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内,稍微往前一些的时候。
江伴月看着那些被她揍翻在地、躺在地上呻吟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控制自己的状态。
上一次这样打群架,还是她之前跟冬月说的那次。
每当回忆起当时的状态,她都有些后怕。
不是怕那些同学人多势众。
而是怕自己失手把他们打死了。
当时具体的情形,身为当事人的江伴月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了,那时候的教室里也没有监控。
她隐约记得自己有些失控。
她当时确实想揍那些同学,但并不是想杀了他们。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确实闪过了一些疯狂而暴虐的想法。
不过蝼蚁,死了便死了。
自己居然会莫名冒出这样的想法,才是江伴月后怕的缘由。
在那天之后,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再陷入那种失控的状态。
好在,在那之后,没有再需要她去和别人打架的情形。
直到今天。
不过,好在这一次,她控制住了自己。
她将那些拿着铁管与棒球棍的人踹倒在地时,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血液在躁动,心跳比平时更快。
按理说这是一种正常现象。
但江伴月有种感觉,这不是自己的极限。
但她却不敢突破那个极限,那血液冲破血管、心脏蹦出胸腔、下手再也控制不住轻重、对生命仅有漠视的……极限。
就在她将那些人打倒在地时,突然意识之前在这帮人面前领头,一直在叽里咕噜地说些她听不懂的英文的人不见了。
直到,一声嘹亮的狼嚎在厂房顶部昏暗的灯光所不及的黑暗中炸响。
一个巨大的影子从黑暗中向着江伴月电射而来。
这一猛烈的飞扑像是卷着风,墙壁上的汽车海报与柜子上的工具都被带起的劲风掀飞。
江伴月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应对,就被这股巨力扑倒在地,在地上断裂的胶管之间滑出了好一段距离。
一条通体灰色,体长明显超过两米的巨狼用它的爪子把江伴月摁在了地上,黄黑色的瞳孔透着狠辣的精光。
巨狼张开嘴,尖锐的獠牙之后仿若无底的深渊,低沉的吼叫在这深渊中颤动,其中涌出的血腥气味扑到了江伴月的脸上,像是来自地狱招魂的呼号。
过去,江伴月少有这种感觉。
身体被摔到的后背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却又有种好似麻木了一般的僵硬。
危机与死亡就在眼前,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
而死亡随着獠牙直坠而下。
站在越野车旁的冬月抬手,用手里的大型左轮手枪对准了那头巨狼的脑袋。
但下一刻,沉重的声响在厂房内回荡。
冬月熟悉这个声音。
那是心跳声。
来自江伴月和那头巨狼所在方向的心跳声。
而这边,巨狼的獠牙没法再往下咬去。
因为江伴月伸手卡住了它的脖颈。
并且,正缓缓起身,一点点将对方的脑袋、脖颈乃至整个身体都往上抬。
按理说以巨狼和江伴月的体型对比,巨狼的动作本不该如此窘迫。
但是现在它的上半身已经彻底离地,一对粗壮的前肢也被江伴月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随手抓的软胶管给缠绕在了一起。
“其实老娘一直很好奇……国外的狗是不是用英文在叫唤。”
江伴月单手将这条体长超过她的巨狼钳制在自己前方,就像是拽着一个人那样把对方拎得只能用后腿撑地。
随后缓缓抬起头,刘海下黑色的瞳孔呈现出诡异的竖状扭曲。
“要不你嗷两声,老娘听听是不是英文。”
话音落下,她已经用力将巨狼整个推翻,背靠后狠狠砸在地上。
然后用力一脚,把巨狼踹出去,像是陀螺一样在地上转了一大圈。
在哀嚎般的低呜声中,巨狼的身形开始扭曲缩小了一圈。
最后变成了一个手腕被软胶管缠在一起的人,他头顶上甚至还保留了一对灰色的狼耳。
但他只是双手护住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的头。
江伴月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是隐约听见了一些熟悉的单词。
那语气和词汇,像是在求饶。
她有些恍惚。
沉重如洪钟的心跳声随着躁动的血液在她体内奔走。
就像那天一样。
那时她还小,现在她也没有长高太多。
但,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她都感觉自己的视线很高。
高到连一旁的越野车都要被她俯视。
那人匍匐在地上求饶,仿佛蝼蚁。
她缓缓抬起手,有某种虚影在她的指尖与手背萦绕。
虚影在她的指尖勾勒出好似刀锋一般的锐利。
在她的手背上形成像是斑驳如岩石表皮一般凹凸不平的起伏。
“你要杀了他么?”
冬月那略带一丝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令江伴月突然回过了神。
视线恢复了正常,躁动的身体也像是被冷水冲刷一般,缓缓冷却下来。
手上的那些虚影在一瞬就已经消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只是江伴月的幻觉。
“我只是……”本来想解释些什么的江伴月转头看向一手提伞一手提枪的冬月,思考了几秒。
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眼前这位吸血鬼才是这一切的起因,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因为你乱挑衅他们才变成这样的?”
“看起来你确实不想杀他了。”冬月缓缓走到江伴月身边,“从结果来看,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么?”
“达到什么目的?”江伴月完全没有看出来。
她只感觉自己打了很不必要的一架。
但冬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慢悠悠地走到了那位躺在地上,还在用手护住脸的男子身边,俯下身,用手里的左轮枪枪管敲了敲对方的脸。
在对方反射性的颤抖中,和对方交流了什么。
随后,这位男子仓促地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无檐绒帽罩在脑袋上遮住了那对狼耳,然后把地上勉强还能动弹的人招呼起来,三三两两地配合着,将其余爬不起来的人东倒西歪地扛走了。
“之后,‘索菲娅’的人会来帮我们把这辆车‘洗干净’。”
听到这里,江伴月算是摸清了一些门路。
“所以你是故意挑衅他们的,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
“不然你以为我只是在玩手机么?”冬月轻笑着转了一圈左轮手枪,“从那帮人翻脸开始,我就在让我的朋友联系那位‘索菲娅’了,问她这块地盘她还要不要。”
江伴月看着冬月将左轮手枪收回到裙下,制住了开口的冲动。
“既然对方回答说要,那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帮她把这里抢回来,等她们的人回来了,自然就得给我们提供一次免费的‘洗车’服务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人过来?”已经无力细想的江伴月试着问道。
“不用,把车停在这里就行,她的人会来处理的。”冬月耸了耸肩。
“那我晚上住哪里?”江伴月又问了一句。
听见江伴月的话,冬月的目光在越野车与江伴月的脸上来回移了移。
“你不至于没注意吧,那是辆床车,我之前都是睡后面的。”江伴月白了冬月一眼。
“你平时就睡车上?”
“吸血鬼不也睡棺材里吗?车后座比棺材宽敞多了吧?”江伴月立马口头还击。
“……那今天就找个旅馆住喽。”没有继续纠结的冬月倒是一脸淡然地操作着手机,“反正附近就有一家。”
“……”江伴月无言地抿了抿唇。
“我请你。”冬月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行。”江伴月走到越野车后面,开门取了些自己的东西到袋子里,又把车钥匙拔了下来。
然后眯起黑色的眸子瞪了冬月一眼:“不对!你本来就该请我的好吧,刚才我打得那么辛苦,你都没有来帮忙。”
“哪有,起码有一个人是我解决的。”冬月说着,已经迈着轻巧的步伐向着厂房外走去。
“那和没帮忙也没什么区别了。”江伴月拎着装了自己一些日用品和衣服的袋子跟上了冬月。
回到厂房外,偏冷色的路灯好似给空气照出了凉意,江伴月拢了拢长发,拉起卫衣的兜帽罩住脑袋。
这边夜间的道路上并没有太多的人,在前往旅馆的路上,大多数时候只有江伴月与冬月的身影。
虽然没有下雨,但冬月还是打着伞,伞柄靠在肩头走在前方,江伴月则是跟在她的身旁。
“那个人刚才变成了狼诶。”江伴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吸血鬼的话,是不是能变成蝙蝠?”
“他能变成狼是因为他有狼种的血脉,那是他的血脉的样貌。”冬月稍微侧了侧身,用黑伞的伞面一角轻轻敲了江伴月一下,“我是血族,并没有血脉样貌的说法,这就是我的样子。”
顿了顿之后,江伴月试着问道:
“那我呢?”
她知道自己在打的时候,冬月不可能只是在那边发呆。
她有注意到冬月的目光。
她想知道,自己在冬月眼里是怎么样?
尤其是……刚才在她被那头狼扑倒之后,有那么一瞬间。
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失控了。
“除了你确实不能算是个普通人类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冬月的神情藏在伞面之下,“如果对方是狼人血脉的话,刚才只会更棘手。”
“你怎么看出他不是狼人血脉的?我感觉都差不多。”江伴月有些困惑。
感觉得找个机会问问冬月相关的知识。
但是她又放不下脸开口。
“因为他没用两条腿走路。”
“……”
跟着手机导航走了好一会儿,她们离开了黑区,回到了路灯更为温和的外围。
在这里找到了一家旅馆,大堂白色的装潢整洁,座位错落有致,灯光明亮,给江伴月的感觉倒是不错。
当冬月在与前台的老太太用英文沟通之际,江伴月试着跟冬月提意见:“开两个房间吧。”
结果被冬月和老太太以异样的目光同时打量。
反而是那位金发带白的老太太伸出两根褶皱的手指,用不流利的中文解释:“这里,房间,两床。”
“怎么,这才刚见面,就想和未婚妻分房睡了?”冬月趁机调侃道。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刚见面就一起睡不是更离谱?”江伴月也不甘示弱。
但最终,穿过大堂,越过可以停车的庭院,来到位于庭院后方仅有一层,却足以将这片区域环绕起来的房区。
江伴月还是只能与冬月进了同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