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走在平地却如登攀高峰，珠树从离开之后一直都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精力消耗得非常快。岛村柔肠百转，在身后推着她，她却摆了摆手。
“岛村，你冷吗？”
“诶？我不冷。树姐，为什么你要这么问。”
珠树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如果你冷了，一定要告诉我。”
她们再也没说过话，直到随着二人的深入，一座高楼的模样开始显现的时候，顿时感到惊叹不已。那屹立在迷雾中的长枪剪影，和巫婆的塔楼别无二致。
塔楼坐落在一片凸起的岛屿上，与之前巫婆上的那个塔楼相比，这一个显得十分年轻。珠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年轻还形容一座建筑物。因为它的上色是浅灰的，与巫婆塔楼的深灰色形成鲜明对比，并且它身上没有残缺，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周围还围绕着一大圈的花丛。底下是一圈直径四十米的环形水池，池子破开一个缺口，水就从缺口处逃走，一直向一个方向延伸，犹如一把粗长的卷尺。
她们走到池子边缘，仔细观察水流的变化，发现那潭水几乎是凭空从底下冒出来的，根据某种吸引力一直靠缺口聚拢。珠树的手冻得像冰花，但还是伸手去捞了一把，含在嘴里尝了尝，口感冰凉。
“这……这就是不死‘泉’？”岛村用鞋尖点了点水面，“楼里会不会有之前那个婆婆？”
“怎么可能呢，”珠树说，“就算有，那也是雾人。”
“我们先过去吧。”
水不深，池子里的水也不到一米，珠树和二人蹚过去之后走到了大门前，铁门上居然挂着一把外锁。甚至连锁也是非常非常新，那个漆面像是刚刚涂上去的。
“岛村，退后。”说完拉动枪栓，一枪打在锁头上，那根铁弯儿随即断裂开，珠树一脚往前狠踹，先把枪伸了进去。
里面的装潢规格和巫婆塔楼一模一样，只是各种设备都换成了更新更加豪华的。床铺是红木的，床被是石棉的，壁炉换上了昂贵的大理石，桌子涂上一层白色的漆，桌面上不再是黑瓶子和手枪，而是珐琅彩陶和百合花卉，就连门边挂抹布的地方都变成一幅画。
珠树和岛村的视线在满屋子里环游，珠树打开桌子的抽屉，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这个屋子，看着像不像那个巫婆塔楼的翻新版？”
“你还叫她巫婆啊。”岛村似乎有些不开心。
“无所谓。”珠树摆了摆手，“下次见到她，我一定会杀了她，就用我手上这把枪。”
岛村摇了摇头，继而看向楼梯：“我们上去看看吗？”
她们一齐上了楼，在走到二楼的时候，珠树心里还有点打颤，在巫婆那里，二楼是堆满死尸的仓库，在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呢？
门没有锁，把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荡的房间，什么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无”的概念，里面唯有空气，珠树甚至觉得里面连空气都没有。
“哇，居然是一个空房间吗？”岛村惊叹道。
“树姐和婆婆上楼的时候是把尸体丢到这个房间里的？”
“对。”
“那，当时里面有多少尸体呢？”
“数不胜数。”
“大概有多少个？”
“五六十个吧。”
“全是雾人？”
“嗯。”其实珠树自己也不信那一大堆尸山全都是雾人堆成的。当然她也不能去确认，她怕翻到一半翻出巫婆的尸体。
她们又上了楼，这是珠树也没到达的领域，根据巫婆当天夜里上楼前说的话，那这大概是她的卧室了。果不其然，推开门就看见一张床，旁边居然有个灶台，这让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难以落脚，除此以外就只剩一个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茶盘一对茶杯，也不知是在等谁。
于是很自然走到第四楼，这一楼居然上了锁。珠树再将锁崩开。推门一看，里面的东西让她们大吃一惊。
这是最顶层，天花板吊着一个大吊灯，虽没有电，但它确实亮着的，同时有四面窗，每一面窗上面有一层青膜，将所有带有暖黄的光变得透蓝。墙壁周围围着一圈雕像，那些雕像有人，也有狼、蛇以及一些四不像，它们的身后无一例外都长着一双翅膀。并且呈跪拜姿势围成一圈，向中心伸手奉承。中心是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大盒子，盒子是打开的，里面一个悬空的十六边形蓝色水灯体，晶莹剔透，里面有一条像是鱼儿的透明物在不断摆动尾巴。同时周期性地放射出蓝色的光线。
有一束从岛村的头顶上掠过，这把她吓一大跳：“啊，树姐，我的头皮差点被切掉了！”
珠树便连忙拉着她蹲下来，潜伏着观察那水灯体好一阵子后，等某一束光线绕过来时，将枪杆立起来，光线划过枪身，却未留下任何痕迹，就连一丝温度都没有。“没事，没有危险。”
岛村这才缓缓起身，珠树甚至直接大步上前，蓝色光芒映照她的半张脸。看着那美轮美奂的球体，珠树的内心也难以言喻。
“树姐，这是不是婆婆所说的水灯啊?”
“应该错不了。”她说，接着缓缓用手触碰，触感像是碰到了金属，稍微有一点点冰凉。
“那我们是不是要把它打破?”
岛村看向四周：“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雕塑?都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解密，可这一点提示也没有。”
“哦？没有提示么。”珠树一边说一边给枪上子弹。
“树姐……你该不会……”
“嘭！”一声枪响，子弹以八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撞向那个晶体，摸起来的质地是金属，可它现在却像是玻璃一样易碎。绚丽夺目的球体立刻黯淡无光。它依旧是悬浮的，但里面的鱼儿不知去向。青膜窗户失去了聚焦物，在靠桌面稍后一点的位置形成一个不停振动的空间，里面往外散发出光芒。
“哇哦……”岛村看着那力场目瞪口呆，“好漂亮……”她像丢了魂一样去摸那个空间，珠树正欲阻止她，在她刚碰到的刹那珠树也碰到她的衣角。立刻就感到一股如同树干的拉力，二人一齐被拽了进去，一股极强的失重感骤然升起，同时空间里甚至连空气都没有。所有叫喊声都卷入虚空，一切归于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又被一齐丢了出去。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头一看，顿时有些咋舌：“榕……榕树。”
背后就是那个二十米高的大榕树，两人环臂粗，树枝上绑有一个红布条，虽然有风却无法吹动它的枝条。它是耸立的旗杆，它是城墙的卫兵。它是这座高山上的高山，即使攀登也无法触碰到的顶端。
岛村看着那个洞挠了挠头：“这个洞和那座不死泉的塔楼居然是联通的……”
“有意思，”珠树往里面丢了一个石子，那石子像是被吞吃一样无影无踪，“之前那两个雾人，也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岛村，你说我们如果从这个洞下去，还能到不死泉塔楼吗？又或者说还能见到她们吗？”
岛村后退两步：“不……我觉得……应该不行。”
“天快黑了，我们先回山洞吧。”岛村说，“呆在外面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怕什么，我们手上有家伙呢。”珠树往榕树的洞里如饥似渴地探头，“我更想搞明白这个洞是不是通向不死泉塔楼的。”
“别……别进去，反着来可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儿了！”
在岛村的一再执拗下，珠树也只能被她拉着往山洞的方向走。
空中的氧气似乎都逃逸了一半，看着夜色渐临的空间，好像仅有自己在发着光。
“你知道吗岛村，每一种生物都会发光，也叫做生物光。”
“好像听说过。”
“那你说，雾人会不会发光呢？”
岛村看她一眼，珠树也和她对视，前者听后心里多了几分不安。
突然，一声尖叫如同黝黑天幕的闪电撕裂开这道空间，二人在这一刻止步，珠树听出了些许端倪：“走，快过去！”二人从走到跑，一直跑到锅前，一直跑到山洞口。
眼前的情景再次出乎她们的意料：却见洞口两个家伙正在搏斗，一个体型十分眼熟，留着寸头，朱眼利爪，细长的尖牙犹如一台切割机，腹部被一根铁杆捅穿。铁杆的另一边，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竟然是阿琳娜，她的眼睛满是惊恐，大腿有一道血淋淋的抓痕，凭着意志力在硬撑。
珠树一枪打爆了那个雾人的头，突如其来的崩裂直接溅了阿琳娜一身血。她从墙壁滑落在地，疲惫不堪的眼皮肿得老高。
“你没事吧。”珠树上去查看她的情况。她缓缓抬起头来，顿时惊慌失措：“啊！怪物！你们都是怪物！”抓稳未脱手的铁杆往她身上捅。她惊慌之余一个闪身，没曾想铁杆捅到了她身后的岛村。“啊！”疼痛从左臂传来，瞬间让岛村疼得直不起身。珠树见状一手抓住铁杆，另一只手将枪口怼在她额头上：
“你给我冷静点。”
等阿琳娜彻底看清头上那个是什么东西，瞳孔立刻急剧收缩。
“刚才袭击你的是雾人，是怪物。我们是真正的人类，你的队长，你的队友，知道了吗！”
阿琳娜想了好久，也许是怕了珠树手上的枪，松开铁杆，慢慢开口：“知……知道了。”
珠树把铁杆丢到一旁，前去查看岛村的伤势，当看见她左臂一个黑窟窿的时候，侧头瞪了阿琳娜一眼，这让她又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珠树取下脖子上的围巾捆扎在岛村的臂上。阿琳娜也在撕开自己身上的衣物下来包扎：“这个嘛……”
“我离开你们五秒后就后悔了，我回头奔跑，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到你们的影子，仅剩四处传来的梭梭声。我害怕极了，开始四处乱跑，忽然跑到一个四周黝黑的空间，那里什么也没有，连树木也是干枯的。唯有一座塔楼，它被破坏得很严重，却又屹立不倒。四周环绕着一池子水，那水是黑色的，跟墨汁一样，却没有一点异味。我实在是太渴了，斗胆喝了一口，居然与普通的泉水无异。”
珠树的动作停了下来，机械般转过头去：“继续说。”
阿琳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惹恼了珠树，语气变得更加谨慎：“我……我进入了塔楼，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我走到三楼……还是四楼？里面有一个悬浮的会发光的灯，不知为何，那个房间尤为温暖，不知觉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之后……”
“一觉醒来之后？”
“我就到那边有棵大榕树底下去了。”说完她手指向榕树的方向。
“然后呢。”
“还有什么？”
珠树一直盯着她，让她感到有些发毛。“我……我来到这边，发现一个山洞，往里面探去，我还在黑暗中摸索呢，谁曾想看到一双红眼，我一瞧，那不是给咱们背行李那个家伙吗，我跟他打招呼，他却突然朝我扑来！”说完看着旁边那具无头尸体，那场景仿佛已经刻在脑海，“我急中生智，拿起旁边一个铁杆跟他角斗，还好你们回来的早，不然我就完了！”
珠树听到这里，立刻觉得后背发凉，刚才她的注意力全在阿琳娜被雾人攻击，现在才想起那个雾人和寸头长得一模一样。她总觉得这不是巧合。
于是她一言不发，提起岛村那个提灯，拿起枪往之前丢尸体的草丛里走，越走她的步伐越显得沉重。直到她走到那个草丛，发现那三具尸体都不见了的时候，顿时感到自己大意了。
她重新回到二人身边。“怎么了，树姐？”珠树表情凝重：“草率了，今天我们打死的那两个雾人，又复活了。”
岛村的眼神无不惊恐：“复……复活了？”
“没错。”珠树又想到那锅人肉汤，“他们煮人肉用的水，应该就是不死泉里的水，他们表面上是打死了，实际上是中毒。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体内的不死泉把毒净化，又让他们活了过来。”
“现在彻底打死一个，那就还有另一个。”
说完眉头紧皱，提着灯往洞里面走。岛村和阿琳娜也跟了上去，她们一直经过拐角。往最里面的圆形空间探去，也没见另一个寸头雾人的身影，珠树顿时苦笑不已：
“今晚，看来是睡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