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three 我们所在之处

作者:铃风奈绪子 更新时间:2024/12/5 8:00:01 字数:8847

Act three 我们所在之处

十一月十九日,礼拜六。

这天从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

天气预报说风速很大,虽然不会下雨,但气温下降了很多,所以发出了降温的提醒。所幸上个星期陪千岁去了商场,我套上了新买的纯红色的大衣,顿时觉得暖和多了。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整理了好一会睡得有些乱的刘海,但都没有理好,索性从房间里翻出小时候才用的发卡别了上去,纯红色的发卡倒也挺适合这件大衣的,顺带我又围上了红白格子相间的围巾。然后,我把眼镜戴了起来,确认了一番书包里教材书和习题本没有少带后,我朝着玄关的方向走了过去。正要开门,妈妈忽然叫住了我。

她问我是不是睡糊涂了,今天是周末并不用去学校。我摇摇头。

紧接着从大义口袋里把记事本掏出来,笔也随身放在口袋里,快速写下了几个字。

“学习会。”

妈妈看了后差点哭了出来,捂着嘴神情凝重,过了好一会才哽咽着问我觉不觉得冷,问我需不需要零用钱。

我在记事本上依次这样写着。

“不冷。大衣很暖和。”

“不用。并不需要多少钱。”

随后,我又补充了下一句。

“我出门了。”

*

芹泽同学跟我约的地方是野田咖啡店,上次我跟千岁来过,但这并不是我选择的,显然是芹泽同学选择了这个地方。难道说野田咖啡店在附近很知名吗?我没有混进班上女生的圈子里,所以完全没有听说过,应当是这样的吧。

不过,店里复古风的装潢,搭配上柔和的轻音乐,以及安静的氛围的确令人感到舒适,咖啡味道也不错,除了价格稍稍偏贵外(我想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交通便利导致的店铺租金很贵吧),并没有多少不适合的地方。不仅适合商谈事情,也很适合当做学习会的选址。虽然我基本上没去过咖啡店就是了。

我到的时候芹泽同学已经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了,店员似乎对我还有印象,露出笑容看着我,正想指引我前往之前坐的那个位置,我连忙摇头,指着芹泽同学的位置坐了过去。我刚坐下没多久店员又过来了,她把怀里抱着的托盘送了下来,那上面装着一盘千岁点过的葡萄干奶油饼干。

她说,这是礼品,不收费。

我似乎得到了特殊的照顾。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也算是别人的一番好意。

芹泽同学好像还没有点东西,他双手摆放在桌子上,好像有点紧张。

“八村同学来过这家店吗?”

我掏出新买的记事本回复他。

“以前来过一次。”

“原来如此。”

随后我把菜单拿了过来,扫视了一番后,我认为那杯一千六百日元的玛奇朵或许不错,我听说这种咖啡表面会有层薄薄的热奶泡,细腻香甜,只是有些贵而已,好在我并不是特别缺钱。我用笔在旁边打上小小的对钩后,抬起视线看向芹泽同学,随后把菜单递给了他。

过了一会,他招呼店员过来了。他点了一份我上次点的浓缩咖啡,没过多久店员便把两杯一起端了过来。玛奇朵果然如书里写的那样有层白色的薄膜,我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特有的苦和涩夹杂着一丝甜腻滑入了舌尖,如果要打分的话,我能给出八分的好成绩。我先把店员赠送的奶油饼干,拍掉手指的渣滓后,正想在记事本上写字,芹泽同学却先开口了。

“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问我就好了。”

学习会就用这样一句话当做开场白开始了。

由于芹泽同学,效率的确上升了不少。不仅是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就连我曾经做错的那些题目芹泽同学都给我一一讲解了,即使有部分我还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并不算是很懂,但也有部分终于知道了其中的思路与技巧。我还是第一次感到数学原来并不是完全枯燥无味的事物。芹泽同学笑话我做题目太呆板了,套用公式的时候一板一眼的,我没办法反驳。

后来他专门针对了我几处薄弱的知识点进行了讲解,还出了几道例题,最后搭配上补上那些因为上课打瞌睡漏掉的笔记,我总算是搞清楚了某些根本看不懂的选项。如果没有芹泽同学的帮忙可能这些知识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距离考试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样子,从头学起来肯定是赶不上的。

学习会一直平静地持续了约摸两个小时,直到咖啡店的门被某个女孩打开。

她穿着像是跟我搭配一样的深蓝色大衣,快步走到了桌子的旁边,随后用她那不太正经的腔调打起了招呼。

“Ciao!——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二位,真是偶遇。对吧,芹泽前辈。对吧,小八!”

是白泽千岁。

她肯定是又动用权柄把自己混进了我们学校吧,记录魔女可以任凭自己喜好修改世间一切信息素,修改学校的学生档案这种事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轻松松。可以的话,她完全可以修改美国大选的计票结果,这样她就可以是美利坚的总统阁下了。

美利坚大统领白泽千岁,总觉得有些讽刺。

不太清楚她到底为什么恰好地挑了这个时候现身,不过她就是这样性子的人,我往窗边坐了进去,给千岁让了个位置。她坐下来后双手不停地搓着,手指冻得通红,然后像是恶作剧似地朝我的脖子这边袭了过来,一阵冰凉感席卷全身。

我皱着眉头看向她,她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着跟我道歉。完全就没有真心实意的意思。这家伙就是喜欢给别人整蛊,有时候真的受不了她。

随后她把服务员招呼了过来,点了跟我一样的玛奇朵。

“你们两个很熟吗?”

坐在对面的芹泽同学纳闷地问,对他来说现在这一幕肯定很新鲜吧。

“呐,小八,我们很熟是不是!”白泽千岁毫不掩饰地说,一把勾起了我的胳膊,“毕竟我们是同类嘛。”

“同类?”

“是的哦,同类。”她说,“小八和我一样,都属于那种存在哦。用小八的话来说就是,魔女。”

即使我没有欺骗芹泽同学的意思,但我的确隐瞒了这件事,如果站在朋友的角度来看,我实实在在是撒谎了,没有以平等的身份对待他,因而我还是感到愧疚的。

我望向对面的芹泽同学,希望得到他的谅解,但是他低下头思考着,完全没有在意我。

“什么呀,小八你没有告诉他吗?”

我摇摇头。

“你还真是守规矩呀。”她说着身子不断往我这边靠着,随后头架在了我的肩膀上,“小八身上好暖和啊,想永远待在小八的身边!”

真想把这个人一把推开,我刚想反抗她倒是抓得更紧了。

“八村同学掌握着什么样的能力?”

“她呀,她司掌着‘创造’的权柄哦,比我厉害多啦!”

她是想把关于我的事全部抖搂出来吧。

“创造……”芹泽同学思考了一会,忽然又说,“我大概知道了,这就是你说要我去找八村同学让她帮文艺部写社刊的原因吧。”

原来芹泽同学与我接触全部出自于白泽千岁之手吗?只能说很有她的风格吧。

“一半一半吧。我既想让小八在学校里多个朋友,小八自己肯定也对北城永治和小早川凛子的事感兴趣,不是吗?”

如她所说,不知道的话倒还是无所谓,知道了的话就难免会有些兴趣。眼下这种情况我也没办法置身度外了,更何况千岁很关注这边的情况的话,以她的性格我也在所难逃。虽然我倒是有限制她的方法,不过她做什么是她的自由,我无权干涉。而且如果我与她正式开战的话,世界还能不能存在都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我点点头。

“我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八村同学是创造魔女的话,那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以她的能力修改自己的个性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

“不不不。”白泽千岁伸出食指晃了几下,随后几近是戏谑着说,“芹泽前辈,你完全没有理解小八呀,你只站在纯粹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了,哪怕小八可以做到很多事,她也并不会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吗?况且况且,这是个关于拉普拉斯妖的问题呀,芹泽前辈。”

芹泽同学点了点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话题。

虽然这其实不是拉普拉斯妖,其实应该是更古早的版本忒修斯之船才对,不过也差不多吧。

“另外可以告诉你哦,小八的不善言辞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呀,这是萌点。你明白吗?如果哪天出现唠叨半天的小八的话,我的信仰可是完全崩溃了哦。所以所以,我绝对不会让小八变成爱讲话的模样。”

千岁你原来是病娇吗?我尴尬地看向了她,但她完全没有害臊的样子。

“我大概能够理解。”

为什么连你也理解了啊?我头都快裂开了。

“而且,小八如果开口的话,会非常痛哦。”

“痛?”

“嗯,痛。”她说,“非常非常痛。”

是的,白泽千岁没有说错,我如果开口说话,搞不好的话会去医院的吧,那种剧痛并不是我能承担的,那瞬间的疼痛感自心脏袭向全身,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摧毁神经细胞的感受器与神经元末梢,结局自然就是被送进医院了,尽管并不致命,但也完全不能小看,是直接变成植物人的程度。

芹泽同学看向了我,我终于得以甩开被千岁抱得紧紧的右手,在记事本上写下。

“她说的没有错,最好的情况是陷入昏迷吧,最差的情况是变成植物人。”

芹泽同学看过后沉思了一会,抬起眼扫视了我们两个人,接着又说:

“我知道了。”

“这是取得权柄的惩罚哦,顺带一提我的惩罚是无法死亡。”白泽千岁笑嘻嘻地说,“是长生不老哦。”

说这个是惩罚,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奖励也说不定。但只有真正长生不老的人才会明白,这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惩罚,更何况记录魔女的使命便是记录这个世间所发生的一切,白泽千岁终将带着自己的记忆与走向世界的终末,虽然我无法想象,但我似乎能够体会到她的情感以及她的不甘。

她说,我是这几百年来她第一次遇到的同类,虽然世界把权柄分为了十二种概念,但并不意味着这些概念所对应的对象一定会有凭依体,这几百年里她一直在等待第二个人,她几近绝望,认为第二位或许永远不会出现了,直到我的出现。

“所以说,芹泽前辈,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小八后援团呢?”

什么时候成立了这个后援团?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现在加入可是能当选副团长哦,我当然是正团长。跟我一样吧,信仰小八!为小八存在于这个世界献上三声万岁!”

千岁她肯定是疯了吧。

她在一旁不停地喊着万岁万岁之类的话,店里有些顾客都把视线看了过来,这就有些太过火了。

于是,即使很不情愿,我还是稍微动用了下权柄。

——创造出白泽千岁无法影响振动的空气分子。

那瞬间白泽千岁嘴巴里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活生生就像是默剧那样,但是几乎是下一秒,她发出了一声轻哼,看起来很不开心。

她大概是也动用了权柄,修改了空气分子被我赋予的状态信息吧。

接着,我在记事本上写下。

“如果再闹的话,我可要走了哦。”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她可算是安静下来喝起刚刚点的玛奇朵。

我苦笑着看向了芹泽同学,他也朝我这边投来了视线。

但是那个视线里似乎夹杂了某种奇怪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

不过就算我还想继续学习会,现在的氛围恐怕也是不允许了吧。

*

十一月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相当平静地过去了。

为文艺部赶写的社刊我完成了十之七八,预定计划是在这一周作个收尾。这期间里跟芹泽同学又一起把诸节学妹约出来了几次,我们都是聊关于北城同学的事情,偶尔我们也会在社交软件上互传消息,诸节学妹大多是发些关于我写的故事一些疑问,但无论是那件事,都好似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虽然诸节学妹给我的感觉仍然不是很舒服,仿佛那双眼眸把我视为了猎物。

我试着理解北城永治的内心纠葛,通过从诸节学妹的交谈,还有不断反复阅读社刊,我似乎足以构建出更加现实的北城永治。有些猜想被扬弃了,有些猜想得以确认,但更多的是延伸到了未曾考虑过的可能性,通过这些努力,我好像能够得出比较明确的答案了。北城永治其人大概是歪曲了对幸福的评判标准,以及渴求某种强力的救赎能够降临,宛如高塔公主。

于是我认为,北城永治的问题,不能由周围的人急着解决。打个比方的话,他是不断推送巨石向上的西西弗斯,我们如果想把他从中解救出来需要怎么样呢?很显然,是将那块巨石击碎,没有巨石的话西西弗斯还能推什么呢?不过我们没办法一击就把那块神明的惩罚击碎,只有像内科手术医生那样细心地操刀一次又一次削去才具有可行性。

在此之前,我便一直试着从更多不同的角度理解北城永治。

而且,那块巨石即使被削去,当西西弗斯问起的时候,又该如何回答呢?

我不想要用诸如“努力”、“未来”之类的词汇搪塞过去,那样只会让下一颗巨石形成,因而必须要有完全不同的正确答案,我深深地相信那答案确实存在。

即使目前的进度只能说甚至没有起步。

换言之,眼下是沉闷的停滞,只有时间流逝而去。不,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并非如此。

事态正无声无息、然而确实地变化着。

而这变化浮出台面,是十二月四日的中午。

*

那天,芹泽同学请假没有来上课。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给我传了消息,他说前些日子下起的小雪让他得了感冒。我告诫他注意身体不用勉强后,合上手机荧幕忽然留意到了旁边站着某人的身影。

是位拥有着矮小的身材,发际线有点高的女生。她别着一个发卡把刘海全部绑了上去,露出额头才让我看清楚发际线的,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发型弄成这样,不过学校也没有规定过学生不允许绑刘海。她的身高大约比我矮上五公分的样子,这样的的身高已经是相当少见了,毕竟就连我的身高都可以归为很矮的那类了。随后,我留意到了她右侧手臂上别着的红色袖套,那上面写着“学生会”。

“八村同学,我有话想要跟你说。”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教室里不允许使用智能手机。”

我老实地把智能手机收了起来,盖上还没吃几口的便当后,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出去。

她一路领着我上了五楼,那一层已经完全空置了,很少会有人来。

在楼梯的转角间,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面对着我,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紧接着才开口说:

“我是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不过马上就要宣布隐退了,所以你想怎么称呼都没有问题。”

她就是小早川凛子吗?这段时间里我有想过她的事,但我认为她跟北城永治之间的关联应当只在社团问题上,诸节学妹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我认为即使有必要见她一面,但暂时先解决北城同学的问题为优先才比较好。我从没有想过她会主动来找我。

恰好挑的还是芹泽同学不在的时候。

因为她说过不能用智能手机,我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何笔,翻掉写过的部分,还有大约两页的样子,最近跟芹泽同学何诸节学妹说的话太多,消耗的速度很快,不过应该也是足够了。

“你好,我是八村彩花。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早川会长接过记事本后看了看,过了好一会她才还给我。

关于我无法说话这一点,当然拥有合理的官方解释。我的学生档案袋里头夹杂着一张精神病院开具的证明,并在特殊情况那一栏里填上了“语言恐惧症”的字迹。

“我听说你有帮忙文艺部的人写社刊。真的吗?”

我点头,尽管不知道是怎么被她知道的,但是我最近出入文艺部的次数也很频繁,只要稍稍调查的话很容易就会发现了吧。学校也没有规定只有社团成员才能参与社团活动,普通学生就不能参加了。因此我为文艺部撰稿这件事并不具备任何违规行为,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名看起来完全与威风凛凛谈不上关系的学生会长,又是为什么把我叫了出来呢?

“我想说你写的文章如果要登上社刊,在那之前一定要给我看,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认识文艺部的部长北城永治同学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站在我的角度来说,北城永治就像是朋友那样,我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情,不论或大或小还是他的喜好,亦或是他内心里的纠葛之类的。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这究竟是否可以定义为“认识”呢?毕竟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从别人那儿道听途说或是他自己在虚假的故事里述说的,这些信息真的不会失真吗?

我只能在记事本写下。

“我听说过,但没有见过本人。”

在下一行我作为补充写到。

“我听说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来学校了。”

尽可能的,我把最接近事实的情况说明了出来。

“八村同学,你也有跟北城同学一样的经历吧。”

我是很想跟小早川学生会长说不要随随便便就看别人的档案啦,但好像她也有关照特殊学生的义务,她肯定会这样解释吧。我叹了口气,有一种隐私被人偷窥了一干二净的感觉。

“你是怎么看的呢,关于北城同学的事。”

小早川会长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垫起脚几乎贴着我的脸问。

“你认为北城同学可以恢复正常,回到学校吗?”

哪怕是教师或是学校的管理者向学生会施压,要求小早川尝试努力劝北城同学回来,也不至于这样步步紧逼吧?再者说,这根本不是我们学生的职责吧,学校方应当联系社会性的青少年心理辅导机构,配合警察针对北城同学的情况展开心理治疗,而不是派出学生通过卑劣的方式挟持着北城同学出来。

不过我的确听说过有这样的学校,对外宣称完全解决了家里蹲学生的问题,实际上只是通过恐吓的手段把家里蹲的学生吓了回去而已。

然而,我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位个子小小的学生会长。

小早川凛子,我想应当不是坏人。

“我不敢保证,但我觉得,应当是可以的。我看过北城社长写的小说,我能从中感受到某些特别的情感在他心底酝酿,可以的话,如果能解开心结,他大抵就会回来了吧。”

这并非是不可以公开的情报,讲给她听的话或许还能得到不一样的视点。

然后她问我北城同学究竟在纠结什么,我尽可能试着用简单的文字描述自己的想法,一段有一段,有的部分小早川会长表示赞同,有的部分小早川提出了疑问,于是我又得解释有疑问的部分。这份工作并没有多少不开心的,唯一需要顾虑的可能就是,这本几乎快要用完的记事本了。

但跟我的担心一样,还没等我讲完,记事本就用完了。

我把写满字的记事本摊给小早川会长看,她邹起了眉头。如果她看过我的学生档案的话,应当是见过“语言恐惧症”这几个字的。

“你还有其他记事本吗?”

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我早就拿出来了。在教室的话还能找教材书上某些空白的地方写字,或是撕掉一张作业本继续写,总之方法有很多,但眼下的状况这些条件都不具备。

小早川会长低下了头,思考了起来。

我扯了下她的衣服,她旋即抬起眼看向我,接着我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我,再指了指左手手心,最后两只手握起拳头单单伸出食指,两根食指以互相为轴线不停在空中转圈,这在手语里的意义是:你和我可以用手交流吗?

显然,小早川会长并不能够理解手语。她呆呆地看着我的动作,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样的话我便没有办法了,只有最后一种方案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指了指这个违禁品。

小早川会长眉头紧锁,然后像是做了决心似的,拉起了我的胳膊走上了台阶。

“学生手册里规定学生不允许在教学区域内使用智能设备,但如果是教学区域外,就没有这项规定。”

她这样说着,一边把我拉上了天台的门前。

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天台的门。

前几天下过了雪,所以今天是碧蓝如洗的晴朗天气,天上也没有云,只剩下漂亮的湛蓝色。围墙的底端边缘还留有一条细细尚未融化的雪,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包裹了全身,我一直以来都很怕冷,双脚冻得只打哆嗦。

这是我第一次来学校的天台,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到我住的高层公寓,原来哪里距离学校这么近的吗?我一直没有这样的实感。

不少的屋檐上也残留着下过雪的痕迹,那些雪反射着太阳光,有些亮地刺眼。

“这里就不是教学区域了,八村同学。”

小早川会长吐出浓厚的白雾,脸颊上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划开手机荧幕,打开社交软件,随后我把手机递给了小早川会长。

旋即,我立刻反应过来,这等同于我在向小早川会长索要联系方式,也是我第一次问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我明明有其他的方式跟小早川会长进行交流的,但我却不自觉地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我望着小早川会长操作手机的模样,一时间思绪万千。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像是跟朋友在一起似的。

我吐出一阵空气,迅速凝结成了白雾,远处蔚蓝色的天空纤尘不染,如果问我有什么想要守护的话,应该会回答诸如晴空与白雾这样意义不明、混淆不清这样的答案吧,但我想,这大抵是装装样子的说辞。所以,我不再思考如此如烛光那样忽明忽暗的事,恰好,现在也是把视线移回近在眼前的事情上的时候了。

因为眼下小早川会长伸出手,把手机还给了我。

我接回手机正想打开,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咔哒”,抬起眼才发现小早川会长头上别着的发卡不见了,没有修剪过的刘海松松垮垮地塌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热胀冷缩吧。她戴的发卡是好像是金属制的,加上压着的头发太多了,如果没有调整好位置的话……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是绝非可能。

她踮起脚扶着天台的围墙,我想说这很危险,但她立刻就缩了回来。

小早川会长非常难受得整理着额头前的刘海,看起来她应该有段时间没有剪过头发了,所以才用发卡把刘海压在了上边。

这样长度的刘海明显违反了校规啊,我不清楚为什么小早川会长没有去剪头发,但她现在慌张的样子我也不太能看得下去。

于是,我把别在侧边的红色塑料发卡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谢谢你,八村同学。”

她迅速把刘海绑了上去,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不过我觉得这个发卡也挺适合她的。

随后,我划开了手机荧幕,社交软件的页面里多出了一位联系人。

小早川凛子,她的头像是丑小鸭。

现在,我的社交软件里拥有着四位好友。

分别是芹泽同学,诸节学妹,小早川会长,以及白泽千岁。

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心底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雀跃。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点,我犯了个错误,不仅是北城同学的事上,还有关乎我自己的事上。

不过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我划开了输入法,敲击起了电子虚拟键盘。

“如果想要把北城同学找回来的话,除了一种方法之外别无他法。”

小早川会长抬起眼看着我,眼神里既是疑问又似乎带着希望。

“什么方法?”

我把所有所有的错误想法扬弃,告诉了她刚刚想到的方法,也是真正的,唯一的正确答案。

很久以前,有人就教给了我这个方法。

为什么我一直忘记了呢?

那个时候,英雄高声呼唤着,并且——

——砸破了那个四平世界的玻璃。

*

我们生活的世界既不是可以用温柔来描述,也不可以用残忍来描述。

人类社会的这种复杂性,根植于的原因是每一个人身上的复杂性。

但我从没遇过比相川知惠更单纯的人。

这里所指的单纯,和一般的意思有些不同,并非是说她容易受骗,或感情容易激烈起伏。确实,要欺骗她并不困难,而且一旦她陷入激烈的情绪中,谁都拿她没辙。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种事。我从来不曾遇过像相川知惠这般,毫无混色的人。

一般来说,可以简单地认为人心是混色的,也可以说是多彩的。若说热情是红色,而冷静是蓝色的话,不论是谁都应该会因为二者混合被调出紫色。当然有些人的紫是偏红、有些人则是偏蓝,也有些人的颜色深浅不均。

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配色,但每个人都是混色。

可是相川知惠不同。

她单纯到仿佛用单一颜色就能表现出内心的想法。

就拿我自己举例吧,这样也不会得罪其他人。

如果你的班级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突然不来学校了,你会怎么想呢?

想必有的人会漠不关心觉得与己无关、有的人会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有的人会认为那个人生性软弱、有的人也许会与她共情、有的人会认为这不过是社会的又一个祭品。

不论如何,无一例外,他们会互相交流,随后吸收别人的想法,不断地为某种可能性加注自己的经验倾向。

然而,相川知惠给出的答案却相当简单。

而且从始至终,她就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好了,我们来寻找解决办法吧,把她找回来。

我们所在之处,也就是整个世界,而整个世界的人,都没有如她那般的单纯,如她那般的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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