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变得更加安静,刚刚在树梢喊叫的鸦类也不知去向。阳光依旧倾泄下来,甚至变得有些烈,赤红的火舌舔燃了珠树的眉毛。
一路上无人唠嗑,仅有走路和贴身物件的摩擦声。走了两个小时后,珠树感到一丝倦意,直到阿琳娜,也就是那个地图测绘员跑到上来,将在行程出发前就已经勾勒出的详细地图横在她眼前。
“队长,情况有些不对劲。”阿琳娜拘谨地推了推眼睛边,两鬓有汗水往外渗出,像是早春清晨的露水在叶片流淌。悬空在她面前的手也比自然状态下晃动得更加厉害。
“怎么了。”珠树看着纵横交错的、粗细不一的线条有些愣神,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她也不知道阿琳娜想让她看什么。她只是盯着那张图,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看出她的不专业性,即使是她本身的领域在于生物研究而不是地质勘测。
阿琳娜睇透出这分倔强,她用手指点了点图上中心偏右上方一点的地方:“你看这里,我标注了一个红三角的位置,这个是我在树上绑的红布条作标记,然后……前方又出现了那棵被标了红布条的杉树。”
珠树的目光顺着她后一根食指的方向变动,那扎堆的林中真的有一棵用红布条缠绕两圈并扎了一个蝴蝶结的树,它藏在几棵树后面,在叠青泻翠的森林中十分显眼。
除了最后两个背包袱的小伙以外的人都挤了上来,反复和地图上的标记仔细对比过后,厨子抢先所有人一步:“什么,你说我们迷路了?”
两位军人双手交叉胸前,盯着地图并未示意,阿琳娜的汗滴一直逃到她的脖子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有更多汗液从毛孔里钻出:“如果仅仅只是迷路那么简单就好了。”
“可是我绑的那棵树,是在路边的最外侧啊!”
“最外侧?”珠树微眯眼睛,在这四米多宽的路上,前方六十米左侧那绑有红布条的那棵树,它站在树群中央,就稍微变动视角都看不见它藏在了哪里。她全身发麻,总觉得那棵树在故意躲着他们,它像是一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感受到了窥视,像是针尖一样尖锐的冰刺扎进她的眉心骨。岛村不知觉向她靠近,触碰到她的身体后,用手紧捏她的手腕,眼里净是惊恐。
“呵……呵呵……”厨子似乎并不愿意相信:“你记错了,阿琳娜,你一定是糊涂了,我煮了一锅愚蠢的面条,所以你才会把这件事情记岔。啊,一定是这样的,也许这根红布条都不是你绑的!又或者说是其他进入森林的人绑的,只不过他的绑法和你差不多罢了。好了,不要在这里犹豫了,我们要继续前行。我要抓住神鹿,刨下她的一块后腿肉,用煎锅把肉煎熟,尝过以后我会用蘑菇面团以及其他肉类组合做出相同口感的肉,我一定会成功的,不是吗?作为第一个吃神鹿肉的人,我已经领先灶台前的那群麻木的机器太多了……”
“你是在害怕吗,安里?”阿琳娜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叫做安里的厨子听到这里竟一下瘫坐在地:“啊啊,确实,我确实是害怕了,我就不该蹚这趟浑水的。阿琳娜,我能明白,你绑红布条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看,那个角度和前面那棵简直一模一样!甚至上面还有大同小异的白斑。我后悔了,我家还有一个妻子,以及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我承认此次前来更多的是想拍摄关于神鹿的相片,这样长大以后她就能跟其他同学炫耀她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我连相机都带好了!可现在却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开始我就感到不对劲,一开始就是啊!无人居住的森林怎么可能岔路那么少,那么平整。实际上这座森林一直在改变着,它是活的,它一直在变换着模样等着我们进入虎口啊!”他的情绪像是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泻出,让人不得不被带动到他的思维里面去。
珠树正在思忖着,她并没有看见阿琳娜往树上面束红布条,但如果真是雷克斯一语成谶,那未免也有些太滑稽了。
“你们怎么被一棵树吓成这样?”她的语气带有轻蔑,这也算是她作为队长的权力,她径直走向那棵偷窥者,表面仰首阔步,内心却难以压抑的紧张,众人见状也只能跟在后面。
望着那棵红布条杉树,她的手指有些打结,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又赶紧恢复原状。她走路的模样像是一个囚犯,即使她在一行人当中是第二个看起来不像囚犯的。
珠树站在它的身前,她慢慢伸出手去,她的手指在高度紧张下变得和含羞草一般敏感。只是稍微触碰,一种如同肌肤的弹性触感让她失声尖叫,后退两步向地面倒去,岛村立刻上前撑住她的后背:
“怎么了,树姐?发生什么了!”
“树……”珠树半站着用手指那棵红布条杉树,脑海中甚至已经描绘出淡黄的肌理,但眨眼间又变成干实的树皮。
在身后五六米的安里畏葸不前,见到珠树瘫痪的模样顿时跳脚:“啊,我就说了!这座森林就是个怪物!不行,我要马上离开这里,我要马上离开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包袱小伙那里去拿干粮,小伙不给,他就追着他打,最后还是让他拿走一些面包和水,头也不回就顺着路往回走了。
他走得很坚定,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
杰弗明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这下好了,煮面条的走了,我的蘑菇牛肉烩面还能吃到吗?”
雷克斯并没有调侃他的馋嘴,而是一声不吭走上前去抚摸树干,眉头紧皱,眼神微眯:“不断变化的森林?”
珠树在岛村的搀扶下勉强能够站稳,稳定了一下心绪:“所以,我们还要继续行进吗。”
“你是队长,你干嘛问我。”
珠树的表情变得窘迫,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算是什么队长,她只是一个将研究室里的公费偷出来单独行动的小偷,一只阴暗的老鼠。她接受这样的说法,她也自认为是这样的人,她甚至还带上了她的助手——岛村,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澄澈的明眸像是一潭秋水,时而飘进几片离乡的枫叶。
没等珠树再次开口,雷克斯突然痴笑了起来:“嗯,不错,不断变化的森林,看来和迷雾森林如出一辙,说实话我早就想见识那书里的荒诞故事,没想到居然真有这样的机会,退役之后时常有人喊我去钓鱼,果然我还是喜欢更加刺激的生活啊。”
他看向蘑菇牛肉烩面爱好者:“你呢,你怎么想?”
“我没有看过那本书。”杰弗明说,“不过既然你都要继续前行了,我还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雷克斯变得更加兴奋,在岑寂的氛围里鼓着掌:“好,很好。队长,我们继续走吧,我们不仅能够逮到神鹿,还能经历一场刺激的冒险呢。”
听到他这么说,珠树有些槑头槑脑的,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雷克斯的心理转变会这么迅速。
“你呢,女人?”
阿琳娜被他问了一嘴,浑身一缩,吞吞吐吐地开口:“啊……我……我想回去了。”身子也有向后退的臆想。
“怎么,你家里也有老婆孩子?”
“没有没有!我……”她低着头,十指打着结,再次抬起头看到挽着珠树手臂的岛村时,轻咽一口微苦的吐沫,“我会跟你们一起走下去的。”
后面两位坐在地上休息的小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包袱太重,一停脚腿就打弯儿,他们也不在意那些琐事。
安里的离开并没有打散团队的气焰,反而愈烧愈烈,只是吃不上正宗的蘑菇牛肉烩面而已。
再次出发,刚抬腿半分钟,珠树不经意间回头望去,那红布条杉树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