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four 未能成为丑小鸭

作者:铃风奈绪子 更新时间:2024/12/6 8:00:01 字数:15641

Act four 未能成为丑小鸭

就像猫和巧克力有各式各样的种类一样,幸福与它的绝对对立面不幸也分好几种。

有属于亲人间的天伦幸福,自然也有家庭分裂的不幸;有找到真爱携手一身的幸福,自然也有孤独终老的不幸;有实现自己理想的幸福,自然也有被失败包围的不幸。

但无论哪一种幸福,或是不幸,都要经历过才能被冠名。

若是失去了评判的基准,什么都会失去根基,什么都无法被确立。

我的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与幸福距离很遥远的女孩,也是与不幸距离很遥远的女孩。

她就是学校的学生会长。

小早川凛子。

*

十二月五日,这是与小早川会长交换联系方式后的第二天晚上,也是礼拜三的晚上。这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多少特殊的,小早川会长与我约好周末前往北城同学的家里,试着跟他直接进行接触,这样一来猜想才能化为现实,而不是浮动无根。所以在这几天的间隙当中,我并没有多少事可以做,除了继续写文艺部的社刊和复习考题外,我便是读小说或跟芹泽同学在社交软件上聊天。

他昨天晚上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还向我推荐了部电影,他说那部电影很好看,到某个视频软件平台里就可以看。他详细告诉了我如何下载那个软件,今晚我想试试看。

跟着他的指示步骤成功安装了视频软件,打开后首页出现了很多不同种类的视频,我正想随意点击一个看看时软件提示我需要登录。注册账号花了我一些时间,芹泽同学也有告诉我方法。

不过当我注册完账号后软件首页的视频就变动了,这个软件提示我会根据地址信息推荐附近的视频播主之类的,我并不是很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功能,随后我试着点击第一个视频。

跟芹泽同学的演示画面有些不同,跳转进去的界面是竖屏的,底下也没有他说的推荐视频之类的,而是一个大大的聊天框。我看见不少名字在聊天室里发送消息,这个是什么啊?视频只占了画面的大约四分之一的样子,我看到里面的播放着一个像是有着猫耳朵的动漫的小人在右下角,学着新闻节目那样讲话。

我刚想划走,但是从视频里传来了有些耳熟的声音。

“最近发生的最开心的事嘛喵?”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总觉得有些不同。记忆力的那个声音更加严肃一点,视频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做作,像是洋装成甜蜜女孩的那种感觉。

“昨天小松奈的发卡突然坏了喵,发型被弄得乱乱喵,然后喵,有个同学把发卡借给了小松奈喵,救了小松奈一命喵。”

欸?这件事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还没等我思考的时间,视频里继续传出来声音。

“小松奈之前完全没有跟那个同学讲过话喵,还是第一次讲话喵,小松奈很紧张很紧张喵,而且那个同学好像有精神疾病来着喵,但是小松奈发现那个同学是很温柔的人喵。”

这个,是在说我吗?精神疾病的话,难道是语言恐惧症?

那这么说的话,视频里说话的人,难道是……?小早川会长?

欸欸?真的吗?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声音也有点不一样,小早川会长真的会这样讲话吗?

还是说只是巧合吗?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还是说是这个视频软件的问题,毕竟这个界面芹泽同学发来的图片里我没有见过?难道是我下载错了软件吗?

我关闭了软件,打开了芹泽同学的聊天框。

我把刚才经历的事告诉了他,没过多久,芹泽同学那边传来了一副图片。

图片里是一个小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然后下一秒,手机荧幕转化成了深色的页面,并响起了铃声,就和来了电话一样。但是这个界面里显示了拨号人的头像,就是芹泽同学在社交软件上用的头像。顺带一提他的头像跟刚才的视频里那个猫耳朵的动漫小人差不多。

按下接通键后,荧幕里忽然出现了芹泽同学脸,而我的脸出现在了右上角。这个社交软件还能做到这样吗?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是刚刚洗完澡吗?我看到他一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一整个书架都摆满了,他的藏书量说不定比我还要多?

“八村同学,你确定你刚才听到的声音很像小早川会长?”

我点头,虽然不是很能确认就是本人,但我认为相似度很高。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尽管我很想回答,但是手机这个界面我不知道该怎么退出去,索性从床上下来,急忙跑到书桌那儿把笔记本找了过来,然后写下:

“就是你说的那个视频软件。”

把记事本背过来,他应该能看清楚吧?

手机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挂断音,没过多久,荧幕里又恢复了原本的聊天界面。芹泽同学传来了新的消息。

“抱歉,忘记八村同学的情况了。”

“没关系。”在现实里我也摇摇头。

“接下来,八村同学,请你现在跟着我说的步骤一步一步走。”

“好。”

芹泽同学指示我再次打开视频软件,然后按下最下面最右侧的“我的”,让我找到新跳转出来界面的“观看记录”选项,随后打开那个视频。

打开后之前被我关掉了的视频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眼前,画面跟之前好像有点变化,视频里不再是原先的一块背景图而是像是我在路边见过的游戏机里的画面,没改变的是右下角那个猫耳朵的动漫小人还在。

并且,那个跟小早川会长很像的声音依然从里面传来。

我一下慌了神,但还是想起来芹泽同学跟我说了什么,于是我同时按下了电源键和音量减键,突然屏幕闪了一下,一张图片被移动到了右侧边缘,很快又消失了。

最后,我返回社交软件把图片给芹泽同学发送了过去。

大约一分钟后,他发来了消息。

“八村同学,那个,果然真的是,小早川会长。”

我惊讶地完全说不出话。

宛若暴风般的,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向我打开了门扉。

*

虚拟主播,也有人将这类群体称呼为皮套人或是管人之类的称呼。这是一个接近于偶像的职业,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打开电脑实时为粉丝播送画面。芹泽同学说这个职业远远没有说起来或看起来那样光鲜,就像偶像明星经常会被曝出黑料,虚拟主播也不例外,每一个被放在公众眼光下审视的存在都难免会被祛魅,难免会被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攻击,偶像明星这些经过训练过的普通人尚且很难维持,虚拟主播的背后的那些真正的普通人又怎么能永远完美呢?

小早川会长,在学校里扮演着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学生会长,却在学校外是虚拟主播。芹泽同学告诉我这件事千万不能对其他人说,要变成心底的秘密,至于是不是要对她本人说,就取决于我的想法了。

我回忆起小早川会长直播时的画面,还有那个为了迎合观众扯着喉咙发出的声音,她到底是为什么会选择成为虚拟主播呢?但是,她对那些观众说了,她把我当作朋友。这是真心话,还是作为节目效果的谈资呢?

泡在浴缸里,我思考着这些或有或无的事。

可是,不论如何,小早川会长还是小早川会长。

哪怕她在私底下是虚拟主播,她也跟我这样说。

——我希望北城同学可以重新回到学校。

这句话我不觉得是她的谎言,那时候的她眼里闪着光芒,坚定无比。

我想起在昨天,在那个天台上,碧蓝色的天空下小早川会长的身影。虽然很矮小,很搜若,仿佛凛冽寒风一吹就会倒地不起,但我却从中似乎看到了别的事物、一种与她的形象完全相反的事物。

那是英雄才会拥有的亮光。

虽然比起相川知惠,小早川会长的亮光宛如夜里闪烁不定的星星那样。

可是那依然是,不容置疑的亮光。

即使我根本还不了解小早川会长,但我应该可以断定。

小早川凛子绝非脆弱软弱的人,她独自面向某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恐惧,却没有屈服。

她的生活可能与幸福相去甚远,但是,不幸也与她相去甚远。

我看着浴缸水面上漂浮着的小黄鸭,这个好像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用了。不过,它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小早川会长的社交软件头像是迪斯尼卡通人物形象——丑小鸭。

想到这里,我做好了决定。

我把小黄鸭抓了过来,轻轻地按下了它的身体,随之嘴巴里吐出了肥皂泡。

看着这些肥皂泡,我笑了出来。

接着,我从一边的梳妆台那拿回了手机,划开屏幕后选择了社交软件。

我想问千岁几个问题。

另外,我已经决定好了。

明天去跟小早川会长聊聊吧。

*

第二天,礼拜四。

天气跟昨天一样好,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照在身上,尽管说温度不高几乎没发挥什么作用,但总好过没有。有些老建筑的屋檐形成了一股股滴水,到了今天,雪应该化干净了吧。不过空气还是很冷,好在我有从柜子里把围巾翻出来。

把自行车停好放在车棚里,我径直上了三楼,走进了拐角的第一间教室,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没过多久,芹泽同学也坐了下来,他向我道早,我点过头后把事先写好的记事本递给了他。我刚坐下就已经把这句话写好了,我觉得有义务告诉他这件事。

“我想知关于道小早川会长的事。”

芹泽同学看过记事本后,把书包放进抽屉里,随后拿出了一支笔,就在我记事本上写了起来,就像我一样。

我接过记事本后,上面多了一行字。

“请温柔对待她。不过也不用我提醒吧,八村同学,你是很温柔的人。”

或许吧。

我在心底这样感叹。

温柔,到底是不是适合冠名在我头上的称号呢?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出现在了三年三班的门口,就在我班上教室的右侧两个房间,很近。

朝着教室里面张望,有好几个人向我投来的疑问的眼神,不过马上小早川会长就留意到了我,她向旁边的朋友说了几句话后,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往后退了几步,把她引到了门外的走廊上,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小早川会长的身影,哪怕是反应,虽然并不是不可以解释的事,可是万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很麻烦了。

我递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去天台吧。”

小早川会长脸上充满着疑惑,想来她应该不知道我找她的理由吧。仅仅是一个瞬间,我为她感到怜悯,如果像是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不对,似乎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前不久在那家咖啡店白泽千岁忽然冒了出来把我无关紧要的谎言撕破。

我忽然笑了出来,笑着某些可耻的想法,那些是属于胆小鬼的事。

如昨日一般,蔚蓝天空一样蔚蓝,凛冽的寒风一样凛冽,没有温度的太阳还是一样没有温度,不过我更希望太阳公公稍微能正经一下,毕竟我很讨厌冷。

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不论是关于小早川会长的,还是北城同学的,又或是芹泽同学,甚至于白泽千岁,甚至于我。

小早川会长张卡嘴巴好像要说什么,又忽然停了下来。

如果她能说什么的话就太好了,不过她既然不愿意的话也是没办法的话。接下来我要讲的话稍微有点残酷。她仍然戴着那只我给她的发卡,红色塑料质地,那是我从小学开始一直用到昨天的发卡,现在的话它是属于小早川会长的。

我也并没有把她收回的想法,所以,我的第一句话只是为了自己安心。

“小早川会长,发卡很适合你,不用还给我了哦。无论如何。”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子那样,我先谈起了利害关系。

从以前开始,直到现在,或许今后也会是这样,都是这样的胆小。

她点了点头,但我觉得这样不够,胆小鬼是不会这样就满足的。于是,我伸出了小拇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约定,这还是第一回,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虽然有些令人蹄笑,但往后肯定会变得好起来吧,肯定会。

小早川会长配合着我的动作,同样伸出了小拇指。

两个人的小拇指相互勾连,没有任何话语,也没有其余动作。

我们就这样在心底许下了约定。

具体内容谁都不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接过记事本后,我开始写第二行字。

“小早川会长,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这是从千岁那儿听到的,第一份情报,小早川凛子其人独居于东京,还记得芹泽同学第一次跟我发消息问我是不是独居,我说不是,毕竟在东京独居的话要付出的代价远远比想象中要过残忍。

这座城市不是我以前生活的那座什么都没有的小镇。

可以的话,我有点想要回去了。

“……是,我是一个人住。”

她不情不愿地把记事本还给了我,接着我开始写下第二个问题。

但是接下来的话令我犯了难,这是个很难说出口的话题,因为太过残忍。

可是我别无选择。

“可能这样问有些冒昧,小早川会长,你的双亲是否健在?”

是的,小早川凛子其人独居东京的根本原因是,她可以说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就是这样简单又朴素的原因,没有过多的修饰,没有豪情壮志,也没有任何动画里或电影里演出的曲折情节,来到东京是小早川自己的决定,她只是想要离开那座父母离去的对她而言什么都没有的城市,想着早点离开就不会日思夜想了吧。

在这种意义上,小早川凛子,毫无疑问是不幸的。

没有人会把父母双亡的孩子定义为幸福,没有人会把孑然一身的人生定义为幸福。

但是,同样是在这种意义上,小早川凛子,却毫无疑问收获了幸福。

——她不必再追逐着父母的眼神了。

这个话题很残忍,相当残忍,我不愿意讲下去,也不愿意再说下去。

小早川会长已经失去了反应,她紧紧地捏着我的记事本没有还给我的意思,好在我事先有过准备,在上衣口袋那儿有一本新的。

接下来第三份问题是最后的问题,也是我真正想跟小早川会长说的事。

“我是小松奈喵的粉丝哦。”

我把新的记事本背过来,展示给她看,尽量调整着嘴角的弧度,尽量地微笑出来。

宛如一阵暴风似的,小早川会长如小孩子那样哭了出来。

我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是吧,大概。

不过,我向她伸出了手。

这次手里的并不是智能手机,也不是用来与人交谈的记事本。

而是一张手帕。

*

来讲另一个丑小鸭少女的故事吧。

她出生的时候没有掌声、没有祝贺、更不可能有鼓励,但同样的,没有痛骂、没有吵架、更不可能有暴力。她出生的那刻她的双亲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降临时的啼哭。

从她记事开始,自己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茫然地看着父母两个人讲话,但是他们却从未把视线移向她。

人们常说,孩子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但是,少女显然跟结晶这样的词搭不上边。她遭到了双亲的忽视。

这种忽视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是毫不犹豫彻彻底底的忽视。

少女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她小小的脑袋根本没办法思考这些。她听到的声音,受到的教育,朋友们间的嬉戏玩笑,电视里那些感动无数人的寻亲节目,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天底下每一个父母都无条件爱着自己的孩子,都会为孩子倾尽一切的爱意与关注。她当然也听过那些充满暴力的家庭,但是,试着想象吧,对于少女来说,那样的家庭是怎么样的一种姿态呢?

——起码,他们的孩子得到了拳头。

是的,这是一件相当悲伤的事。

少女把那扭曲的暴力,视为了扭曲的爱。

丑小鸭就算被无数人欺负,回到家里鸭妈妈不还是对她关爱有加吗?

肯定是可以的,父母这样的存在肯定会爱着自己的孩子的。

少女在心底这样坚信着。

所以,她几乎不再渴望着得到父母的奖励、得到父母的温暖,哪怕是暴力,她也把这视为了自己掏出地狱的方法,把这视为了唯一的阶梯。

这也许就是爱,这也许就是她所渴望的一切。

她试着惹出巨大的麻烦,试着去引起父母的注意。她在学校里无缘无故打了人,她去便利店当了顺手牵羊的小偷,她去了自己不该去的桃色场所。

每一次父母都没有出现,每一次等她被社区工作者领回家的时候,父母都没有对她有过任何话语。

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投来。

直到这时,少女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自己到底是有多傻。

丑小鸭从一开始就被温柔的母亲倾注爱意,最终才有勇气化作美丽的白天鹅。

而少女,从来就没有能够成为丑小鸭。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得到父母的爱。

意识到这一点,她忽然笑了出来。

旋即,在无声的世界里,眼泪落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默默啜泣。

*

那天晚上,我造访了小早川会长的公寓。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造访朋友住的地方。我没有去过千岁住的地方,大多时候都是她来找我的。我甚至连她到底住在哪里都不太清楚,不过以她的性子的话,肯定是住在豪华气派的地方吧,东京塔的最上端?亦或是最豪华的帝国酒店?我不太能够想象就是了。

我跟母亲说了今天会晚点回来,跟同学约好了,母亲相当爽快地同意了。

小早川会长如果也能像我这样就好了。

可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奢望到底的事。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然而我不愿将那样的可能性化作现实,那是自欺欺人,那是根本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的谎言。

没有人能够长久地生活在无限的谎言中。

小早川会长坐在能够旋转的椅子上,跟我说随便找个地方坐就可以了。

这让我有些难选,最终我选择要来了坐垫,跪坐在小早川会长的旁边。小早川会长笑话我太过拘谨了,真的不用这么正经,于是她把另一张书桌前的椅子端过来摆在旋转椅的旁边,强迫着把我按了下去。

这张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电脑,尽管我是电子设备方面的白痴,但起码这一点我是能够看得出来的。这个应该是小早川会长用来直播的电脑吧?我看到了像是麦克风一样的传声筒,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摄像头。

“你想要喝点什么吗?果汁的话还有一点。”

我点头,小早川会长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大瓶果汁,接着到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是摆放着炊具的一小块区域而已——犹豫了半天,最终拿了碗出来把果汁倒下来递给了我。

“抱歉哈,因为完全没有人来过,没有一次性纸杯。”

这次我摇摇头,在记事本上写下。

“没关系的。谢谢。”

我喝下一些果汁,因为很凉,我立马放在了一边。

“哎呀,我忘记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了,很冷对不对?要不要加热一下?”

我连连摇头,这样太麻烦了。

随后,小早川同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的视线一会儿看向我,一会儿看向别的地方。没过多久,那视线彻底地聚焦在我身上,被人盯着看的感觉稍微有点难受,但我好像也在盯着她看,也没有权力阻止什么。

过了好一会,她才继续开口说:

“我听芹泽树里同学说过了,八村同学,你并不是一般人吧?他说你是魔女来着?真的吗?”

欸?芹泽同学原来跟小早川会长接触过吗?他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是私底下偷偷接触的吗?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没有否认的理由,再说我也偷偷向千岁打听了小早川会长的事,所以在这个问题的意义上,我也算是偷窥别人隐私的坏孩子。

我点头,随后在记事本上写下。

“是的,这样说有点羞耻,但我的确是魔女,创造魔女。”

小早川会长看过后邹起了眉头,接着问。

“创造魔女?是指可以创造吗?”

的确是这样没有错,但具体理解起来需要一些时间。“创造”和“记录”是两种不同的概念,那天,当我聆听到了“创造”意志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所谓“创造”的真正含义。这是一件无比简单的事,但却是容易被人忽略的事。也就是说,我只能是创造魔女,白泽千岁只能是记录魔女,我们会被“创造”和“记录”的意志锁定完全出于契机,但我也很感谢这件事。

所谓创造,其实相当简单。

从零开始,然后变成一,这就是创造。

陷入那个纯粹黑暗的世界时,“零”包裹了所有的一切。但是,有一个决定性的问题被我从“零”的内部瓦解了,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被瓦解了。

那件事很简单,但是很少有人能够意识到。

为何非得是黑暗不可呢?

或许可以换一种说法。

为何那个世界一定要存在黑暗呢?

黑暗不是“无”,而是“有”,是一种存在。

那是我在英雄打破窗户照进亮光时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为何,一定是黑暗呢?

——我不认可!

相川知惠如此说着,她说的话提醒了我。

我同样不认可,为什么是我陷入了如此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

不过现在要跟小早川会长讲清楚“创造”究竟是什么,这样讲太过麻烦也太过含糊,我尽可能用着她能够理解的方式表达,恰好现在我也有一个想要创造的事物,单单是这种程度的干涉我想肯定无关紧要吧。再者说,我也很讨厌冷。

创造出一层极其薄,极其细的粒子隔膜,设定其分子热运动速度为很大的值度区间,位置自然是那碗果汁底端壁的最下方。我很感谢芹泽同学这一个月来的答疑解惑,否则我肯定是没办法做出像这样的事的,学习这些枯燥的书本知识也不全然是没有意义的事。

随后,我指了指那杯放在桌子上的果汁,那儿正冒着徐徐热气。

原理听起来有些复杂,其实跟电磁炉是差不多的,依靠的也是热传导而已。

小早川会长看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

“魔法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惊心动魄呢。”

如果把原理讲给她听的话大概会绕成一个巨大的弯子吧,不论是关于魔法的原理还是关于这一份加热果汁的原理。因此我决定闭口不提。

但是有一件事我并不打算闭口不提,可以的话我想知道,虽然有些不太礼貌或是令人感到不适,可是关于这一点我不可能不做事不管。

我想,一个人生活的小早川会长也许很辛苦吧。

这并不是精神意义上的辛苦,当然肯定,精神也很辛苦,只是这种辛苦来自于另一种决定性的物质性方面,也就是所谓的经济条件。

于是,在记事本下,我打听了个不太好的话题。

“这个虚拟主播,平常能赚多少钱呢?”

小早川会长看后尴尬地笑了笑,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比兼职赚得多,但也不是很多,老实讲一个人生活算上房租的话已经很极限了。”

如我所料。

小早川会长把留长的刘海绑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发型感觉有些奇怪的原因也很简单,单纯是没有钱去理发店而已。那个金属制的生了锈的发卡也是因为相似的原因吧。

不算饶有余裕的生活让小早川会长必须坚持下来,不论是生存的意义上,亦或是关于所谓爱的意义上。

但是,我听芹泽同学说了个关于虚拟主播的话题。

他说,虚拟主播,也就是Vtuber很多时候能感受到观众十全十尾的爱意,同时也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恶意;有人以喜爱荧幕中的那个小人毫无保留地付出精力、也有人单纯是渴望着看这些套上躯壳的普通人出丑。而且似乎后者的力量占据了主导性的地位,虚拟主播的这行业的圈子是相当危险的。各个同行之间也有聘请叫做“开盒”的人这样的行为,互相将对方的隐私披露给公众,有的甚至捏造不存在的事实,简单来说就是针对个人的人身攻击。

然而,这两种人,不论是喜爱的粉丝也好还是讨厌的黑粉也罢,亦或是路边的路人甲,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注视着小小荧幕前的某个存在。

我想,小早川会长或许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的世界吧。

她的账号运营了六年,很长。

可能是因为未成年,没能跟任何一家公司签约。我不太能够理解虚拟主播行业的公司是什么意思,芹泽同学跟我说就跟那些明星艺人待着的会社或工作室差不多,原来这种虚拟的世界还是被烙上了现实的印记啊。他还说虚拟主播的待遇远比艺人要差了,而且公司的福利也基本上不考虑她们,直播的收入也会签订契约分成或一分都拿不到,作为公司旗下的虚拟主播宛如是打工的雇员那样。

尽管如此,虚拟主播们仍然要与公司签订契约。

因为光是靠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达到收入的预期。很多虚拟主播拜特不上播的时候都有在兼职,然而小早川会长白天还要上课所以是没有办法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这份工作并不是能得到金钱与荣誉的最佳选择,相反很多时候,是属于某种近乎只能在生活里表演丑态的人才能选择的工作。

哪怕他们从没有想要装疯卖傻。

也许酒过三巡过后,本性会露出来吧。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像眼前的小早川会长那样。

她直直地看着我,两只手的手指交缠着不停移动着。

但是当她发现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立刻停下了动作,两只手彼此分开,随后开启了电脑。

“我并不讨厌这份工作哦,虽然赚得不多啦。”

这句话我想,是小早川会长的真心话。

“我呢,从小就是没有人要的小孩。”

她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的启动画面,有那么个时刻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但又立刻转了回去。

“每次打开直播间,都会有人等着我,不论是好是坏,我都觉得足够了。

“所以呢,八村同学,今天光是回答你的问题了呢,反过来你也应该帮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忙吧。”

我歪起头,眨了眨眼睛。

我能帮小早川会长什么?欸?我是很厉害的人吗?

接着,小早川会长的话令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今天想请你当直播间的客人,如何?”

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这是什么?

“我呀,平常虽然自称自己是女高中生啦,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都管我叫阴暗的尼特死宅呢。”

不过我们其实是初中生吧?虽然还有不久就要毕业了,谎称年龄是不是不太好?

但我想到是虚拟主播,又觉得有些合乎情理了。

可是关键并不是这个啊,关键是……

我在记事本上急忙写下,递给了小早川会长。

“客人是指什么?”

“就是客人啊,字面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客人的意思可能比较令人难以接受。

“就是,八村同学,请你和我一起直播的意思。”

小早川会长转过头望着我,眯着眼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用最天使的表情说出了最恶魔的话。

果然虚拟主播就是这样的生物。

“嘛,不要那么紧张,八村同学只要用这边的数位板写字就可以啦,你等等哈。”

说着,小早川会长站起来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来了块黑色的板子,她笑嘻嘻地把板子链接上了电脑主机,随口继续说:

“这个东西平时是用来画画的,不过写字也是完全ok,很适合你吧,八村同学。”

我扶起了额头,无法反驳。

的确在各种意义上,很适合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合上眼睛又再来了一次。

接着,我把冒着热气的果汁全部喝完,像是酒壮怂人胆似地,我拿起数位板挂着的笔,开始试着在板子上写下第一个字。

电脑荧幕上果然显示了那个字,还真是挺方便的。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两边都笑了出来。

后来小早川会长提议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饭,她说每天直播的时间固定是七点半,现在时间还有很多。于是我们一起出门到附近的美食街买了晚饭,她买的是路边摊的炸鸡块和章鱼烧,我很少会在外面吃晚饭,大多时间都是自己待在家里做或者妈妈做好的,因此我也不太知道该吃些什么,小早川会长见我犹豫不决推荐了我玉子烧和咖喱炸面包。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的推荐都像是早上会吃的,但看着到处都是街边小摊我也拿不出什么主意,索性就依照着她的推荐买了。

我们两个找了路边的一张长椅坐了下来,手里的晚饭升腾着阵阵白雾,从我们嘴里吐出来的也是同样的白雾。我们刚坐下的时候路灯就打开了,抬起头蔚蓝色的天空逐渐被漆黑所取代,只能见到一丝丝蓝色的踪影。大街上人很多,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区当然一直是这样。

不远处的一家像是唱片店那儿传来了一首老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柴田淳的《东京》,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流行乐了,曾经我在老家那儿听过几次。

随着高潮的歌词传入耳边,我确认了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

我清晰地记得那几句歌词:

東京へは もう何度も 行きましたね

君の住む美し都

東京へは もう何度も 行きましたね

君が咲く花の都

……

已经去过无数次了的东京

你所居住着的美丽都市

已经去过无数次了的东京

你所盛开着的花之都市

……

一边吃着,我一边感叹幸好那家唱片店没有播放柴田淳的另一首知名的歌,那首歌如果给小早川会长听到的话一定是很悲伤的事,我想。

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我才多少有些理解,小早川会长的心情了。

我望着默默地用一次性叉子夹着章鱼烧的小早川会长,看起来就跟我们没有什么区别。在路过的人眼里我们肯定是要好的朋友吧,一起坐在长椅上吃晚饭,一边讲着聊着无边无际的玩笑话。

远离那个什么都没有小镇,我们两个人或许才明白了,如花一样不切实的东京吧。

不论是虚拟主播,或是别的什么,这里有太多我无法理解的事物。

但不能理解,不意味着不去试着理解。

关于小早川会长的事,关于北城永治的事,我一直在试着理解。

咬下最后一口炸面包,小早川会长也站了起来,她拍了拍手,手里提着塑料袋。

“回去吧。”小早川会长说。

我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她的旁边。

*

“好咧,来大干特干咯!”

随着小早川会长一声惊呼,她按下了直播软件的开始界面,随后当直播开始的瞬间,我看到有数十个名字一下子涌入了直播间内,我想这些人肯定是小早川会长……不,小松奈的忠实粉丝吧。能做成这样真的很厉害,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事,哪怕是面对着屏幕,单纯是想象要面对这么多人心里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寒颤。

小早川会长移动着鼠标,在直播间的背景板上点击了一下,随后说出了开场白:

“──各位晚安,今晚也是应当收获松奈温暖的日子的啦。”

像是进入了工作模式,小早川会长的声线完全变了一个人。

尽管跟平时的声音有很大区别,但细心听的话还是能发现有些像。

屏幕上短短几秒划过了好几个人的发言,很快第一个发言的人我就看不到名字了,这就是虚拟主播的人气吗?

:来啦────(゚∀゚)────!

:世界第一开台啦!

:一开场就说什么“的啦”笑死。

:咦?喵呢?

:才刚开幕就整个放飞了笑死。

:松奈只有没睡醒才会忘记人设呢。

:一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wwww

我手中握着的笔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我真的能够面对这么多的人吗?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小早川会长的。

“然后呢,今晚松奈不打算喵喵了,因为松奈请了松奈的好朋友来一起开播。”

听到这样的消息,直播间内迅速划过了数条消息。

:谁?

:完全没有听说过欸?突击?!

:一开场就有超大爆点。

:这是松奈第一次合作开台吧?期待(*❦ω❦)

:欸欸欸欸欸

“就是这样!听说就算是有自由之国世界霸主美名的美国,也会不得不跟欧洲的国家报团取暖,松奈今天可是狠狠地陷入了名为友情的温暖当中。”

欸?这是什么意思?

小早川……更正,松奈刚说完立刻放下麦克风紧紧地抱住了我,原来直播间还是能够直接改变一个人性格的巨大人格改造机构?

真的很恐怖。

不仅是我,直播间的观众们都这样觉得。

:别对超大国发起精神攻击啦。

:美利坚又躺枪了。

:为朋友桑感到悲哀。

:朋——友——

:羡慕朋友。

:羡慕朋友。

:羡慕朋友。

:有变态,快报警啊!!!

没过多久,松奈松开我冲着麦克风继续说了起来。

“要是有朋友的话,大家一定要好好地抱抱对方啊。紧紧地,一手也不放地,抱住她!这样才是向对方表达‘我好喜欢你啊’的正确姿势。”

:嗯——这个……

:微妙地有点用,但令人羡慕。

:羡慕朋友。

:有够现充的完全做不来。

:没有朋友该怎么办……

:完全没朋友的松奈发出了什么高见呢www

:朋友快跟她绝交吧!!!

“今天的直播是两个女子高中生直播,所以就叫——女子高中生LIVE:无口安静文学少女与偷偷临摹她的猫!”

紧接着松奈在直播间背景板打出了这几个字,还用了礼花特效强调了一番。

为了符合松奈的设定,我也被迫升了一级变成高中生了。

:哪里有文学少女?

:喂喂,快给夏目漱石先生道歉啊!

:夏目漱石的棺材板被我压好了,松奈炭不用怕!

:松奈今天是想要画画?

:羡慕文学少女。

:羡慕文学少女。

:你们几个够啦(▼へ▼メ)

“接下来就有请松奈直播间的第一次也是第一位嘉宾,文学少女八彩月来给大家大声招呼吧!呼呼呼,舞台就留给八彩月亲咯。”

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完全没有说过啊!

是把我的名字八村彩花省略成了“八彩”然后自顾自地添加上了“月”这个字吗?我不太清楚这个“月”到底是怎么来的,松奈的速度对于我来说完全跟不上,她说的话太过缥缈太过迅速,观众的反应也相当快,我真的能做好这件事吗?

但是,小早川会长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了,冲我露出了微笑。

她轻轻地在耳边说:

“这个时候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八村同学本身就很有趣哦。”

不知道是要感谢,还是要干什么,我尴尬地笑了出来。

当视线回到屏幕上时,直播间的聊天界面又多出了不少消息。

:欢迎八彩月亲(๑╹◡╹)ノ"""

:欢迎欢迎欢迎━(*`∀´*)ノ亻!

:快跟这个糟糕的女人绝交吧!

:竟然真的有朋友吗?!

:羡慕八彩月。

我很勉强地用数位笔在板子上写下了几个字。

“大家好,我是八彩月,请多指教。”

紧接着直播间就有回复了。

:欸,不开麦呀。

:松奈又自导自演了吧。

:我就知道松奈肯定没有朋友啦,哈哈哈哈。

:果然还那个松奈呀www

:好啦,不要装模作样了,我们大家都会原谅松奈的。

:是啊是啊。

似乎直播间的大家都不太承认我这么一个朋友的存在。小早川会长在学校里的表现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朋友啊,况且说她是学生会长不可能说一个人都不认识呀,学生会的同僚们肯定很熟悉了才对。再者说之前去她班上的时候也见她在跟其他同学聊天,还是说没有朋友是小松奈的角色设定。

小早川会长似乎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她摇摇头又在我耳边悄悄说:

“因为我从来没有跟其他同行一起直播过啦,而且我的粉丝大多数都是很孤单的人,哪怕是件很可悲的事,对自己喜欢的人感同身受,这样的话会觉得我没有朋友也是没有办法吧。”

紧接着,小早川会长转过头,正对着麦克风变回了小松奈模式。

“松奈真的好伤心,八彩月亲也很伤心,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松奈和八彩月亲呢?她就坐在我的旁边,你们是完全感受不到八彩月亲的温暖,只有松奈一个人可以感受到,呼呼哈哈哈哈,肯定是嫉妒了啦!对吧?对吧?对吧?”

:这女人彻底疯了。

:疯喵也很有趣呢wwww

:这是幻想症了吧?

:有没有心理医生啊?

:松奈喵好可怜。

:没有朋友一定很不容易吧?

:摸摸松奈喵(,,´•ω•)ノ”(´っω•`。)

他们完全没有相信的样子。

小早川会长看向我,耸了耸肩,紧接着她跟我说了几句话,她提出了一种方案可以让观众们相信,可是她还补充到如果我不愿意的话这个提议完全可以拒绝,因为这种方案可能会让我生理上比较感到不适。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先说出来听听看。结果我听到了一种让我不禁脸红起来的方法。

由于我不能说话,但是我并不是完全不会发出声音,事实上也是如此,哪怕是哑巴也是稍微能发出一点声音的,更何况人体想要发出声音准确来说并非是从嘴巴里,而是从喉咙内的声带,也就是说单纯的声带发声是能够所谓的“语言恐惧症”。更何况还有另一种更加决定性的发声处。

——呼吸声。

这种声音相当微弱,如果不靠得很近很近是根本无法听到的,本人可能早已习惯了这种声音从而听不到,但是在专业的录音设备的放大下是有可能听到的。

现在这里,恰好有足以录制的录音设备。

“欸,我们真的要录这个吗?”

我用数位笔开始写了下来,小松奈看完后冲我露出了微笑,接着她开口说:“当然,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吧。也算是给粉丝们一些小小的福利。”

:这个疯喵在说什么?

:完全代入了角色了啊喂。

:真恐怖。

:孤独真的很可怕呀。

:松奈喵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呜呜呜呜o(╥﹏╥)o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我也。

:我愿意当松奈喵的狗!

:松奈喵是我的主人!

直播间的气氛逐渐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哪怕是方案可行,但是出于小女生的愚蠢矜持,我并不太能够接受。

所以小早川会长才说我不愿意的话可以放弃。

犹豫了一会后,我还是选择接受。

算是还小早川会长一个人情吧。

“嗨,诸位!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事已至此,还是来欣赏——两位女子高中生的安眠吧!”

把原来写好的标题擦掉,松奈打上了新的标题。

随后她把麦克风拉到我们两个人的中间,又调整了一下设备,紧接着她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如我们计划里的一样,趴在桌子上尽量想象上课的气氛就可以了。当然也要尽可能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尽量让声音被麦克风捕捉,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试着轻轻地呜鸣,或是发出像是“嗯”、“呼”这样的拟声词,当然小早川会长跟我说如果没办法做到也无所谓,这只是个有些耻辱的游戏,她也说我们就算努力太多也得全部交给麦克风,全部交给直播间的观众。她很担心麦克风是不是真的能够录制这种细微的声音。

这场睡眠游戏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我们是听到电脑系统的警告声提醒才睁开眼睛望向屏幕,上面显示着“直播间主播挂机警告”,小早川关闭了这个窗口后,此时聊天栏已经把之前的所有发言都刷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一转ASMR睡眠向吗?

:?好色。

:我也困了,晚安。

:晚安。

:晚安喵~o( =∩ω∩= )m

:有两个人的声音欸。

:左边的是松奈喵的声音吧?

:朋友的声音好好听。

:八彩月亲赛高!

:好可爱的声音。

:**出来了。

:?

:?

:?

:有色胚。

“好——,诸位小喵们,是否相信八彩月亲的真实性呢?”松奈说着忽然惊讶地叫了出来,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一个数字,“呜哇哇哇哇哇,松奈完全火了啊?这是为什么啊?!”

随后松奈滚动起了滑轮,忽然她立刻就停了下来。

“哇哇哇,好多大人都进来了?松奈没见过这阵仗。呃?这个时候应该说?大人们晚上好,本喵向诸位大人请安?还是应该说干脆真的变成猫,喵喵喵喵喵?”

我不太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似乎好像意识到事情朝着相当不对劲的势头一股脑发展下去。也许这场两个女初中生间的玩笑直播将陷入不可控的境地。

正如我担心的那样,接下来是松奈和好几个人开始分别进行了连麦,我也有在旁边勉强回答问题。大多是关于我的爱好,或者松奈在学校里表现得怎么样这部分话题,这些在不暴露个人隐私的情况下想要回答还是相当轻松的。后来松奈跟我讲解这些人都是虚拟主播界的明星主播,她还说现在她的直播间在总榜第二的高度,跟第一名的差距也很小。这是她达到的最好成绩。

直到告别了这些业内的名人后,我们才继续开始了最开始的主题,“女子高中生LIVE:无口安静文学少女与偷偷临摹她的猫!”。最开始我并不太明白松奈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直播间的观众似乎心领神会,后来她本人才亲口告诉我这个栏目是什么。

“嘛,也就是说呢,松奈要为八彩月亲画一副个人形象呢。跟松奈这个一模一样的。”

“松奈会画画吗?”

我用数位笔写下来,随后坐在旁边的松奈立刻笑了出来。

“我自己的形象就是我画的哦,小八,你现在用的这个板子叫数位板,它本来的作用是用来画画的。”

对于我这么个电子设备方面的白痴,我只能向所有人致以歉意。

“因为松奈也没有钱请画师太太呀。”

夹带着悲伤的语气,松奈重重地叹息着。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集体开始安慰起她。

在数位板被松奈用来画画的过程中,我们一直用社交软件进行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给她发消息。松奈把社交软件的画面投屏到了直播间内,当然裁剪掉了我和她的头像只保留了文字部分。这期间里我们不时跟直播间的观众互动,有段时间松奈说想要专心画画于是让我顶了上去,不过逐渐熟悉后面对观众我也不再感到多慌张了,仿佛在跟很多人用文字聊天似地,认识了很多人心底的想法,一种愉悦的心情涌上了心头。

最后,一个属于我的个人形象诞生了,就像松奈拥有猫耳朵的动漫小人那样,我同样拥有着类似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结构,但是仔细一看发现那不过是幻觉。我的人物形象的发型绑着两处长长的麻花辫,而在竖起头发的地方很不自然地形成了一块三角形的区域,看起来就像是猫耳朵的形状。

松奈跟我说这个还是初稿,背景还有部分细节都没有补充,过上几天,等成稿出来后会给我再看的。

我望着屏幕里戴着眼镜手里抱着书的文学少女形象,有些想笑话除了眼镜外其实并没有多少像的地方。首先我没有绑麻花辫,我的头发是顺顺直直的长发,其次我的身高也应该比这个角色要矮上一些,另外我的胸部也没有像画里那样挺起,最后就是最关键的部分,我本人绝非是所谓的文学少女,虽然我的确读过很多小说也是一名写作者,也认为这些的的确确是文学,但我却并不是痴迷狂。

说白了,我单单是喜欢阅读故事而已。

我觉得这跟喜爱文学的人是有决定性的区别,所谓文学是另外一种东西。如果把它跟书混为一谈,那样很容易会犯下决定性的谬误。

就像我一样。

直播结束后,因为很晚了,我决定在小早川会长家留宿。跟母亲商量后她很快就同意了,她跟我说在别人家要注意礼貌,我答应了她。

不过这个公寓除了我和小早川会长外业没有其他人了,当然,床也只有一张。不过我们两个都占不了多少地方,稍微挤挤还是能够做到的,尽管小早川会长坚持要睡在地板上,但我也同样坚持如果她打地铺的话自己也要打地铺才让她放弃了。

夜里,两名命途完全不同的少女肩并肩靠在一块。

其中一名少女几乎无限度得到了父母的爱,而另一名少女却从未于父母那儿得到任何事物,不论是爱还是恨。

然而,她为自己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收获了注视。

松奈的直播间观众虽然感觉都有些奇怪,有很多人的发言都很令人难以接受,但我可以确认,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好人。她直播间内的氛围也很不错。

虽然这份注视是基于虚拟之下的,可是我仍然想肯定其存在的价值。

我回想起了芹泽同学的一句话,虚拟主播大多都在各种意义上不幸。

或许是如此吧。

然而,我仍然想要说令人不满的话。

不幸福并不意味着不幸。

二者虽然是彻底的对立面,但并非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小早川会长是距离幸福很遥远的存在,也是距离不幸很遥远的存在。

当上了短短一瞬的虚拟主播后,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法想象并不意味着无法实现,生活就像被困在肥皂泡里的屁,仅此而已。

小早川会长未能成为丑小鸭,这并不悲伤,也绝非是不幸。

她不需要父母的视线,从来都不需要。

因此她自始至终都是天鹅。

忽然,小早川会长握起了我的手。

我转过头,在黑暗里也能模糊地看到她的脸。

随后,像是梦呓那样,她几乎喃喃地说着一个我们都猜错的事实。

不论是我,还是诸节学妹,亦或是芹泽同学都在这件事过于傲慢,从来没有去询问过本人就妄加下了判断。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只是自顾自地认为自己的想象是正确的。

我想在心底向小早川会长道歉。

未能成为丑小鸭的少女对另一个喜欢写作的胆小鬼少女说起了关于两名少年的故事。

“那天,北城永治向我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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