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也就是公元一七四年,十岁的梦得正乘坐马车返回雒阳。
当车队来到雒阳郊外时,天色已经变得昏黑。等到抵达一个大约有数百人的村镇时,梦得突然听到马车外有一阵敲锣打鼓声,于是便疑惑地探出头去。
“夏侯惇,外面怎么了?”
“嘿嘿,小妹,前面正有人家在吃席呢!”
“别胡说!”
一名样貌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笑嘻嘻地这样说,下一刻,一个宽厚的巴掌突然就落到他的脑袋上,旋即一个长相和少年十分相似,但年龄却大一些,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收回挥出去的巴掌向梦得拱手说。
“小妹,前面有户人家正在结婚。”
“这样啊……”梦得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道,“我们也赶了一天的路了,想必大家也都累了,今天就留在村镇里休息一夜吧。至于那个婚礼……不如我们也给个份子钱去凑凑热闹,放松一下?只要我们表现出善意,想必那人家不会拒绝。至于雒阳,虽然我们现在距离雒阳已经很近了,但明天回去也不迟,你们认为呢?”
“全听小妹您的意思。”
名为夏侯惇的青年在思索片刻后如此回答梦得道。
“那就这么办吧。”
梦得拍板道。而后小小的身体在夏侯惇的搀扶下跳下马车,三人连同护卫共十几个人一起向正在举办婚礼的那户人家走去,至于马夫和剩下一些人,则去村内找人家留宿。
雒阳城每天的人流量很多,因此往来人士在沿途留宿的需求也不小,沿途村镇里的人都早已习惯让外人进家里留宿了。
毕竟通常来说留宿是要给钱的,有赚外快的机会,又有谁会拒绝呢?
“小妹,小心点。”
梦得此时身上穿着的是一袭长裙,因此走起路来并不是很方便,夏侯惇小心提醒少女说。
夏侯惇与夏侯渊这对兄弟,是去年夏侯家塞到梦得身边的。
与大众印象不同的是,梦得与夏侯家的两兄弟并不是兄弟关系,曹嵩也不是从夏侯家过继给曹腾当儿子,而是从兄弟名下过继来的。过继通常都是在同一族内过继,曹家在谯县乃是豪族,人丁兴旺,家中小一辈侄子足够,如果曹腾想要过继一个儿子的话,完全可以从曹家内部过继一个,压根不用从夏侯家里找儿子。
夏侯家与曹家其实是姻亲联盟的关系。两家以及同样在谯县的丁家,都是谯县的豪族,三家世代互相结亲组成利益同盟,共同统治着谯县的方方面面。
如今梦得的母亲便是丁家的丁氏,原历史曹操的第一任妻子也是丁家的丁氏,而曹操妻子的妹妹则嫁给了夏侯渊,两人也因此成为连襟。
三家的关系可见一斑。
如今距离当初宦官的那场宫廷政变已经过去六年了,在这六年中,经过梦得的发展,曹家的钢铁产业遍布大半个汉地,垄断了汉地钢铁市场五分之四的份额,这还是梦得刻意限制的情况!要知道东汉国家生铁产量一共也就一万多吨,梦得光是拿出工业革命初期的土法高炉,就轻而易举的干爆这个产能了。
如今曹家的煤铁产业一年生产生铁两万多吨,钢材一千多吨,其他各地的生铁产量下降到了大约五千吨。垄断大汉朝钢铁市场给曹家带来了难以计量的财富,原历史曹嵩买官花的十亿钱,对于如今的曹家来说只不过是区区几个月就能达成的小目标罢了。
钱多了自然让人感到发愁,如今大汉市场钢铁消费量已经达到极限,如果不带动其他产业一起发展的话,曹家现在即便增加产能也是增产多少亏多少,所以将钱投入进再生产是不可能的了。至于买地?虽然曹嵩觉得这个方法很不错,可梦得却因为是穿越者的缘故,对成为地主豪强感到本能的反感。
所以曹家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呢?经过一番家族内部商议后,众人一致决定把这么多钱拿来交朋友,简单来说就是把利润分给包括皇帝、员工、各郡世家豪族、平民百姓在内的所有人。
夏侯家与丁家作为和曹家世代捆绑在一起的家族,自然从曹家手中分得了最大一杯羹,而夏侯家与丁家也因此几乎成为了对曹家言听计从的附属家族——这两家本来还想挣扎一下的,但曹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而为了更进一步的加强三家合作,夏侯家与丁家也将家族内的子侄派到梦得身边,围绕梦得组建了一个小圈子。
经过一年的挑挑拣拣,两家当初留在梦得身边的年轻一辈虽然依然留在梦得这里干活,但梦得却只从这些人中挑选出了三名亲信,其中两个是夏侯家的夏侯惇与夏侯渊两兄弟,剩下一个则是丁家的丁宫——可惜不是钉宫。
夏侯惇今年十八岁,夏侯渊今年十五岁,因为都没有到二十岁加冠的年龄,所以他们都没有字,梦得于是便直接喊他们的名字。
至于梦得为什么在没有及笄的情况下拥有字,那就要问她的老爹了。
老爹在她刚出生的情况下给她取字,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至于丁宫今年则二十多岁。双夏侯在历史上很出名,而丁宫这个人虽然不出名,但身份却非同一般。他是原历史曹操妻子的哥哥,也就是曹操小舅子,深受曹操信任,在官渡之战前被曹操拜为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四舍五入便是司州牧。当时曹操手中一共也就四个州,兖州与豫州由曹操直辖,徐州因为曹操三次大规模屠城的原因民心“归附”,处于半自治状态,剩下的司州则被曹操交给丁宫管理,由此可见曹操对他的信任。
只可惜他历史上在官渡之战前就因为喝酒过多胃穿孔暴毙了,因此名声远不如两夏侯那般显著。
而除了上述三个人外,曹家其他的一些亲族将领,此时也在陆续出现。
曹仁和曹纯是曹炽的儿子,现年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曹洪是谯县曹家一个支系的孩子,现年两岁,刚出生不久。那个支系家庭十分贫困,梦得猜测曹洪也是因为如此,曹洪才会在长大之后养成极度吝啬的性格。
梦得于是让那户人家进铁厂中工作。
曹家铁厂里两个月的工资,堪比种地半年的收入,那户人家也因此生活富裕了许多,梦得只希望曹洪这个孩子会因为家庭环境的改变,将来能够大方一些。
梦得与身边十几名随从一同来到结婚的那户人家门外。
这么多人突然前来自然是惊动了那户人家,很快,那家的男主人便赶过来询问。
“请问诸位壮士来到寒舍有何贵干。”
“……”
梦得瞧着自己如今只有一米多的身高,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壮士?
我像是一个壮士吗?
她气愤的双手抱胸道:“喂!大叔!我才是身后这十几人的老大!”
“咦?”
男主人惊讶地低头往下看,然后便看到身高只到自己腰间,此时还是个小女孩的梦得。
他又看了眼夏侯惇等人。
“这位小姐是……”
“是我们的主人。”
夏侯惇习惯地耸了耸肩后点头说,一路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了。
梦得虽然年龄小,但确实是他们这十几人的老大。
谁叫女孩脑袋聪明呢?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连忙向梦得笑着道歉说:“抱歉抱歉,方才没看到小姐您,请不要怪罪。”
“……”
没看到我?
怎么感觉你这句话更加冒犯了呢?
梦得的嘴角抽了抽,努力按捺住内心的不爽,向眼前的老伯拱了拱手说:“在下曹操,字梦得,是从外地返回雒阳的。我们长途奔波下路经此地,恰好发现阁下家中正在举行婚礼,因此特地前来讨一杯喜酒,不知阁下是否愿意。当然,酒钱自然是会给的。”
“可以,自然可以。”男主人对梦得笑着微微点头,“在下吕财,字伯奢,小姐想要前来喝一杯喜酒,那是在下家中的荣幸,请进。”
如果此时只有夏侯惇这些人要求进家中喝一杯喜酒的话,那么吕财自然不会轻易同意他们的要求。
毕竟谁知道这些壮汉是不是外地来的无赖流氓,万一带到家中喝完酒后闹事,那么好好的婚礼岂不是被他们搞砸了?
然而有了梦得,一切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梦得的年龄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而且女孩身后的那些人既然愿意一路上听从梦得的命令,那肯定是大户人家的护卫而不是流氓无赖,酒后发酒疯的可能性也小了许多,吕财自然能安心放他们进来。
梦得迈步走进吕财家中,而当走到半路时,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情。
吕财,字……伯奢?
吕伯奢?
不会是原历史中被我干掉的那个吕伯奢吧?
梦得嘴角抽了抽,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吕伯奢的容貌。
如今的吕伯奢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大叔,他那十八岁的大儿子刚刚娶亲,而等到十几年后自己刺董的那一天,吕伯奢也恰好五十多岁了,完全能称得上老伯。
对应上了。
好吧,看来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原历史里,那个被自己干掉的吕伯奢。
发现这一点的梦得小姐,走进吕家时的脚步颇有些心虚。
夏侯两兄弟与其他人却没有发现这一点,进入吕家后便愉快地吃着婚酒,在新娘进入吕家时跟着在场其他宾客一起欢呼起来。宴会眨眼间便进入后半段,新郎与新娘拜完天地和父母后进入内室,吕伯奢则继续宴请着宾客们。
而就在这时,房间中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喊声。
“有小偷来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宴席顿时变得混乱起来,所有宾客都站起来试图抓小偷,就连内室的新郎在听到外边动静之后,也放下新娘跑出来一起抓小偷。
见新郎被吸引出去,一名十八九岁,衣着华美,腰间挂着佩剑的青年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坏笑,悄悄潜入室内。
室内的新娘见到有人过来,顿时惊讶地想要大喊。
青年将佩剑拔了出来,语气佯装恶劣地威胁新娘说。
“出来,跟我走,不然杀了你!”
新娘见此只能战战兢兢的不断点头,跟着青年一起翻窗离开吕家。
此时屋外的众人经过一番搜寻后,发现家中并没有遭贼,方才那道喊声不过是不知何人的恶作剧罢了。新郎面色无语返回内室,然后就发现自己的新娘不知为何消失了。
“……”
愣了两三秒之后,新郎才意识到自己的新娘是被人劫了,方才外边的那道喊声,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他匆匆忙忙地跑到外边道。
“被骗了,被骗了啊!”
吕伯奢不耐烦地对自己儿子挥了挥手:“你又在慌什么?什么被骗了?”
“我们都被骗了啊!”新郎面色恼怒地拍了一下手掌道,“我刚刚进入室内,发现正君不见了啊!”
“什么!?”
吕伯奢惊愕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汉代女子的姓名和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单字名,只不过在称呼女性时,通常都习惯在女性名字后面加个君字,新郎口中的正君便是新娘的名字。假如梦得小姐将来嫁人,那么她便会被人称呼为操君。
当然了,梦得小姐前世作为一名男性,又怎么可能会在当几年小女孩后就嫁人?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吕伯奢这时候也发现方才拿到家里遭贼的喊声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后悔的跺脚道。
“唉!中计了!你说说你,刚才从内室跑出来干什么?”
“我不是想帮忙抓小偷吗……?”
“还敢犟嘴!”
吕伯奢恶狠狠地瞪了眼自己的儿子。
新郎见此不禁心虚的低下头,而梦得小姐见两人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吵架,无奈的出声提醒道。
“吕伯伯,你再这样吵下去浪费时间,恐怕这人就要将新娘带着跑远了。”
“对,说得对啊!”
吕伯奢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指挥着宴席里的宾客们道:“大家,快去抓贼人啊!快去抓贼人啊!抓到了,我吕某感激不尽!”
宴席上的宾客们都是吕伯奢的熟人,因此面对他的要求自然全都点头答应下来,就连梦得见到这一幕也想要帮忙,便站出来对吕伯奢拱了拱手道。
“吕伯伯,我们也来帮帮忙吧。我们这一行人都有快马,能尽快跑到村庄外围搜寻贼人,其他人就在村内搜寻,如何?”
“那就这样,那就这样!”吕伯奢感激地对梦得不断鞠躬道,“在下谢谢小姐了。”
“有什么好谢的?吕伯伯不也是请了我们一顿喜酒吃吗?”
梦得小姐对吕伯奢微笑着说,然后便和夏侯惇与夏侯渊两兄弟,还有十几名护卫匆忙离开吕家。
吕伯奢的儿子这时候凑过来道:“阿父,您说那位梦得小姐,会不会就是偷走正君的人?毕竟家中今天就来了她这一群外人……”
吕伯奢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梦得小姐偷你老婆干什么?她又用不着!”
“这……也,也是啊……”
吕伯奢的儿子听自己父亲这么说,也同时反应过来梦得是一名女孩,即便把自己妻子偷去了也没什么用。
就算是梦得手下那些人偷的,那也必然是手下私底下偷的,和梦得本人不太可能有关联。
另一边,梦得一行人也来到了马厩,骑上马到村外搜寻起来。
梦得小姐自然也会骑马,她在八岁的那一年就开始学习骑马了,只不过她平日里不喜欢骑马,而是更喜欢坐马车。毕竟这年头,马匹的马鞍工艺并没有成熟,马匹骑起来会磨大腿,梦得小姐才不希望自己未来长着一双罗圈腿呢!
梦得与夏侯渊两人分在一组,而夏侯渊的视力非常好,放在她前世做视力测试,少说也是五点三的水平。
因此即便现在是夜晚,夏侯渊也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周边环境,同时在数十米外的地方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拖着一个像是女孩子的身影跑路。
“贼人就在那里!”
夏侯渊对着梦得如此大喊,紧接着前方那两道身影就跑得更快了。
然而大概是因为跑的过程中太过匆忙,没注意到脚下的路,那两个匆忙逃窜的人影中,其中一个突然摔倒在地上,狠狠地摔进了道路一旁的灌木丛中,随即被灌木丛卡住动弹不得。
“阿术,救我一下啊!”
“大兄,你怎么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
那两个逃窜的贼人似乎是兄弟,而年龄较小的那个贼人在如此抱怨一声后,便连忙抓住年龄较大的那个贼人双手,试图将后者从灌木丛中扯出来。
梦得与夏侯渊都骑着马,因此在那两个贼人停下来之后,他们很快就赶了上去。
而一旦离得近了,梦得便轻易看见两人身上那华贵的服饰。
而且从年龄上来看,两人都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上气质不俗。
“阿术……”
梦得小姐此时突然回想起方才年龄较大的那个贼人,对年龄较小的贼人的称呼。
不会是袁绍袁术两兄弟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女孩嘴角就不由得抽了抽。
堂堂四世三公,高贵的名门,这么年轻时还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啊?
无奈的叹息一声后,梦得小姐决定做回加把劲骑士,给眼前跑路的两人加把劲。
梦得对周围的空地大叫:“小偷就在这里!”
那名贼人惊恐地在灌木丛里疯狂挣扎,最终拼命逃了出来,与年龄较小的那个贼人一起匆忙逃窜。
至于新娘,都被他们留在原地。
梦得走上前去安抚了一番新娘,而后过了大约半刻钟后,吕伯奢还有他的宾客们全都赶了过来,将惊魂未定的新娘带回家中。
梦得面带歉意地对吕伯奢拱了拱手道。
“抱歉,让贼人给逃了。”
“无妨,您能把正君给找回来在下就感激不尽了,还能多要求什么呢?”吕伯奢笑着安慰梦得说,“至于那几个贼人,抓不到就算了吧……”
“好吧。”
梦得看似无奈地微微点头道。
这件吕家娶亲中发生的小事就这样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