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树走进了镜门,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虽然陈列物品的色调从深蓝换成了橙黄,但不难看出里面的事物是由哪些东西所复刻的。依旧是简单的床、桌子和壁炉。只是里面的事物都被等比例放大,壁炉大得像工业炼制炉,那张床更是能躺下七八个人。
岛村从那边匆忙赶过来,还未能数落她,顿时就被这镜中世界所吸引。“哇——我们这是来到大人国了吗?”她触碰着墙壁,其真实的触碰和质感着实吓了她一跳,“啊,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真实存在的。”珠树一边说一边走进去,墙上有许多相框装裱的照片,她看着那些照片,瞪大的灰黄眸子里除了极大的惊疑以外,还留有几分感慨。她本能伸手去抚摸,只是稍微触碰,相框表面的表面就产生一丝裂纹。
她后退两步,不停摇着头。岛村走了过来,她的视线并没有被裂纹吸引,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上面的人物上:“呀,这照片上是什么?”
照片里刻画的是一对父女,至少以常人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画面里二人正在钓鱼,其中父亲正在用力拉扯着略显弯曲的鱼竿,女儿在鱼箱边抓起一条鲈鱼,用它跟自己的小臂比长短。虽然二人并没有过多的互动,但散有余晖的暖光将他俩从两个割裂的画面捆在一起。
“哇哦,树姐你看,他们在钓鱼呢!”岛村目不转睛,露出羡慕的目光,“我也想钓鱼,和父亲一起钓鱼。虽然都说他们做事粗心,可他们在钓鱼这方面显得非常有耐心,难道不是吗?如果我有一个父亲,那么我会跟他一起钓鱼,就像画面里这样,嗯对,我想我也会用自己的小臂来跟鱼比长短。可惜我的父亲在我出生两年后就跟母亲离异了。啊……树姐的父亲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考虑到这件事的。”
岛村一直盯着相框,刚回过神来,却发现珠树一直盯着她。眼里浮现出不屑和死一般的平静,这让她被吓了一跳。
“这就是我和父亲。”
岛村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树姐,你说什么?”
“我说,”珠树再次重复,“这就是我和父亲的照片。”
“这……”岛村感到细思极恐,“那……这里怎么会有树姐的照片呢?”
她扭头去检查一圈四周的相片:“都是一样的角色,只是所做的事情不同……”
“啊啊啊啊啊啊——”珠树像是压抑已久一样失声尖叫,举起枪托往上面砸,她一下就把那相框砸烂,极大的震动也迫使它从墙上掉落。看着墙上那一张张瘦小的身影,她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她疯狂打砸着那些相片,有聚餐、有旅游、有街景,唯独没有能够让她入眼的一张。
“挑衅!就是他妈的挑衅!老娘才不需要你的提醒!如果我们生来就是世界的消耗品,那我们的存在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吗?!”
她把所有相框都砸得粉碎,里面的相片也捡出来撕烂,她的手被玻璃渣划开好几道血痕。岛村被吓破了胆,躲在墙角捂着耳朵。
“出来,你他妈给我出来!”珠树转过身来,只见她的眼睛黑白颠倒,血丝密布。随着岛村一声惊叫,那异变也随之消失——那只不过是一个带有愤怒和痛苦的表情罢了。
“岛村,我们走,老巫婆肯定是在上面!”她抢先一步上楼,岛村看出她的不理智,后脚追了上去。
珠树一口气直接爬到三楼,这里的门意外地没锁,她踏进屋子,发现这个屋子和不死泉塔楼里的没什么两样。也是要更大一些,大床,大灶台,大桌子,上面一个圆板凳大的茶盘以及两只碗口那么大的茶杯。但是灶点着火,台上有一口大锅,那是一个煮锅。她心感不妙,一步步走了过去,掀开锅一看,水蒸气伴随着一股剧烈的肉腥扑面而来,她饧眼一看,发现里面煮着一些肉。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珠树猛地回头,却见那个灰袍巫婆红着眼,拿着一把开山斧正鬼鬼祟祟站她身后。珠树一时竟震惊到忘了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巫婆面色狰狞,猛得一斧子劈砍在她左肩。
“啊——!”
斧子并不利,甚至是很钝,但它依旧是斧子,皮肉被切开,结结实实撞到骨骼上,钻心的疼痛并没有让珠树立刻缴械。只见她紧咬牙关,面色赤红,一百二十度蓄力的枪托结结实实拍击在巫婆右太阳穴到眼眶的位置,这一下震得珠树的虎口立刻脱手。虽然武器脱手,但几乎是一击制敌,巫婆的半面脸都砸得浮肿,右眼眼珠直接爆开,血液灌满整个眼眶,形成一层薄薄的血蘙。巫婆却并没有因此昏迷,而是缓缓抬起头来,她的模样变得更加狠毒,像个怪物。
左肩的疼痛让珠树咬破了下唇,巫婆怪叫两声向她冲来,举起斧子沉重砍下,珠树立刻躲闪开。她却不依不饶,一直挥砍着斧子,每一斧都砍在珠树半秒前驻足的地方。
“我都已经放过你们了,你们却还要回来!贪婪的人最终只会变成扭曲的怪物!”
巫婆陷入彻底的癫狂之中,万幸的是大床是放在屋子中间的,这样珠树就能围绕着床边躲避。下一斧她劈砍在床头:“你无法遗忘自己的本性!我们生于迷雾中,我们是迷雾的囚徒!”
“他们不需要认可,因为他们从未存在于世;他们更不需要怜悯,因为伪装是他们的天性。”
巫婆突然一下跳过来,珠树躲闪不及被逼到墙角,左肩流着滚烫的血液,她的眼角甚至也挤出两滴血泪。巫婆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她的瞳孔,就在这危机时刻,岛村如同潜夜的幽灵,双脚齐跳骑到巫婆身上,一手扯住她的头发一手狠狠将匕首一刀扎进巫婆的后颈。巫婆惨叫一声一个肘击狠狠撞击她的胸腔,岛村身体发出沉闷的受击声。匕首掉落从她背后摔了下来。巫婆受了很严重的伤,却还是转过身去举起斧子试图将她处决,珠树见状双脚一绊,她的脚脖子一弯绊倒在地,关节出现严重错位。岛村脸色铁青,艰难捡过匕首撑起来,上前一把按住她的头将她喉咙割破。血液如同断阀的水龙头靡迤整个房间,它们逃到桌脚缝隙以及墙缝之中,巫婆嚎叫着挣扎两下没了气息。
“呕——”岛村呕出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珠树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消散,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她带走,离开这是非之地。她的左臂几乎是不能动了,她关掉那个煮肉的灶台,用另一只手臂艰难地把她拖出房间,从楼梯下去,下到底楼,再从那所镜门出去。出去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看了那满是碎片的床铺和壁炉,心里始终难以平复。
她们下到了巫婆塔楼的一楼,她把岛村安置在铺上,为她点燃壁炉,她大概是内脏损伤,并不算太严重。她简单处理了一下左肩的伤口,那伤口黑得像一条蜈蚣。她再次走进镜门,走到那巫婆尸体处,把她腰间的一串钥匙拿到手再回来。打开塔楼三楼门,里面根本就没有在煮东西,甚至连煮锅也没有。角落里一个巫婆死得很惨,把门关上,煮东西的声音又骤然响起。她毫不在意,走到二楼,打开房门,往里面走去,她只觉得里面的尸体变得更多了。她往里面翻找,她觉得肯定是能够翻出巫婆的尸体,可就在她在尸山上面脱下一个尸体时,上面好几具都掉落了下来。其中滚落脚边的一具让她愣了,那是她,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她的胸口被击穿出一个黑洞,头颅被利器砍了一刀。她继续翻找,没能找到巫婆的尸体,也没有岛村的。
“这个家伙……”她看着那尸体,“未来时间线的我……”看着她胸口的枪伤,她似乎能够推理出这一切。她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再次走到三楼去,依旧是煮肉声,一打开就全然消失。她在房间里仔细搜寻,甚至多次踩到巫婆尸体的头。最后她发现那个床头居然有个暗门,一打开,里面放着三四把枪,两把都是霰弹枪,还有两把手枪。手枪一把是洛洛克,一把是左轮。
有一把霰弹枪就是巫婆给她的那一把,她并没有找到多余的子弹,也没有在枪内腾出上膛的子弹,这让她再次灰心。她不抱有希望去查看那两把手枪,洛洛克甚至连弹夹都没有,相反另一把左轮却意外地满膛。这又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她走到楼下去,岛村依旧没有醒。
她觉得应该是要彻底解决伤口的问题了,她的左肩几乎瘫痪,她对疼痛的敏感度没有那么高了,仅剩麻木。回想起镜门里那座塔楼,如果那座塔楼才是真正的不死泉塔楼,那么它四周应该有不死泉的泉水。她拿上巫婆那把斧子,穿过镜门,往边上的墙壁上猛砸,虽然这座塔楼很结实,但在她不断的砸击下还是破碎开一个边角,立刻就传来流水声。她钻了进去,脱光衣物将全身都浸入池子,一进入池子伤口立刻就不痛了,身边有透明的小金鱼向她靠近,吞吃伤口处的污秽,虽然泉水冰冷,但此刻变得尤为清爽。
她向这个镜中世界望去,这里没有迷雾,丽日当空。树木枝繁叶茂,绿草如茵,有小动物在林中四处逃窜。她发现不远处居然还有一片大耕地,上面种满了土豆。如果这是现实,那么隐居于此也不错,可惜眼前这一切都是幻梦。
她的伤口完全愈合,甚至是比未受伤之前更加健康。她走到楼上,翻出一个容器,往容器里装了些池水带了回去,她在三楼找出那个煮锅将锅放到灶台上,正准备煮,又担心这样会失去不死泉的疗效。她走下楼去,看着躺在床上丝毫未动的岛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撬开她的齿,把泉水一点点倒了进去,顺便还推她坐起来拍拍背。
岛村是晚上醒来的,她醒来的时候,珠树正在一旁的壁炉烤土豆。“你吃吗?刚挖的土豆。”珠树把土豆递给她,她拿在手上并没有吃,回想起今天的经历,眼里充满了迷茫。
“树姐,我是不是杀了人?”
珠树正在啃食那新挖的土豆:“不,没有,那个巫婆是雾人。”
“雾人是那样子的吗?”
珠树怔了怔,回头看向她:“雾人就是那个样子的。”
岛村依旧没有吃土豆,她捏得很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树姐,你是雾人吗?”
“扑呲。”珠树没忍住笑出声来,“我要是雾人,你早就被我吃掉了。”
一边说一边往壁炉里加煤:“瞧见没有,到那时候里面烧的不是土豆,是你,我爱吃烧烤,你难道不知道吗?”
“对不起,树姐。”岛村开始吃手里的土豆,而珠树正准备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她。
“岛村,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在二楼看见了珠树的尸体。”
“树姐的尸体?”
“没错,那是未来时间线的我,也就是我们吃压缩饼干时险些被攻击的‘她们’。可楼上有珠树的尸体,却没有岛村的。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
珠树转过身来,配合手势动作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我在珠树的尸体上发现一处枪伤,你想想啊,当时我们不是击中了一个人吗,顿时发出岛村的叫喊,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时被击中的是珠树,只是岛村因为害怕而发出叫喊。她尝试用围巾给她止血,却一点作用也没有。于是她就带着珠树走,一直走到塔楼这里来,想祈求巫婆的帮助,巫婆一刀砍死了珠树,把她丢到二楼,至于岛村……”
“那个岛村去哪里了?”岛村追问道。
“她可能是逃脱了,也可能……”珠树耸耸肩,“被吃了。”
岛村听到这里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珠树跟岛村说在她睡着时她都干了哪些事,她告诉岛村她翻出一把满膛的左轮手枪,告诉她她凿破了塔楼在泉水里面疗伤。听到这里,岛村挤眉弄眼:“意思就是说,我喝的是你的洗澡水?”
“嗯?跟普通的泉水比味道有什么区别吗?”
岛村面色有些微红,她视线盯着天花板:“嗯……没什么区别。”
“那你想尝出区别么?”言罢,还未等岛村有所回应,她就顺势压了上去,使岛村那不安分的小眼神无处遁形,只能努力和她保持对视状态。珠树的发尾落到她的脸颊,让她嗅到一缕诱人的发香。珠树的手在她的肩上匀速平移,尖长的指间让她感受到一丝灼热。凸显骨感的细指游离于喉咙间,垫起她的下巴,带着一种半眯的柔情,淡红的薄唇缓缓降落。岛村全身发麻,紧张得闭上眼睛,这次还没感受到她口中散发的热气,就听见破坏气氛的大笑。
“扑呲……啊哈哈哈哈哈哈……”珠树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岛村,你在想什么呢?”
“唔……”岛村尬在原地,一把推开她,“去去去,树姐一天就喜欢开玩笑。”她双手抱胸,把脸别过去,炉火在墙上勾勒出她的脸型,比平时更鼓了。
珠树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岛村时常想往这边看,但在余光中发现珠树一直在盯着她的时候,就一直保持着那股倔强不松气,看到这里珠树不禁觉得更有趣了。
“岛村就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狗。”
听到这里岛村忍不住转过头来,这让珠树窥探到那抹绯红:“你……那你就是大花狗!”她指着她说,说完把手捂在脸上,她的脸如同铁板一样烫,烫得她双手通红。
珠树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害羞、难堪甚至是不悦,她看向炉火:“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小花狗吗?”
“为什么?”
“因为你像只小花狗一样,”她又将视线转移到岛村身上,眼里净是挑逗和怜爱,“普通,可爱,以及值得被爱。”
说完又将目光投入火中,火光的闪烁在她脸上浮现,岛村看向她的面庞,感觉她短短几天就如同经历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