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的宫廷政变,被外朝以压倒性的优势消灭。朝堂上,几乎所有权力都被大将军窦武,以及太傅陈蕃掌握。太后窦妙经过此次事件后似乎放弃了和自己窦武父亲争权的心思,外朝呈交上的任何政令都能被通过,至于小皇帝刘宏,就更是一个橡皮图章。
曹嵩在此番消灭宦官行动中居功甚伟,因此作为大司农也声威显赫,掌握了莫大的权力,甚至隐隐架空了自己的上司,也就是司空刘宠,堪称窦武与陈蕃下的第三人。
一次豪赌,换来了曹家在朝堂上作为一股新兴势力突然崛起,并且在士人圈子里的名声也被彻底洗白,收获颇丰。
发达了的曹嵩,在事后几个月里就连走路都带着风。
而就在曹嵩得意的同时,作为皇帝的刘宏,此时内心显然就不太得意了。
原历史上,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都在此番政变中死亡,太后窦妙也被迫迁居南宫彻底丧失权力。宦官在汉朝是不可能脱离皇权独立存在的,因此原历史中的刘宏在此次事件里堪称躺赢,权臣与太后势力被一扫而光,莫名其妙就获得了亲政的权力,此后就一直掌握着权力直到死亡。
这也是原历史上的刘宏,即便被宦官欺骗,但事情结束后却仍然给宦官势力加官进爵的原因,毕竟他在此次事件中才是最大的受益方。
历史上宦官的胜利,对皇帝刘宏本人来说是绝对有利的。
只不过对皇帝本人有利,却不代表对平民百姓、对大汉王朝有利。原历史上的黄巾起义,有近乎一半因素都是刘宏本人作死搞出来的。
要知道他可是一个为了给自己修皇宫,就向全天下所有田亩加税十钱的家伙。正所谓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身上就是万吨巨石。十钱的加税虽然看起来少,可要知道地方上的世家豪强是必然会偷税漏税的,因此这些钱就只能由平民承担。
或许刘宏是向每亩地平均收十钱,但落实到地方上,便大概率是平民的每亩地交百钱了,假如某个农民有五十亩地,那他就要缴纳五千钱的税款——普通人手里又哪来的这么多钱?想缴纳税款,就必然要向地主或高丽贷商人借贷。
封建时代的借贷年息可是高达百分百的,九出十三归都算是在做慈善了。因此这笔钱缴纳完后,缴税的农民大概率会破产。然后破产的农民就会落草为寇,成为反对大汉王朝的一份子。
不过现在,刘宏虽然因为只能窝在皇宫里当个橡皮图章感到不爽,但大汉的无数底层平民可就感到爽了。陈蕃属于清流,虽然与世家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但与地方豪强却什么关系都没有。因此他与大将军窦武执政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以追查宦官残党为由,派人搜查地方上被世家豪强用各种非法手段侵占的田亩,旋即勒令退还,情况严重的甚至要抄家处理。
东汉对地方豪强的打击力度虽然不如西汉,但如果真要打击,下手程度也绝对称得上是毫不手软。
曹嵩作为大司农,负责掌管租税、田亩、钱谷,以及朝廷方面的财政收支,算是大汉王朝财政部部长。因此在追查地方豪强侵占田亩这件事情上,曹嵩也义不容辞地派出大量人手参与进去。
而梦得作为后世的穿越者,同样十分贴心地为自家父亲提供了一系列追查田亩的方法。
要知道汉朝以后,历代王朝可是和田亩这玩意斗智斗勇了近两千年,为了追查田亩而发明出的方法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后世经验,想必能让东汉的地方豪强们好好爽一爽。
建宁元年十二月,新年将至——
作为当朝权臣之一,新年之际,曹嵩府上自然有许多人登门拜访,顺带送个礼,就连太仆袁逢、大鸿胪袁隗,也都带着礼物来了一趟。
梦得知道这件事情后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夭寿啦!
倒反天罡啦!
袁绍那家伙的长辈,居然给她曹梦得的长辈敬酒啦!
四舍五入一下,那就是袁绍给她曹梦得敬酒!
一想到曹家在自己的谋划下,居然发达到就连高贵的名门都要登门拜访,梦得小姐心中就得意不已。
然而梦得心中虽然得意,但理智却时刻占据着智商的高地。看着家中几个月来变得越来越多的家具与礼器,女孩的内心顿时浮现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当天晚上,在袁家兄弟走后,梦得又将自己的老爹曹嵩叫过来议事。
经过平叛一事,直接完成权力名声双重跃迁的曹嵩,此时对自己的女儿几乎是心悦诚服。听女儿要找自己谈论事情,便在送走袁家兄弟后连忙返回家中,老老实实听女儿讲话。
梦得率先问道:“阿父,你最近是不是……贪污了?”
“这……吉利,你这话又怎么讲啊?”
曹嵩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别再装了,阿父。”梦得的嘴角带着一丝无奈说,“如果您没贪污的话,那么为什么家里的漆器最近都换了一批?而且玉器之类的奢侈品也多了许多,还有库房里的金钱……”
要知道曹嵩贪污这件事情可是有例子在的,原历史中,曹嵩几年后也担任了大司农,然后便在任上贪污了不知多少财产。他在历史圈里最知名的事情,大概就是十几年后,用贪污来的十亿钱,从刘宏手里面买了个三公之一的太尉当当。
十亿钱是个什么概念呢?历史上刘备前期天使投资人糜竺,家产也不过上亿钱罢了,就这样还被称为徐州首富。曹嵩买一个官的钱,直接就是糜竺全部家产的十倍左右。
要知道这十亿钱还不是曹嵩的极限。原历史的曹嵩在买完官之后,后续在董卓之乱时期还能支援曹操拉出数千人的私兵,同时还有足够的钱跑去徐州养老。他带去徐州的钱有多少呢?多到陶谦堂堂一个徐州之主,看到他离开时携带的家产都要眼红,最终忍不住派兵把他干掉,把他的家产截下来。
糜竺倾尽家产投资刘备,能够得到刘备的以礼相待,并且后续一直是刘备势力内,除刘备外名义上的第一人。而糜竺如果将所有家产都投给曹操呢?恐怕最多能让曹操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一点。
所以才说大宝备落魄嘛!
见梦得口中不断说出自己贪污的证据,曹嵩也是满脸冷汗,连忙制止梦得:“好了好了,吉利,为父确实是贪了一些。”
“贪了多少?”
“也就几百万钱而已啦……”
“几百万!?”梦得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您才担任大司农几月啊?而且还是在陈太傅眼皮子底下,您居然能贪污几百万钱!阿父,我真不知道该说您是胆大妄为呢,还是该说您在贪污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呢?”
曹嵩闻言尴尬地挠着脸颊为自己辩解:“区区几百万钱,对比起整个司农寺的收入,已经是很少啦……”
“阿父!您居然还想和朝廷比收入?”
梦得小姐继续尖叫说。
曹嵩心虚地低下头。
司农寺就是曹嵩这个大司农下辖的机构,根据史料记载,司农寺一年大约有六十亿钱的财政收入。而除了司农寺以外大汉还有另一个财政机关——少府,每年能收入八十亿钱,二者相加共计一百四十亿钱。
不过少府通常来说皇帝的私人财政机构,收入只进皇帝本人的私库中,不走朝廷的账,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不能计入朝廷收入的。只不过现在,大汉皇帝刘宏才十二岁,还远没有到能亲政的时候,由大将军窦武以及太傅陈番两人辅政。同时如今少府长官还是此前参与平叛的护匈奴中郎将张奂,所以少府里面的钱,朝廷自然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只能说陈番能够为官这么多年,除了施政能力强大外,政治手段也是有一些的。他深知朝廷的一切问题最终都是财政问题,因此刚将宦官势力铲除,便将曹嵩、张奂这两个一同参与进平叛事件的同党,任命为大司农与少府,牢牢掌握住朝廷的财政大权。
看着父亲一言不发的心虚模样,梦得想了想后叹了口气说。
“阿父,您这几个月贪污来的几百万钱,还是想办法尽快补足回去吧。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贪污的钱,我们不能拿。”
“啊?为什么!明明朝廷其他人都拿了!”
“其他人拿不代表我们也要同流合污,您看陈太傅和大将军拿了吗?”
“这……他们倒是没拿……”
曹嵩一脸不甘心的表情纠结说。
陈番和窦武的清廉都是记载在历史上的,不仅不拿钱,而且一旦手里有些余钱,就会将这些钱用来接济他人,可谓是穷到家里了。
见父亲曹嵩这副纠结的模样,梦得忍不住笑了笑说:“阿父,别忘了,您现在可是三君后的第四君啊,要做好天下士人的楷模。而且您现在和太傅是朝堂上的同盟,如果因为贪污过甚导致太傅厌恶您,进而使您失去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啊。您以后可不要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阿父知道了……”
曹嵩一脸失望的表情说。
见此,梦得心中更感觉好笑了,于是便坏笑着决定再给自己父亲爆料一个重量级消息:“还有,阿父您不仅现在不能贪污,而且等到将来陛下亲政之后,您还要想办法给陛下多送一些钱呢!”
“啊?还要送钱?”
曹嵩惊愕地睁大双眼。
“不然呢?”梦得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说:“太傅和大将军今年一个七十多岁,一个六十多岁,您觉得他们还能活几年呢?阿父,您不会认为您在陛下那里的名声很好吧?此次宦官宫变如果成功,那么陛下就可以直接除掉太傅和大将军二人亲政,可如今在您的掺和下,宦官们的宫变失败了,陛下要等到成年才能亲政,您觉得陛下不会因此怨恨您吗?等将来太傅和大将军二人死后,陛下亲政,阿父您觉得您又该如何自保呢?”
“这……”曹嵩回想着梦得方才的话,语气中满是不确定地问道,“那么给陛下送钱,我就能够自保吗?”
“自然可以。”梦得语气肯定地回答说:“阿父您还记得陛下刚登基时做了一件什么事情吗?他下令修缮自己在河间国的侯府。陛下明明已经贵为大汉之君了,却仍然想着家乡的事情,这与项羽的‘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又有什么区别?在项羽心中,富庶的关中远不如自己的家乡江东,陛下必然也是这样想的。而这样的性格,也必然会导致陛下面对利益时会表现得如同乡下豪族,只在意一些蝇头小利,而不在意长远的利益。因此只要父亲您能给陛下足够的金钱,那么陛下也必然会原谅您在此次宫变中犯的那些错误。”
“那我们又该吃什么?”
曹嵩闻言先是对梦得急眼说,紧接着又忍不住叹息一声道:“送钱啊……我曹家只不过是沛国谯县的一个普通富户罢了,现在梦得你既不让阿父贪污,又让阿父将来源源不断地把钱送给陛下,阿父哪来这么多钱?将来把家里的钱全都送给陛下后,曹家又该如何存续?此次宫变我们站队陈太傅,真的是正确的吗……?”
曹嵩如今的官职是大司农,品级是九卿级的真两千石。这里的石指的是粮食,也就是说曹嵩作为大司农,一年能拿到两千一百六十石粮食工资。
两千石的粮食值多少钱呢?汉代一石粮食价格通常是一百钱左右,而两千石粮食就是年收入二十万钱。这些钱对于平民来说或许很多,但对于封建时代的官员来说毛都不够。毕竟官员要养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家中必然要养着大量奴仆幕僚。
事实上,梦得让曹嵩将来不要贪污,也确实是有些为难曹嵩了,因为封建时代的贪污从来都是公开化的。要知道,收益与风险成正比这个道理,在封建王朝也同样适用。面对动不动就砍脑袋的皇帝,如果当官一年只能拿那么点钱的话,官职显然不值得无数人如此追求。对于官员来说,他们当官不是为了俸禄,而是为了权力,封建时代的权力是半私有化的,有权力就能做任何事情,其中就包括贪污。
特别是汉朝作为中原大地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秦朝似的太快了,贪污更是因为没有制度而蔚然成风。例如汉景帝的姐姐馆陶公主,就直接对外宣称收钱必定办事,而且因为说到做到,在官员勋贵之间的名声还颇为不错,被称为九卿外的第十卿。
等到了灵帝朝时,官员更是不得不贪污,因为在灵帝手下,所有人当官都要先交一笔买官钱,价格则一石折合一万。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买个两千石的郡守,则要交两千万钱。官员工资如果按年收入二十万钱来算的话,要当一百年的官才能还清,堪称最早的付费上班。
此外除了买官的人要交钱外,那些正常上任的官员也同样要交钱,只是价格会稍微打一些折扣罢了。这一招堪称绝手,仅仅几年就让东汉的吏治彻底败坏,而其中道理也很简单——那些清廉的官员付不起买官钱,只能弃官,又或者自杀,几年后有一个叫司马直的人就因为付不起一千七百万的买官钱,同时也不愿意在任上贪污,于是绝望自杀。经过刘宏这么一搞,汉朝无论中央还是地方,留下的便都是些贪官。
就比如说原历史曹嵩,在大司农这个职位上贪污了不知道多少钱。然后用十亿钱买来了太尉一职,过一过三公瘾。
结果只当了不到一年就被踢了下去,堪称汉末最强冤大头。
听到父亲的诘问,梦得想了想说,“吃什么啊……那就做生意吧!”
“做生意?”
“嗯,做生意。”梦得微微点头说,“给我一些本钱,再给我一些人手,我来做生意。”
至于生意应该做什么,梦得心中也有了些想法。
俗话说最赚钱的生意都写在刑法上,汉朝最赚钱的生意,自然就是武帝朝被官方垄断的盐铁两项生意。得益于光武帝刘秀让利于“民”的政策,东汉盐铁不是官营,商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做相关买卖。
梦得前世看过许多炼铁相关的科普视频,如今这些视频全都变成文件存放在她脑袋中,她只要稍微动用一下能力,就能回忆起这些知识,然后在东汉搓出炼铁的高炉以及炼钢的平炉。
虽说产量不可能比得上后世,但年产几万吨生铁,几千吨钢,吊打东汉幼儿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在炼铁产业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梦得还准备发展一下贩马产业。
毕竟马匹是战略物资,如今将产业发展好了,将来便可以在战乱时期,用这条贸易线源源不断地收购马匹,帮助自己组建一支骑兵。
至于晒盐产业嘛……梦得只打算稍微发展一下,不准备像炼铁一样发展到吊打东汉的程度。
盐铁两个产业实在太敏感了,要知道这可是关乎国家命脉的东西。有曹嵩作为庇护,曹家将来垄断一个炼铁行业朝堂内外还算勉强可以接受,但要是如果将盐铁两个产业都垄断,那么恐怕无论曹嵩给刘宏送多少钱,都不可能阻止刘宏干掉曹家的心。
“这……好吧,听你的。”
曹嵩想了好一会,出于对女儿的信任,最终还是将女孩的这些要求全部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