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麻雀在树枝间窜动,它通过各种角度啄食枝丫上带有斑点的红果。吃得浑身滚圆之后,飞上树梢探头向远处眺望,内黑外棕的小眼睛里,除了初秋带来的生气,还有一支小队正在向森林不断前行。
这是一支八人小队——如果说成员没有失踪或者是掉队的话。三女五男,最后是两个背着大包袱的小伙,身强体壮,留着干净的短寸。稍后的是一个炊事员和一个地图测绘员,厨子没有留胡子,做起事来干净利落。测绘员虽然工作效率一般,但是她的绘制精度相当准。走在第三和第四位的,是两个退伍军人,同时也是战友,皮肤显得有些暗黄,但眼睛却很有神,他们其中一个能在零点五秒内完成腰间拔枪射击,另一位更是能看清千米以外的事物。
走在最领头的两位,反而是一行人当中年龄最小的,同时也是最吸睛的:珠树粉挑红头发后面留着一条长长的马尾,像是一条飘带随着步伐的移动左右摇摆。岛村齐肘的淡黄秀发披散下来,发丝很细却一点也不干枯。所有人都是登山服,除了那两位退役军人身着旧时军装,腰间挂着手枪和军刀。
“树姐,我们这样真的行吗?”岛村前行的脚步有些畏缩,就在之前某个时刻,大概是一周之前,当岛村看到珠树在研究室的密码箱里将一块块灰砖头丢进自己口袋的时候,眼里的担忧只多不少。
“噗呲。”珠树笑了出来,轻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那群疯子不会发现的,他们是只会啃骨头的家伙。”
“我们不一样,岛村。我们有着很强的冒险精神……嗯!是研究室其他人都不具备的,所以我们一定能成功。”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减淡过的怯懦,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我……我还是认为,至少得先寻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这话让珠树的脸沉了下来,岛村嗅到这一丝不安的意味,侧过头去没再说话,走起路来心不在焉,珠树只能边走边帮她踢掉脚边挡路的小石头。
“放心吧,就算一无所获,我也得在这挖点泥壤回去。”
言罢珠树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含在唇齿之间,打火机的火苗在微风中瑟瑟发抖,狠狠抽了两口。
“呼。”
微醺的表情让人浮想联翩,暖黄的艳阳笼罩整片葱郁,在乱中有序的密林缝隙中透进几道光线。其中一道泼洒在烟尾,燃烧的叶烟融入到光里,瞬间化成了雾。
这些细节不足以引起在场任何人注意,毕竟除了珠树和岛村,其余的人都是拿钱办事。只有走在后面的某一个人,看着那淡黄的后背,像是白狐探到了雪地深处的花栗鼠,感到难以压抑心中的激情。以防被人注意到,心虚地顶了顶眼镜金属框的边角,装作毫不在意。
“是时候了吗?”等最后一丝烟雾完全消散时,她随手丢下带有咬痕的烟屁股,看向岛村。
“嗯。”岛村点点头,“是时候了。”
珠树转过身去,对着后面六人喊到:“停一停,就先在这里烧点面来吃吧。”
一行人都停了下来,最先动手的是厨子,他开始坐下搭建煮饭的炊具。他是一个乡下人,在两天前谈到未来半个月的行程,他要的报酬是六千元。当时他摸了摸鼻子,像是在说谎,珠树知道他是认为要价偏高,不过对她来说也差不多。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负责背行囊的寸头小伙气喘吁吁,二人席地而坐,解开外套把长袖捋到肩膀,一边流汗一边喝着水。两位军人从停下开始就未发出一点声响,他们用敏锐的目光盯着珠树的后背,如同瞥见了敌方的眼线。等粉红飘带游离一圈,才收起带刺的神情,对她招呼:
“队长,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珠树眉头微皱,登山鞋踩碎落叶走到他俩跟前。
“关于报酬的事情,我们觉得还得再商量一下。”雷克斯双眉像干硬的树枝,手撑在浅灰长裤的大腿上。
珠树苦笑两声,跟着一起坐到石头边,顺手拿来一瓶矿泉水:“还想怎么商量报酬,你们?”
“再加八千块。”刚刚一直在一旁饧眼观看的杰弗明说道,“对于我们来讲,三万的报酬实在是太少了。”
珠树听后并无怒气,抿了一口矿泉水,简单笑笑:“原来是嫌少是吧?呵呵,可以的,可以再加的。我给你们一人加八千块。”
军人对视一眼,很快恢复如初。
“不过,至少得见到神鹿。”珠树深知方才的笑意过于生硬,所以将这句话的语气磨利了几分,与其说是一种期盼,不如说是命令,即使是还睁着半只眼都要用眼皮爬到彼岸的执念。
苦笑随之转移到雷克斯脸上,深邃的瞳孔令人难以琢磨:“队长,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像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们多年前还在陆军营的时候,有一个眼睛滚圆的新兵,只有二十岁,下巴有一颗痣。夜里在我们围着炉火吃饭的时候,他咧着嘴告诉我他敢去拿排长的步枪。”
“我不信,但他真的去了,刚触碰到步枪的一刻,排长以为是敌袭,睁眼将他射杀。”
珠树点了点头,将他的话全部签收:“嗯,你讲了一个亡魂的故事。”
“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情告诉你,”雷克斯的眼神呈现出多年来摸爬滚打的坚毅,“有勇无谋,如同赴火的飞蛾,转瞬即逝。”
“所以,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力?”
“不是质疑,是挽救,就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座森林非同寻常。”说完他站了起来,环顾寂静的森林。
“嘎——”
“四周静悄悄的,虽有鸟雀,却无足兽。土地肥沃,光照适宜;树干粗壮,树皮紧实。可却了无一处炊烟,像是林中有虎、有豹,把所有四足兽和不聪明的动物都赶出去了似的。”
虽说他在劝阻,可珠树却越听越满意:“嗯,不错,这就是神鹿,这不就更说明林中有神鹿了吗?”
雷克斯转过身:“如果真有神鹿,那它也是满嘴獠牙。”
“继续说下去,”珠树萌发出一种兴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雷克斯。”
“这可不在报酬的范围内,队长。”
他不再用揶揄的语气对她说话,反而坐下来伸手讨要一根烟,珠树在捏得半扁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黄屁股香烟,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了去,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管半腐朽的滚轮式打火机。
“啪嚓。”
雷克斯右手挑开铁质翻盖,快速摩擦着上面的金属小滚轮,滚轮触碰底下的金属片碰撞火花塞产生电流,将最底下的燃油点燃,转换为半截食指长的炽热火焰。
“你也抽烟?”
他闷吸两口,将所有烟雾吐在地面上:“偶尔来两根。”
岛村悄无声息坐到珠树的身后。“你们听说过迷雾森林吗?”雷克斯吐字出来的气流都显得平缓。
“一座由死亡迷雾缠绕着的,寒冷、阴郁的森林,光线避之不及,林中寸草不生,唯有诡秘的树木终年矗立其中。天上地下到处都是变异的虫豸和邪鸟,想要解决这样的心患,必须到林中两座不死泉里关掉水灯驱散迷雾。”
将他的话反复咀嚼,珠树有些忍俊不禁:“小时候我不睡觉,外婆也经常将这类故事来吓唬我。”
雷克斯眼皮表现出一种疲倦,摇摇头便不再开口,岛村呆滞地扯了扯珠树的袖口:“树姐……我们……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听着这颤栗的声线,珠树倚过头去,看着脖子环绕一圈涤纶红色围巾的岛村,她的瞳孔透露出几分不安,全身在发寒,就连下眼睑都肉眼可见的跳动。
“别担心。”她把嘴唇探到岛村的耳边轻声低呓,“只是吓唬人的而已,他们只是想现在就结束行程,毕竟我提前预付的一万定金已经收不回来了。”
“更何况,”她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手里磨擦着,“在那个潮湿的研究室里憋着,还不如出来散散心。那些老头子只会以自己的学识高傲地指挥我们做事,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
一行人围坐一圈吃完了面,开始重新整理起物品,诸如将两瓶半满的水瓶倒在一起,把留有火星的柴堆扑灭这样的活计,都交给了那个手脚麻利的厨子。
一切都恢复如初,那只盯梢的麻雀没有想过,它仅仅只是酣睡了一会儿,他们便远远离开了它的视野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