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在他二十年的皇帝生涯中并没有生下儿子,因此在他死后次年一月,也就是公元一六八年一月,年仅十二岁的解渎亭侯刘宏被迎立为皇帝。
刘宏登基后,前城门校尉,太后窦妙的父亲窦武被拜为大将军;前太尉陈蕃被拜为太傅,二人与司徒胡广一起录尚书事,掌握朝政。
掌握朝政的三人中,陈蕃是实干派清流,既有才干又清廉,后世王勃写的《滕王阁序》中,“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里的陈蕃就是眼下这个人。
其余二人中,窦武是清流的同情派,胡广虽说不是清流,但也是实干家。倘若三人能在刘宏年轻的这几年中一直掌握朝政,那么东汉王朝不说能重新蒸蒸日上,起码也能暂时止住继续下滑的势头。
只可惜窦武与陈蕃两人的生命,此刻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刘宏登基后不久,定年号为建宁,并且给刘志上谥号为桓帝,全称孝桓皇帝。
桓帝是一个美谥,而且还是一个偏重于赞扬武功的美谥。正所谓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勤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武定四方曰桓;克亟成功曰桓;克敌服远曰桓;能成武志曰桓;壮以有力曰桓。桓帝之所以能得到这个谥号,是因为他在位期间大力镇压边境叛乱,先后解决了西北羌乱、鲜卑入侵、南蛮反叛等事件。
然而在梦得看来,如果百姓生在一个糟糕的国家,那么这个国家,即便对外武功再强又有什么用呢?
伊里奇曾在二十世纪初沙俄如日中天的时候,评价沙俄是各民族的监狱。而如今尚且武德充沛的东汉王朝,对于生活在其治下的百姓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坚固一些的囚笼罢了。
唯一能让百姓们聊以慰藉的,大概就是这个囚笼虽然烂,但和周边各种奴隶制游牧部落比起来,也还算是比较好的地方了。
大将军窦武与士人陈蕃在掌握东汉王朝的权力后,立即着手清理宫中的宦官势力。
时间来到五月,雒阳的天空上突然出现日食,这种星象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可不是一个吉兆。窦武以此为由,请求女儿窦妙诛除宦官,中常侍管霸、苏康先后被杀,但是诛杀其余宦官的请求却被窦妙拒绝。
窦妙这个行为是为了增强自己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而她之所以杀死管霸、苏康二人,也单纯只是为了泄愤罢了。
去年十二月,桓帝病逝之前,为了能让自己后宫中的女人能在自己死后生活得好一些,便擢升田圣等九名采女为贵人,然而窦妙却对此嫉妒不已。桓帝死后,连棺材都还没来得及埋,窦妙就迫不及待地把田圣杀了,紧接着又想把汉桓帝后宫中所有贵人都杀掉,是中常侍管霸、苏康两人苦苦劝谏,这件事情才就此作罢。
然而窦妙却也因此记恨上了二人,于是就在窦武要求诛杀宦官时,将这两人扔出来当个替死鬼。
此时的曹宅内,五岁的梦得小姐正坐在书房里看书。
她是父亲曹嵩也坐在一旁,梦得有不懂的地方他便出声解释。
人人都好为人师,曹嵩自然也不例外,特别是自己这个女儿天生聪慧,有不懂的地方他提示一下就能理解,指导起来内心更是成就感爆棚。因此从梦得一岁开始,每当他休假回家时,就会时不时指导一下梦得的功课。
梦得小姐在看了一会书后,突然陷入沉思中。
“怎么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曹嵩好奇地询问,而梦得则心情复杂的抬头看了眼自己父亲回答。
“阿父,我听说大将军和太傅似乎要对宦官动手了,是吗?”
“确有其事。”曹嵩点了点头说,自从中常侍管霸、苏康两人先后被杀,这件事情在朝堂上已经是一件公开的秘密了,“吉利你突然说起这件事情干什么?”
梦得轻声问道:“大将军要对宦官动手这么大的事情,阿父您难道要在一旁看着吗?”
曹嵩怔怔地瞧着自己的女儿,虽说自己早已知道自己的女儿早慧,但见自己女儿不过五岁的年龄就和自己说起这样的事情,一种荒谬感还是不可避免地浮现在他心中。
这个世界上,莫非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他的心中突然对梦得升起一股就连本人也没发现的敬畏之心。
在这种心思下,他对女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现在加入进去又有什么用呢?大将军和太傅二人掌握朝堂大权,诛杀几个宦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即便是现在加入进去,也不过是热脸贴冷屁股。更别忘了你的爷爷也是宦官,父亲我啊,可是宦官的儿子,就算加入进去,也只不过是让那群清流嘲笑罢了。”
梦得微微一笑说:“阿父你真以为大将军和太傅赢定了吗?”
“什么意思?”
曹嵩不解地瞧着自己女儿。
这件事情,难道还有反转的余地不成?
梦得继续问道:“阿父,如今朝堂上最大的权力,在哪里?”
“在大将军和太傅手中?”曹嵩不确定地回答。
“不对不对。”似乎是小孩子调皮的心性在此刻冒出来了,梦得一副得意的模样摇头晃脑道,“如今朝堂上最大的权力在太后手中,在那颗代表陛下的玉玺上。”
“玉玺?”
“宦官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在宫中,距离玉玺最近。阿父,假如宦官们狗急跳墙,挟持陛下并从太后处夺得玉玺,下诏命令卫队捉拿大将军,那么大将军和太傅又该如何应对?”
“这……!”
曹嵩被梦得描绘出的这幅画面吓出一身冷汗,过了好一会后才思索着回答道:“大将军掌握兵权,且北军五校中的步兵校尉是大将军的侄子。假如大将军进入北军,率军抵抗,那么胜负还尚未可知啊……”
“可是这样一来大将军就算是叛乱了。”梦得语气冷冷地回答说,“别忘了,父亲,如今雒阳中可还有一位刚回来不久的将军呢。”
“张奂!”
曹嵩面色惊讶低声喊出那位将军的名字。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凉州三明之一,此时刚在边境征讨完鲜卑、西羌的叛乱势力,返回雒阳。军队中是一个讲究战功和资历的地方,窦武虽然名义上是大将军,但他不久前还只是一个城门校尉,完全是依靠女儿作为太后才获得大将军一职,在军中没有任何根基。即便窦武面对宦官的矫诏时选择率军抵抗,可一旦宦官以窦武叛乱的罪名让张奂率兵平叛,那么窦武凭借人数不过一千多的步兵营,根本不可能抵抗多久。
而历史上事变也是这么发展的。窦武与陈蕃两人以叛乱的罪名被诛杀,由宦官主导的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如果说桓帝主导的第一次党锢还有收敛的话,那么宦官主导的第二次党锢就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大量在当时享有名声的士人被杀,士人群体开始对朝廷离心离德,以袁家为代表的野心派世家开始崭露头角。可以说此次事变,算是在东汉滑向灭亡的路上又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
梦得是乐于看到东汉灭亡的,毕竟如果东汉不灭亡,那她还如何篡汉自立?可是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看到好人被冤杀。
东汉末年朝堂混乱,外戚和宦官几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和这两群虫豸在一起,又怎么能治理好国家?陈蕃几乎是混乱的朝堂中唯一一棵顶梁柱,也是唯一一个不争权反而在做实事的人。
宦官和外戚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治国?真要让这两拨家伙处理政务,那么东汉恐怕会提前几十年灭亡。
范晔在《后汉书》中写道:“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间,数公之力也。”可以说,陈蕃就是东汉的裱糊匠,一个纯粹的好人。对于这样一个好人,梦得不忍心看到他晚年落得一个兵败被杀的下场。他既然想匡扶汉室,那梦得就勉为其难地让他再匡扶几年。反正他现在也已经七十多岁,没几年寿命了。
至于他究竟能不能匡扶汉室……梦得只能说,要相信汉末以灵帝刘宏为首的一群虫豸们的操作。
一棵被蛀虫蛀空的大树,又岂是两三年的修养就能恢复过来的?
见父亲曹嵩明白过来事情的关键,梦得劝说道:“阿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您主动投靠大将军,只会让大将军瞧不起您。相反,如果接下来事情真如女儿所说的那样发展,那么阿父您就可以在事情的关键时刻进入张中郎将家中,告诉其事情的关键。张中郎将是站在士人一方的,只要他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那必然会率兵帮助大将军,那样宫中的宦官便能伏诛了。而大将军在绝处逢生后,也必然不会忘记阿父您的贡献,到那时必然能够封官加爵。”
“这……”
曹嵩迟疑了一会后下定决心道:“如果事情真如吉利你所说的那样发展的话,那么阿父必然会按照你建议的那样做!”
梦得已经把接下来的局势分析得清晰明了,几乎将饭喂到曹嵩口中了,曹嵩如果再不把握住机会将饭接住,那么他在朝堂上也是白待了。
至于帮助宦官那一边?
无论是梦得还是曹嵩都从来没想过。
虽说梦得的爷爷、曹嵩的父亲曹腾也是宦官,但曹腾可是贤宦,他们作为贤宦的后代,又怎么能和如今的这群宦官中的虫豸们站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