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得小姐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我是从三个方面确定的。首先,正如刘备方才所说的那样,地方官员在面对这种案件时,总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因此不得不注意;其次,我看了这个案件的审理过程,发现案件前前后后审理了将近三年,如果这个案件确实是一个误杀人的小案,过程明确,那么审理它不可能花费这么长时间,案件内必然有曲折;最后,这个案件经手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从台乡县县令,到齐郡郡守,再到青州刺史……一个案件经手的官员越多,案件里存在的问题大概率就越大。”
“为什么?”
“因为官员审理案件也是要担当风险的啊。”梦得小姐耸了耸肩说,“如果只是县令审案错误那还能叫犯了些小错,但从县令到刺史一整片官员都把一个案件审错了,那就是结党营私,互相庇佑。虽说他们的行为确实是结党营私,但这样的事情只要没被发现就是不存在,因此为了隐瞒实情,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制造冤案,而制造冤案这种事情又会反过来加重他们的罪状,最终使他们铤而走险。简单来说,便是他们案子审错了,那不过是死一个平民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他们的错误被发现了,那可要丢好几个官印啊,人命哪有他们的前途重要?”
“这帮贪官污吏……”
如今还是热血青年的袁绍愤怒的双手握拳。
袁术则摸了摸下巴说:“我从叔父那里听到过他对青州刺史宋尚的评价,叔父对宋尚的评价是私心重而无远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确实会制造冤案。”
他的叔父是袁隗,如今是司徒,负责天下政事,换而言之就是丞相,因此他的评价算是比较中肯的那种。
刘备则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脸上带着些犹豫地开口道。
“可是这样一来,廷尉认为徐浩不是误杀而是谋杀,那岂不是……”
“如今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是些废物。”梦得随口就对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来了个群嘲,“举孝廉这项制度发展到现在,虽说还能举荐上一些贤才,但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权贵子弟,又或是只会靠走关系互相吹捧获取名声的碌碌之徒罢了,指望他们办事能办成什么?还不是只能苦一苦本公子了?”
作为权贵子弟的袁家兄弟,以及正在走关系的刘备,此刻都因为梦得小姐的嘲讽而心虚地低下头。
不过即便如此,刘备还是忍不住女孩提醒一句。
“梦得小姐,你是女的,不应该叫公子。”
袁绍和袁术两兄弟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坏笑的神色,而梦得在听到刘备的话后,也是不出他们意料的,对刘备嘲讽起来。
“我就用本公子怎么了?我有性别认知障碍,想当一个男的不行吗?真是的,多管闲事……”
穿越后惨遭性转的梦得小姐,说着说是便不悦地鼓起脸颊。
袁绍与袁术两兄弟曾经也试图过纠正梦得小姐的自称,然后就和刘备一样被嘲讽。
几番下来,他们也就对梦得如何自称无所谓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看到刘备提起这件事,主动往枪尖上撞。
所以两人脸上才会露出坏笑。
与此同时,她还在案件的卷宗上写下自己的回复,主要是要求打回重审,并且质疑案件为何前前后后审了三年,甚至轮到刺史出面?而在竹简上写下自己的意见后,她又拿起一片布帛,在上面写下让廷尉派人暗访青州台齐郡乡县,了解事情真相的命令,最终将这片布帛放竹简里将竹简卷起来,拿到一边。
女孩甩了甩酸软的手腕。
如今蔡伦虽然改进了造纸术,但他造出来的纸却依然无法用来写字。梦得虽然想再改进造纸术,用纸张大把大把的搂钱,但如今曹家已经垄断了钢铁产业,在贩马业也有不小的规模。如果涉足造纸业的话,那么曹家赚的钱未免就有些太多了,很容易引起他人——特别是皇帝刘宏的觊觎。
刘宏可是一个贪财的家伙,万一蒸蒸日上的曹家引起他的忌惮,让他选择直接将曹家抄家,把小钱钱都抢过去,那梦得就完犊子了。
现在的她完全无法与皇权相抗衡。
因此如今的曹家必须小心做人,时不时给刘宏那个家伙送点钱,将皇帝老子伺候好。
梦得又看向袁绍和袁术两兄弟道:“你们两个家伙还是不太合格啊。我知道,你们袁家有许多藏书,你们两人虽然平日里贪玩,但是那些书在袁司徒的监督下还是有认真看完的。然而看书却并不等于明白书中内容,想要真正懂书里的内容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在老师的带领下细读,探究书本背后的故事,二是自己外出游学,用一路的所见所闻验证书本上的内容。我个人是比较推荐第二种的,不过第一种说实话也不错,你们看刘备,就是因为有老师卢编修的悉心教导,所以才能发现案件背后的猫腻,你们两人的阅历,对比刘备还是太少了啊……”
“谨受教。”
袁绍与袁术两兄弟拱手说。
而一旁的刘备则因为尴尬面色微红。老师的悉心教导?自己现在能对梦得小姐说,自己就是因为不想听老师的教诲,所以才会从书院里跑出来和袁绍等人厮混吗?
自己方才之所以能看见案件背后的猫腻,完全是因为小时候在家乡见得多了。
青州那些官员犯下的错误又不是只有他们在犯,整个大汉王朝,哪个地方官员不是相同的样子?
不说涿县了,光是他所在的村内,就有人因为曾经不小心得罪县吏,被押在牢内关了整整三年。那个人同样是汉室宗亲,然而汉室宗亲在面对这种事情时与其他平民没有任何区别。毕竟经过两汉前后四百余年的繁衍,高祖皇帝的刘氏子孙,在大汉恐怕要比路边的野狗还要多。像他本人作为汉室宗亲,如今不也是一介平民,要跟在袁家两兄弟身后厮混吗?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刘备摇了摇头心想。
经过方才的事情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位梦得小姐也是爱民的性格,要是让她知道如今大汉吏治居然败坏到了那种地步,她想必会十分伤心吧。
与此同时,刘备的心中也终于理解,前些日子老师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