话语。

一句其实只是自私自利的话语。

——我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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