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变得尴尬起来，虽然她们成功逃离迷雾森林，可一行八人小队现在就只剩她们两个，未免感到有些心寒。珠树刚刚在与曾经的岛村争夺匕首的过程中被她割伤了上臂，隐隐作痛。
“树姐，要不先去山洞吧，”岛村说，“要是伤口感染就不好了。”珠树听后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她们向那条小径走去，虽然只走过几次，但她总觉得闭着眼也能过去。周围没有迷雾，这让珠树反而感觉不适应。她们一直走到近处。却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
杰弗明。
她们走了过去，杰弗明正在凝视洞内，见珠树和岛村二人走了过来，心里一惊，举起左轮，这一下把她俩吓一跳，立马举起了手。杰弗明随之又将枪放下：“队长，好久不见。”
岛村的心情相当激动：“太好了，你还活着！”说完打量一下四周，“雷克斯呢？”
“被怪物杀了，”杰弗明说，“他拖住那个怪物，让我有逃跑机会，我知道想跑也跑不掉，仅仅是本能后退了几步，我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是一座塔楼吗？”珠树问。
“没错，”他说，“里面有一位老人，她告诉了我很多东西，给了我手枪和子弹。以及告诉我要去摧毁两座不死泉。”
“所以，你一直都在寻找不死泉？”
“并没有。”杰弗明一口否定，“我一直都在追杀魁毒。”
珠树感到吃惊，难怪她们很少能够见到魁毒，原来杰弗明一直都在追杀她，以他敏锐的视觉和精湛的枪技，魁毒想逃跑也是很累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水灯呢？”
杰弗明沉默了良久，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看过《迷雾森林》那本书吗？”
珠树想了想：“小时候看过，现在完全忘记了。”
杰弗明看向远方：“那位老人，是一个雾人。”
岛村瞳孔地震，而珠树却像是早有料到。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可以直接杀死我们，却还要试图拯救？”
杰弗明看着岛村，像是看着一个五岁索求糖果的孩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雾人。”
言罢将视线转移到珠树身上：“如果一个雾人不知道自己是雾人，那么她就能挣脱迷雾的束缚。”
“塔楼里的她是人类，同时塔楼里还有一个镜门，镜门里面的她就是雾人。”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书里面的。”
岛村心里久久难以平静，珠树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你一直在追杀神鹿，鹿呢？”
杰弗明看向洞内：“里面。”
“里面？”
“没错。”他捏紧手枪，一声不吭走了进去。珠树和岛村只能跟了上去。没有提灯，珠树就用打火机进行微弱照明，脚步声随着略微摇晃的火焰逐渐前行，走进拐角，珠树和岛村心里都紧张了起来。杰弗明依然面不改色，他的胆子到底有多大？珠树甚至觉得他曾经一定跟黑熊搏斗过，才会有如此魄力。
“嘶——嘶——”蛇信子的伸缩声再次响起，眼前浮现出两颗幽蓝宝石，仅仅只是显现不到一秒，她突然就张着獠牙向他们冲来，进入打火机的照明范围后，才发现她的两只角都没了。珠树和岛村吓得魂飞魄散，杰弗明还是那么老练，气定神闲，举起左轮劈哩叭啦六连发，全部打在她的额骨上，神鹿中枪后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出一会儿就死了。
看着她的尸体，珠树的神情流露出一种渴望：“哈哈哈！没白来！岛村，我们没白来！看啊，这便是神鹿，我们现在有了神鹿的样本！我们要把她抬回去，即使这很难，但相信我，只要我们能够做到，就一定会闻名于世的。我们是第一个研究神兽的人，我们会享受数不胜数的赞誉和利益，期待吧，属于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珠树如痴如狂，岛村被她的模样给吓到，杰弗明只是叹了口气。渐渐的，珠树乐极生悲，发出阵阵呜咽声，因为那神鹿的尸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许多七彩的光粒子浮空而上，一直升起，钻进岩壁里面去了。珠树拼命用手抓着那些粒子：“不……不要走啊！”
最后一个光粒子消散，珠树趴在地上，心如死灰。岛村见状走上来触碰到她的肩膀：“树姐，你没事吧。”
没曾想珠树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别扒拉我！”接着站起来，死死盯着杰弗明，杰弗明甚至都吓得后退了两步。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我只是尽了自己的责任，队长。”
“你应该打她的脚！”她咆哮道，“现在一切都被毁了！被你毁了！”
“树姐，”岛村上来拉她的袖口，“这些都无所谓的，只要我们该活着就好了……”
珠树根本就不听，一直指着杰弗明的鼻子狠骂，后者一言不发，就闭上眼任她骂，珠树甚至还想动手，岛村赶紧拉住了她，她却不依不饶：“我草你妈！我草你妈！”
“咩~咩~”
山洞深处的乳啼抚慰了紧张的氛围，像羊，又像是孩子的哭声。三人纹丝不动，将头扭向发声源，渐渐的，里面蹦出来一只棕褐色的小鹿。
它的身上残留着些许粘液，它的四肢都还站不稳，四条腿细得像竹竿。它的模样跟普通的鹿没什么区别，只是眼睛明显很透亮，有种在发光的感觉。瞳孔不是蓝色而是绿色，向外散发着某种魔力。
珠树目光呆滞，盯着那生物看了许久，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孩子。她心里的那团欲望再次燃气，但又害怕自己的激动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变故。“哦……”她压低身子，轻轻向它拍手，“宝贝，快过来，到这里来。”
小鹿停留在原地，杰弗明眉头紧锁，开始摸口袋，却没能找到任何一颗子弹：“队长，把你的枪给我。”眼神一直在那小鹿身上。
“你说什么。”
“我说，把你的枪给我。”杰弗明再次重复，“我觉得，你的枪里应该会有子弹。”
“你他妈的在开什么玩笑！”珠树气急败坏，“你刚刚打死了大的，现在还想打死小的？”
“你已经疯了。”杰弗明摇摇头，说罢就向她走过来，“这样的家伙留着之会成为祸患。”
“喂！喂！你要干什么？！”杰弗明上去抢珠树腰间的枪，她却誓死守护，即使是在拉扯过程中多次牵动左臂上的伤口也丝毫不退缩。岛村在一旁站着干着急，帮谁也不是。
二人的嘶吼吓到了乳臭未干的小鹿，它扒着那纤细的四条腿，竟跑得飞快，绕过二人的膝盖，在岛村震惊的表情下往洞外跑去了。
杰弗明见状怒骂一声：“不好！”就急着去追它，在岩壁上一路跌跌撞撞，最后四条腿还是没跑过两条腿。只见他一个跳扑，一下就抓住那鹿的两只后腿。
“咩~咩~”
杰弗明提起它的后腿，珠树此刻也跑了出来，看见倒挂着的小鹿，差点就咬碎钢牙，举起左轮对准杰弗明：
“你给我放下。”
杰弗明看了看手中的鹿，又看了看洞口边上的珠树和岛村二人，叹了口气。
“队长，你变得很功利。”
“功利？”珠树像是听见了玩笑话，“你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来抓神鹿的。”
“你都已经把大的杀死了，现在只要放了这个小的，我依旧能够原谅你。我们成功逃出迷雾森林，这是一个传奇的故事。我们带回一只神鹿，这会让我们立刻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焦点，到时候我会重点将你提名的，你不是想吃蘑菇牛肉烩面吗？届时你想吃多少都行。”
杰弗明摇了摇头：“队长，不是这样的。神鹿是一种怪物，她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已经超出常规生物的范畴，她拥有时间的力量，她能够触摸到时间，她是一个四维生物。她现在只是惩罚那些冒犯她的人，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把矛头对准全人类呢？她的神秘固然诱人，但前提是你拥有能够与她相之抗衡的资本。”
“那你觉得，你现在有和我对抗的资本吗？”珠树紧捏左轮，对准他的头颅。
无言的氛围传来一阵肃杀之气，温度骤然升起，几乎快要点燃空中弥漫的零星火药。远处的风景没有了迷雾的掩盖，变得那么陌生，那么不真实。
军人干涩的嘴皮在不断撕裂，他看着珠树的身影，越看越觉得模糊，那身形像是被画在那儿的。
“你不会开枪的。”
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看着杰弗明坚定的眼神，里面还包含着一种惋惜。珠树的大脑开始胀痛，她要开枪吗？在昔日的“战友”面前，利益和名气就显得那么重要吗？心中的天平在两端反复倾斜，最后竟划为一条直线。
珠树略加思索，将左轮的轮盘弹出，随着食指一拨动。轮盘“滋啦啦”地转了好多圈，她将轮盘推了进去，拉开保险，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那神情如同一潭铺满浮漂的池水，平静且捉摸不透。
“杰弗明，你愿意把生命交给命运吗？”随即将手枪死死抵着太阳穴，面不改色，狠狠扣下扳机。一声空枪让岛村吓得心脏提到嗓子眼。杰弗明也被她的举动吓到，只是稍微一愣，那把手枪随着一声落地的磕碰滚落到他的脚边。
珠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他，她的眼神像狼。杰弗明做事从来不寡断，他盯着地上的枪看了看，捡了起来。
“队长，你就不怕我打死这头鹿，或者说是打死你吗？”
她只是笑笑：“你不会那样做的。”
杰弗明心里十分复杂，他最好的结果就是直接杀死手里这只小鹿，可面对愿意堵上生命的珠树而言，她大抵会夺过岛村手里的斧子跟他拼命。还是直接杀了她吧？那模样越看便越难以下手，可怜的孩子，在二十多岁的年龄就显现出不该有的狠毒和执念。
他弯曲手臂，抵着头快速扣下，“咔嚓”一声，他再次将枪丢到珠树脚下，他的表现甚至比珠树还要淡定，她是为了强压心中的恐惧而强装镇定，而他就是视死如归，将生命彻底交给了命运。
看着脚下的枪，珠树心里产生出上次近百倍的恐惧，两枪全空，那么接下来一枪至少就有四分之一的概率。她又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慌张，只能稳住颤抖的手臂，她捡起那冰冷的枪支，却觉得格外喇手。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枪对准脑袋，这时岛村过来拉出她的手：
“别……树姐……别变成这样……”苦水从眼角垂落，划过她的脸颊，泪痕凝结成冰。
“我不能看着你们任何一个人死去……放手吧树姐……我们回去……回到那研究室去，我再也不会赖床，也不会把标本当坐垫了……真的……只需要回归原来的生活……一切都会变好的……”
岛村的一番话让她有所动容，但她依旧没有彻底放弃，她抹去她卧蚕的泪水：“别担心。”
“我是不会死的。”
“毕竟，”她缓缓把枪抵在脑门上，“人类是无法战胜怪物的。”
“咔嚓”。
又是空枪。
她利落地把枪甩给杰弗明，后者的心脏狂跳不止，他有预感，预感这一次他一定会输。那滚轮里停留的子弹，仿佛囚困于手枪中的死神。他漫不经心地捡起地上的枪，脑子里全是自己死去的画面。手里的小鹿可能是因为倒立，也可能是因为饥饿而昏迷。如果他死了，珠树把它带回城市中，以后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是罪人。他又想到了雷克斯，那个执拗、冥顽不灵的家伙，他还在军营里的时候就是那样，那么的心直口快，那么的热爱冒险。在危机时刻也毫无意料地挺身而出，让他能够站在现在的位置，他此时反倒觉得不如当时和雷克斯一起去死了好。
“杰弗明。”珠树对他喊到，“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听到她的这番话，他反倒觉得更无法回头了，他静静看着珠树，笑了笑：“你说，见了面之后，雷克斯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说罢举起手枪，瞄准自己的脑门：“队长，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怪物。”
“呯！”
剧烈的枪声打破了沉寂，血液如蜡泪般滴落。杰弗明的身板顿了顿，径直向后倒了下去。手枪和小鹿同时脱手，后者在地上重重一摔。
“啊！”珠树急忙跑过去，将那鹿紧紧裹在怀里，“差点就摔坏了。”小鹿因为摔落而惊醒，一直在不停啼哭。
半山腰的鹿鸣宛若胜利的回响，地面的尸首不甘地流着鲜血，一直向四周蔓延，侵染在珠树的鞋底，给她多增添了几分罪恶。
岛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该说些什么？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头变得好晕，好像她们从未进入过迷雾，也从未离开过迷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