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人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颓废,无能,尼特族,无论现在大家怎么说我,在以前的某个时候,我也曾是别人嘴里的乖孩子。学习成绩优秀,运动万能,作文也经常被老师夸奖。在那个已经远去的孩提时代,我也曾作为父母的骄傲,是不可直视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某个时候起,我的人生就好像扭曲了。
流畅的言辞逐渐开始结巴起来,不再喜欢与人交流,害怕别人的目光。明明自己应该很有才能才对,却在期末考试中只获得中等的成绩。当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吞咽下“原来我不是天才”这一苦涩的果实后,原本以为就能坚强面对的人生,却展露出了他温驯外表下的可怖獠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的身边已经没有朋友。
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别扭的人。从高一到现在为止的数年人生里,一开始是我不擅长与别人交谈,后来变为了没人再愿意与我交谈。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我已经完全无药可救了。
想要挽回却为时已晚。想要改变却无从谈起。
我已经彻底丧失了与别人交流的能力。只要注视着别人的眼睛,或者被别人注视,就会浑身发抖。
原本想试着在大学后重新开启自己的人生,摆脱高中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可就在大学开学的班级联谊里,在大家做自我介绍时,我就把这个愿望忘的一干二净了。
当时我紧张的一塌糊涂,原本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在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就如同看过的厕纸轻小说,在内心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台下每个人的目光都好似变为了无底的漩涡,大口大口吞吃着我的意志,让我根本无法正常言语。汗珠从每个地方冒出来并且流下,光是站在讲台上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折磨。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于那种无边无际的压力下,在最后的最后,[那件事]发生了。
一件可以称为我这辈子……不,包括下辈子,都最丢脸的事情。
我,失禁了。
没错。
在大庭广众下失禁。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还是好想死。
其实是有个中理由的。
比如我在参加这次联谊之前本来就有些尿意,但因为时间原因没来的及上厕所。又或者是当天我喝了太多的水,以至于酿成如此苦果。还有天气闷热,本身就让人容易起意,等等之类。
好想这样辩解。
好想让别人就这样相信这些理由。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好想死。
好想死。
总之,从那之后,我就彻底丧失了被别人目光注视的勇气,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花着父母辛苦挣来的钱,躲在出租屋内没心没肺沉浸在网络世界中的光荣尼特族。
2.
诸位可千万不要觉得成为了尼特族人生就开启了简单模式,只要随随便便的普通操作就能够通关。
诚然,尼特族相比于其他普通的大学生有着数之不尽的优势。比如近乎无数的、完整的充裕时间,这使得尼特族们只要想,就能够轻松的把大把大把的time投入进work或者study中,轻松成为普通大学生们难以企及的super people;又或者是宅家的安逸生活让尼特族们的生活成本低到一个可以说能够完全忽略的地步,生存能力堪称max,拥有只需要泡面或者便利店的临期食物就能够轻松续命的超强生命力,而且免去了学业的烦恼,心理上的健康百倍于普通大学生之流。
但即便如此,尼特族这种几乎是上天选定的究极生物,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的。
不是怕冷或者是被发射到外太空,主要是房间的卫生问题。
只要待一个星期不出门,房间里就会垃圾遍地。刚开始还会洗碗,但后来就会因为更重要的事情而放弃这种简单的重复劳动,洗碗池里层层叠叠的堆满脏盘子。衣服到处都是,霉味儿和汗味儿偶尔会混合在一起,组成难以言喻的微妙气味。我自然不是一个不爱干净的人,因此自己给自己规定,一个星期至少打扫一次卫生。
可真到了打扫卫生的那一天,我才会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比如手游每日的任务没做啦,pc端的游戏流程还差一点啦,爱看的漫画和动漫更新啦,诸如此类。顺带一提,因为我同时在玩超过十款的手游,所以前文第一部分花的时间要略长。
做完这些事情,一天就差不多要结束了。没办法,我只好把打扫卫生的事情推迟处理。想着“明天做吧”,到了明天又觉得反正星期天本来就要打扫,“不如留着星期天做吧”,如此一来,打扫卫生的周期变为两个星期一次。
但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只是把时间花在更值得自己努力的地方了而已。
打扫卫生这种小事啥时候做都可以啦。我是认真这么想的。
所以今天,我也打算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结果刚拿出手机,一通电话就打过来。我一边祈祷着不是父母的来电,一边按下了接通键。
“喂?”
刚接通电话,对面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就传入耳廓中。
“喂,是我,一郎。你现在在家吗?”
“啊……我在。有什么事吗?”
我不安的回答道。又到了那个日子吗?我想要翻看日历,却一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好不容易爬到日历面前,却因为完全没翻过还是看不出来今天是几号。突然意识到手机就可以看日期,我连忙切出通话界面,才发现今天是约定的日子。
“唔……一郎你还问有什么事情。今天不是约好了要见面的吗?”
“啊——抱歉,我忘了……”
我不由得讪笑着向电话对面的人道歉。长久的茧居生活早就让我忘了时间的概念了,不再计算时间,也没有需要上课,要是能知道今天几号就有鬼了。
“我、我马上换衣服,出去——”
“不用了不用了。唉,一郎记性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呢。上次不是说了我今天直接去一郎的家吗?”
这句话给了我当头一棒。
“你要来吗!?”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连电话都差点拿不稳。
沉睡在大脑某处的记忆在如此尴尬的时期苏醒。好像确实,在上一次碰头分别后,她是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来着。
“阿姨和叔叔叫我下次去一郎的出租屋看看,可以吗?”
由于我当时脑子里只想着手游周年卡池开放的事情,满脑子都是要氪多少钱进去抽卡,所以就应付式的回答了“嗯”,然后转头就忘记了这事。
受到过去的我的背刺,我只能痛苦的瘫倒在地上。
“总之,我买了青菜和肉。今天就让我来下厨吧。哼哼,一郎,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了!”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不断的传来,但我脑袋里全是“完蛋了完蛋了”,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了什么。不知道她看到这么乱的房间会怎么想?对我的评价会一下子降到谷底吧。不,应该原来就在谷底了,再被看到的话就会突破下限,沉沦到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深渊中去。
那样子不行。
如果回复“我不在家”的话,聪明的她绝不会相信。毕竟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办法和她以外的人正常的进行一长串的对话了。吃饭购物之类也往往不会离开这间出租屋为中心百米的范围。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如此一来,我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嘟囔道。
“知道了,你还有多久到这边?”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清丽的声音。
“唔——大概一个小时吧。”
“好的。那就先这样。”
我挂断了电话,看着脏乱的房间,陷入深深的绝望。
应该怎样在一个小时之内把房子打扫干净呢?
我所居住的这间出租屋着实算不上大,坦率来讲,甚至可以称为狭窄。整个客厅加上卧室不过四叠半的大小,衣柜内嵌入墙壁,与厕所挨在一起,玄关通往客厅的廊道则兼具了厨房的功能。
原本应该并不复杂的构造,在我超强的尼特天赋之下,成为了被称为迷宫也毫不为过的尼特天国。
要从哪里收拾起呢?
我并不是没有打扫过这个房间。但事发突然,只有一个小时,让我把房间完全整理干净,还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试着把衣服全塞进洗衣机里,但衣服太多根本就塞不完。洗碗池里堆积如山的碗让人望而却步。垃圾倒是勉强的聚在一起,但要我现在出去丢吗?
感觉好累。
我才不要。
尼特族之所以是尼特族,就是因为单在[放弃努力]这一点上有不输于任何人的天赋。
我随便把乱扔的东西勉强的推开在一边,没洗的衣服临时塞进橱柜里,才勉强的腾出供人行走的空间。泡面的盒子全都扔进垃圾袋里,然后放在角落。这样应该就算打扫好了吧?我带着不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事已至此。
反正打扫时间也不够了。不如再打一把游戏吧。
我起身,打开电脑,在不安中等待那家伙的到来。
4.
[那家伙]是我的青梅竹马。
从小周边的大人都说我和她很般配。至少在高中前都是如此。
如果说我的天赋在中考后就消失了的话,她则是从出生直到现在都很优秀。
学习和运动更是不用说,从小学开始就名列前茅,绝不会在八点钟后在家门外晃荡,见到老师会主动问好,哪怕对班级里最边缘和第二边缘的人都温柔以待,是个连吃饭的动作都没法挑出岔子的好孩子。
即使是如今的我,已如尼采嘴里的超人一般的super尼特族,也不得不承认,哪怕以最媚宅的轻小说的挑剔眼光看待她,她也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二次元女主角。
顺带一提,前文里说的那个班级里最边缘的人就是我。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把自己的孤高身姿称为“孤狼”。
我们从小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这种关系直到大学才结束。她理所应当的考上了一所全国顶尖的大学,而我则是选择了和她在同一个城市的普通大学。
我们根本是一体两面,分别在人生的两端。虽然大学在同一座城市,但我们之间也鲜少再有联系。本来我以为就这样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但某一天她主动联系我。
“出来见一面吧——”她这么说。
于是我穿上厚厚的外套,戴上口罩和眼镜,围上围巾,出门与她见面。
“你这样好好笑哦,一郎。现在是夏天吧?”
她见到我后噗嗤一笑,唯有被她的目光注视,我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但不知道是因为服装所累积的热量还是别的原因,我满头大汗,脸憋的通红,回了一句。
“……你别管啦。”
之后我们去一起吃了饭,因为我不能忍受和店里的陌生人呆在同一个空间内,她就和我一起找了个没人的小巷里,共度晚餐。
这就是我们的重逢。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的父母拜托她来照看我。老实说知道真相后我只感觉羞耻,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没回她的信息。
一直到后来,我的辅导员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女生跑来我的学校找我后,我才急急忙忙的联系她。
从那以后我们就约好了每两个星期见一次。
游戏玩到第三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挠挠头,发现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已经来了吗……
我最后忐忑的看了一眼房间。
高情商的说法是,很有异世界魔物巢穴的风情。至于低情商的说法因为太低情商就不在此赘述。
心里想着“果然还是不能让她进来!”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关掉游戏,打开房门。
“唔哦!晚上好一郎!”
门外,她可爱的朝我挥挥手,举起手上的塑料袋示意,然后目光想往我的房间里瞟。
“我带了新鲜的牛排哦!今天吃牛排吧!唔,说起来,这还是大学后第一次来一郎房间呢。不请我进去吗?”
不行哦,阿慧。
我摇摇头。她惊讶的“诶”了一声。
“一郎,里面有什么吗?”
然后好奇的倾斜身子,想往屋子里边看。
我理所当然的挡住了她的目光。赌上我的人生,阿宅一生只有一次的决斗开始了!
败者就去西伯利亚种香蕉吧!
我叉开双腿,做出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守门员守门的动作。
然后大喝一声:
不会让你进来的,阿慧!如果你想进去,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之类的话,果然是做不出来的。那么热血的举动有违尼特族的本性,在想的那一刻就被身体的本能制止了。而且,果然,我还是擅长靠智慧和交涉解决问题。
接下来就倚靠我这没怎么用过的三寸不烂之舌吧。
我老老实实的讪笑了几下。希望她不会觉得恶心。然后一边扭动身子拼命的挡住她晃来晃去想要突破我防线的目光,一边以尴尬的神色看着眼前的青梅竹马。
“晚上好。那个,今天天气真不错啊。我在想,那么好的天气,呆在房子里可惜了吧?果然还是去外边吃吧。我请客,可以吗?”
“诶——但是我好不容易买了牛排——”
我们两个就像玩躲避球一样的孩子,在门口做着攻防工作一样浑身扭来扭去。她的目光移到哪我堵到哪。被路过的人看到这副蠢样就糟糕了,所以拜托不要继续了,感觉好蠢。
“牛排放冰箱急冻室,下次再煮?”
我试探性的提出建议。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实在不想被人看见里面的样子。那绝不是普通人能擅自闯进并生还的异空间。
好似听见了我内心的祈求,阿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点头了就是答应了吧。我松了一口气。毕竟是她,果真是善解人意。
不料她的答复出乎意料。
“不行。”
阿慧以一副有点生气的眼神看着我。这人闹别扭了。
“让我猜猜。一郎你不会是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来,所以根本没打扫卫生吧?”
“啊、啊哈?”
被正中下怀的发言刺激的发出奇怪的声音的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看到我这副蠢样就摆出了“果然”的表情。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明明——上次见面就和你说过这次要来的吧?”
“我、我完全搞忘了——对不起——所以说今天就……”
被完全看穿了的我选择老实的道歉。赢不过这个人啊……这样想着,但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那这是一郎的错吧?好好的记住约定可是很重要的事情哦,今天我是肯定要进你家叨扰啦。再说我菜都买好了诶,牛排冻了一遍可就不好吃了。”
青梅竹马的她虽然一副伤脑筋的表情,但还是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再说了,我和一郎可是青梅竹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一起先搞好卫生,再做饭吧?”
看到这样笑容,即便是家里蹲如我,也难免心生荡漾,不禁动摇起来。
这家伙,不会是知道自己很可爱,所以就仗着这份天赋装纯情,来欺骗尼特吧?
……但那不可能。因为我很了解这家伙。她从小到大就是那种能毫无破绽、也毫无算计的露出这种融化一切的天真笑容的人,可谓是初恋与纯情的现世概念集合体一样的恐怖生物。在她的言语中,所有表露的关心和体贴都是真心且无附加条件的,欺骗对于她来说是个相当遥远的词汇。假如某一天有人告诉我“小林惠仗着自己可爱去刻意博得他人的好感”,我恐怕会立刻唾弃告知我此事的人并敬而远之吧。这不是我对惠的信任,而是我的青梅竹马真的就是那么一个人。
所以说,我突然有些讨厌自己。
不妙。
要陷入自我否定的漩涡里去了。
我叹了口气,先是让开了道路,然后摸了摸头发,移开看着她的目光后以发牢骚的口吻道。
“那没办法了,”我说,“你进来吧。”
“诶嘿~”
惠开心的点了点头,从我旁边走入玄关。
“呜哇……这就是一郎的房间啊……”
惠进房间后,环顾四周,就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惊叹。
“感觉,像是异世界呢。”
“所以说我才不想你进来嘛……”
我小声抱怨,因为尴尬而感觉脸有些发热。惠三步作两步来到我的床头,小心的将带来的东西放到冰箱。
“一郎平日里都不打扫吗?”
“一、一个星期还是会打扫一次的……”
我不敢看她表情,扯了个不算谎的谎。至少刚住进来的前三个月确实是一个星期打扫一次。是真的啦。
“这样啊……”
惠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由于狭窄的四叠半除了电脑桌以及配套的椅子和床之外其实也放不下其他的板凳之类,我就示意惠在我的床上坐下来。她一边呼了口气,一边好奇的四处打量。
“房间有点乱,抱歉……”
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怎么说是别人来自己家做客,这副光景实在是不能见人。虽然勉强将衣服塞进了壁橱里,但垃圾袋还是随意丢在角落,散发出一股微妙的气味,廊道那边也一副不太妙的样子。
但惠挥了挥手示意我不用在意。
“毕竟一郎不是很早以前就这样了嘛。没关系,咱们一起打扫干净就行了。”
她朝我比了个耶,露出笑容。
“比起那个,一郎,”她拎起来电脑桌旁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几打便当的塑料餐盘,除此之外还有喝空了的饮料之类,然后仔细打量了一番。
随后幽幽的看着我。
“你平日里都只吃外卖吗?”
“也、也不是完全……”
正在一旁给她倒茶水饮料的我听到这句话僵住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敷衍的笑容,后把饮料递到了她手里。以前有买过一次性的杯子(因为洗玻璃杯很麻烦),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其实在洗碗池还能正常发挥功能的时候,我还是有试过自己煮点什么其他东西吃的。但现在……
我目光都不敢往洗碗池那边看。
惠视线往厨房里边看去,可能是注意到那边和起居室差不多的惨状后,发出一声大大的叹息。
“也是呢。那样子的洗碗池。看起来完、全、用不了呢。”
她在“完全”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一郎,你和叔叔阿姨说的是自己有在好好的做饭吃吧?”
“这个嘛,嗯,很早以前是有。真的有啦。”
见惠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连忙辩解道。
“现在呢?”
“……一个月一次?”
上次煮饭是什么时候呢?感觉记忆有些模糊。但外卖,尤其是附近那一家面店是真的很不错。强烈推荐。
“还是要吃的健康一点才行啊,”惠道。“叔叔和阿姨一直很担心你呢。”
“这样吗?……”
我低下头。「父母」感觉已经是个很遥远的词汇了。
算起来,我应该两年都没回去过。过年也好,暑假也是。这两年来,我都只呆在这个四叠半的小空间中,过着醉生梦死的茧居生活。
“一个人生活也要好好吃饭才行。”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惠已经站起身来,啪嗒啪嗒,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咱们开始搞卫生吧,一郎。”如此说道的她,露出了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柔和笑容。
“可不许偷懒哦。”
5、
“……嗯。”
我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也只能点头了吧。毕竟如果别人来帮忙收拾自己的家,身为主人却在旁边看着,那也太奇怪了。
但这里我还是要提一嘴。
惠果然是一个单凭笑容,就可以让人安心的存在。如果有她的话,感觉收拾眼前这个房间不在话下,就算是要我打扫整栋公寓都犹有余力。放在游戏里应该算是后排辅助的感觉吧?会很强力的样子。
于是,我们两个开始搞起了卫生。提议分工的前提下,惠主动承担了四叠半的整理和打扫,我只需要搞定厨房的卫生就可以。
触碰到许久没洗的碗感觉黏糊糊的,恶心的触觉顺着手爬上心尖。不会有蟑螂什么的吧?我强忍着恶心,幻想着会不会在这些狭窄的碗与碗之间的空隙里,一些微小的生命已经在其中组建文明,而后有一天,黑漆漆的天上伸出一双大手,把他们的世界毁灭……
如此一想,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啊。
就这样,我怀抱着罪恶感和恶心感,清洁洗碗池。
惠则是已经把所有的垃圾打包好,在用不知道哪里找到的扫把扫除边角的灰尘。她一只手伏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扫把,伸进床底下。
得亏现在是电子时代,储存一些特殊书籍的方法早就现代化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笑话。
胡思乱想转动着觉得有些酸痛的眼球之际,惠那边突然“诶”了一声。
“嘿嘿,一郎,你还在用这个键盘啊。”
她高兴的轻笑几下,按了几下我键盘的w键。
“……啊,那个毕竟还能用,就一直用着了。”
我斜着看过去一眼,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就回应了一声,然后回过头。
“这样吗?”
惠若有所思。
“不过也已经用了三年多了吧?你看,这几个按键都掉色了……wasd……一郎,你每天在用电脑干些什么还真是好懂……”
“我也是有在做正经事情的,用电脑。”
我强调道,啪嚓一声,碗不小心掉到洗碗池里,还好没摔坏。
“真的吗?”
“真的。”
比如看视频之类的?嘛,看科普视频应该也算是学习的一环吧。大概。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尼特族的传统技能可不能忘。
“不过这键盘也用太久了。对了,一郎,今年你生日我再给你买一个?”
“那倒是不用啦。”
说到生日,我反而想起来她的生日好像也快到了。大概是三个月之后吧。说起来我的生日还比她生日要晚。
我们两个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在对方生日赠送礼物的习惯。还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用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发夹,惠那时候很高兴的说“会一直好好珍惜的”。不知道那个发夹在哪呢?我下意识的看向惠的头发。
……啊。
当然不可能有。
我在想些什么,笨蛋啊笨蛋。
今天惠的发型是单马尾。黝黑的秀发用发绳束在身后,只有几捋发丝微微的贴在她的脸蛋上,怎么看都没有发夹的用武之地。
但话说回来,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惠还送了我礼物来着。由于我那时候完全没有想过那方面的事情,而且我生日在她生日后边,就没能给回礼。
这样看来,今年要准备点什么送给她才行。
“但如果一郎不要键盘的话,我也想不出要送一郎什么啊……”惠伤脑筋的拖住了脸,然后注意到我的目光。
“怎么了吗?”
“啊,呃,没事。”
我摇摇头,然后说道。
“礼物不那么用心准备也可以的,反正我不是很在意来着。”
“我很在意啊,”惠理所当然的说道,“你想啊,礼物是传递心意的工具吧?如果不好好挑选,尽全力的考虑对方的需要和喜好,怎么能好好的表达心意嘛!”
“话是这么说……”但我比起实物更想要直接用于氪金的钱来着。不过这种话,就算是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要是说出来会吃惠一记友情愤怒拳,我有那种预感。那可是很痛的。我可不想以身试险。
不过,惠会想要什么礼物呢?
我不由自主思考起来。
时间转眼过去半个多小时,我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终于我把脏兮兮的洗碗池清洁干净,开始抹灶台。天然气因为不经常用,还试了试能不能正常点燃。惠那边则已经开始拖地,不知道她从哪找来的拖把。她把扫出来的垃圾统一塞进垃圾袋里,整理好地面后呼出一口气。
“我这里快搞完了。一郎那边呢?”
“我、我也快好了。”
但是。
“……一郎,你没事吧?”
“没、没事……”
好累。
腰好痛。
做了那么多事情感觉要死了。打扫灶台比我想象中更麻烦。由于久站,我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腰部在嘎吱嘎吱的想。不会突然断掉吧?脑袋里还冒出这种想法。
姑且一提,前文说的“每两个星期打扫一次”其实是不包括厨房来着。常言道“人要有自知之明”,我深谙此道,明白家里蹲是走智慧路线的角色,所以平日里绝不锻炼。而且,我打扫卫生往往会持续一整个下午,一般是以打扫十分钟放松二十分钟的节奏进行,今天这样超额的工作(想必以往)加之由于惠在场,我不好偷懒,清理一些难触碰到的地方身体的姿势会很奇怪,所以现在感觉浑身都有酸痛感,腰部更是觉得有重物在拉扯。
但因为奇怪的胜负欲,我不想表现出很动摇的样子,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
“……”
“那我去丢垃圾,回来就做饭。”惠很有精神,看上去没看出什么,她带着垃圾走出房门,临出门的时候回头问我。
“对了,一郎,垃圾桶在哪边?”
“下楼之后往右边走就能看到。”
“好嘞。”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用手撑住了腰。
……真遭罪啊。
但我还是强忍着在惠回来之前把厨房的卫生搞好了。
6.
“一郎只要想做还是做得到的嘛。”
回来后的惠以一副温柔的笑容看着我,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煤气炉运转很正常,但因为没调料,暂时还没办法做饭。我自告奋勇的打算下去买,惠惊讶的看着我。
“可以吗?”
“晚上基本没什么人。如果人不多的话,还是可以勉强交流的。”
我说出了不得了的帅气发言,然后穿上了出行用的厚外套,戴上眼镜和口罩,拉上兜帽就出了门。我知道啦,这身装扮很蠢,而且没准让我更显眼了,但如果不这样遮住肌肤我就没办法忍受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我急匆匆的下楼,楼道里边还好,一出楼道,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涌上心头。
“……”
我被注视着。
我强忍着不舒适,快步走进常来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年轻女店员今天也朝我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算是回礼。
“……今天您不买泡面了吗?”
看到我把盐和一些调味料摆在收银台上,店员有点惊讶的问了一句。
“不用。”
我回答道。
店员小姐没有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的帮我结了帐。
“欢迎下次再光临。”
“……”
我走出便利店,瞬间感觉如芒在背。往后面看去,是便利店的玻璃幕墙,店员小姐没有在看着我。左边是街道。右边是街道。黑暗中有东西在跑动。说不定那边的二楼有人在看着我。窗户门关闭的声音在夜晚格外响亮,我喘着粗气,不安的满手是汗。
快点,再快点……
终于,在心理快承受不住的时候,我到了出租屋的楼道内。我三步作两步的想上楼,终于到达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刚想快速穿过廊道,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
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关上房门,然后朝我这边走来。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的。
他认识我?一定是这样的。想嘲笑我。已经找上门来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不,认不出我。我把脸好好遮住了才对。不对。我见过他。他是我邻居。在监视我吗?好像、不、没有……
恍惚间,我已经瘫在了地上,瓶瓶罐罐的撒了一地。
“……唔?”
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疑惑的声音。他已经走到我后面去了?
明明是刚刚的记忆,我却觉得有些恍惚,感觉记不清楚。
“东西……掉了吗?你是隔壁的那个年轻人吧?”
沙哑的声音传来。
“要帮忙吗?”
“不、不用!……”
我快速的捡起了那些东西,好在基本都是塑料瓶装,没摔坏什么,就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
一进家门,那种异样的被注视感就慢慢褪去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灶台上,缓缓的脱掉了几层厚的外套。
“欢迎回来,”惠站在玄关,“我偶尔也想试一下这样子打招呼呢。一个人出去感觉如何?受得了吗?”
“感觉要死掉了……”
我长叹一声,没有心情再说什么俏皮话。
惠突然有些沉默。我看向她,总觉得她表情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惠别开了视线,转过头。
“比起那个,现在我要开始做饭啰。嘿嘿,一郎就等着吃大餐吧!”
“唔哦哦哦哦哦哦,好、好的!”
我试着用惠的风格回应。多亏了她充满朝气的话语,总感觉我也稍微精神了一点。
……
惠花了一个小时,做好了饭。主要菜色是一人一块的牛排,白饭则事先用酱汁焖过,呈现一种诱人的浓郁色泽;除此之外还有一盘炒青菜,鸡蛋挂糊煎的青椒,以及一大碗番茄西红柿汤。
“吃完后一郎负责洗碗。”
“诶?”
“不可以拒绝。”
来势汹汹啊。
我一边动着筷子,想着吃完后蒙混过关。只要把洗碗这个流程拖延到她离开之后,那洗不洗、什么时候洗自然是我决定的了。
“唔哦哦……晓得了。”
就这样含混的糊弄过去吧。
四叠半的小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挨着我的床。下雨的时候必须关严实,不然有小雨飘进来很难受。我住的地方不算繁华,挨着马路,窗外时不时有车辆经过的声音,这声音和房间里碗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不用考虑这个房间外的任何人,也不需要考虑未来。那种能感受到如同窝在被窝里感觉的地方,可能就是所谓的舒适区吧。
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走出这个地方。
……沉默的用餐时间很短暂。惠小声说了句“我吃完了”,就“好——”的一声站起身。
“我要回去啦。”
“哦、哦。不休息一会儿吗?”
“不了,我还约了其他人见面呢。”
惠笑着摇了摇头。
其他人啊……
我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情感。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惠到底会做什么呢?认识哪些人呢?拥有怎样的人生呢?
思考这些虽然很没意义,但这些思绪总是在我玩游戏玩的正爽的时候蹦出来,很是恼人。
我很想问惠“去见谁?”但自己那可怜的家里蹲社交属性不足以支撑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说到底,我在惠心里占有的份量是多少,我都不太清楚。
有一种空虚感。感觉被什么抛下了。
但我也只能强忍着露出笑容。
“那惠就先走吧。”
“诶——不送送我吗?”
惠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送你到玄关倒可以。再远就算了。”
“那就送我到玄关。”
“……真要啊?”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和惠一起到玄关。惠低身穿鞋,头发微微垂向地面。这时候细细的风吹过,我突然听到惠的声音。
“我说,一郎。”
“嗯?”
“你今年也不打算回家过年吗?”
“……啊,这个……”我目光往旁边闪躲,不敢看向惠那边。
“叔叔阿姨很想你。”
“……抱歉。”
目光不知道该搁哪。浑身有种发热的感觉。苦痛慢慢的渗入我的心。
“嘛,算了。一郎开心就好。”
惠穿好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经意间瞄了她一眼,突然察觉到,她今天好像有化妆。
为谁化的呢?
“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呀。”
惠这么说道。
“加油!”
然后朝我挥了挥手,转身消失,留在我面前的只有公寓楼的铁栅栏,和远处根本谈不上好看的普通风景。
我关上门。现在家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又成了这片四叠半空间里唯一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