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傍晚,沧江市依然浓雾弥漫。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怪。秦篾咀嚼着字眼。听起来像是把这个临江小城比成了东方小伦敦。或许本质上差不多。
其实不然,只是最近雾气很大而已。
哦,好像还算不上雾气。他回想起天气预报的雾霾预警,请市民减少室外活动,佩戴口罩出行。是霾。
他当然没戴口罩。
“……秦……小秦……?”
雾里灯火依旧,七点三十七,独属于三环开外的路边摊夜市刚刚苏醒,抻开折叠桌椅与霓虹招牌的懒腰,吞吐带着酱料和油锅烟气的哈欠,吆喝叫卖着向或生或熟的面孔打招呼。不出意外,她将一直玩到第二天凌晨。
到那时,早市就会接过她的担子,开始新的一天。
“秦篾!”
电话里面的女人大叫,吓他一个趔趄。
“嗯,冉姐。”他挠挠鼻翼,“还有什么吩咐?”
“你啊……”电话那头一如既往地叹息,“请你简要复述我刚刚讲过的话,秦篾先生。”
“经商讨,我司决定裁撤一部分消极怠工、业绩不佳的职员,以便更好地迎接下一届进入人才市场的毕业生,为广纳贤才做足准备。”秦篾在时常光顾的炒饭摊子前驻足,盯着价目表出神。“以及——”
“完,全,不,对!”廉冉神气十足地说,“又不好好听我说话是吧!明早给我带早餐。”
“啊。”被发现了。“抱歉。”秦篾说,从价目表前移开步子。
摊子老板看着他,在一旁折叠桌上借光写作业的老板女儿也看着他。
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也算是道歉。老板欲哭无泪地翻炒铁锅,哐当哐当,女孩子露出老成的谅解与失望。臭小鬼得意个毛。
“我要吃豆浆油条,嘿嘿。”冉姐在电话那头喝一口茶,乐呵呵地哼哼。他能听见喉间咕咚一声。“——不对,想吃可颂了。”
秦篾默默算了一下账。可以接受。“嗯,一杯咖啡,两个可颂。”他说。
他觉得四周有点不对劲,但只是觉得。
温和的暖意将他包裹,带着馋人的香气。像是熟稔已久的领家大姐,只不过她在干推销。
没什么不对劲的。
“嘿嘿嘿,小秦最好了。”就算隔着电话,他也还是能看见那个廉冉式的笑脸。很可爱,也很治愈,但这是他上司的脸。
这就不可爱了。
“啊,我也要——”
“小秦小秦你怎么能忘了你的好前辈呢……”
“俺也想要——”
电话里小小地炸开锅。“听到了吧~”冉姐说。
这家伙绝对在笑。
秦篾仔细且心痛地算了一下账。“……唉。”他最后只是叹息。电话那头一阵欢呼。“麻烦廉老大稍后统计一下,发个短信吧。杜修呢?”他问。
“新人就比你晚半小时出门。”廉冉嘟嚷着,“要不你发短信问他?”
“算了。”
他放任肌肉记忆把自己带回家。这条路他走了四年,即使是蒙着眼也有自信能回去。顺便买包烟。四年了,什么都没变。“这小子有点孤僻,裁员很悬。”
他说。
“好歹是你带的后辈,帮一把呗。”
“哼,明明是你们都不要他。”
“别那么绝情嘛。”冉姐慵懒地换一个语调,“我看你也回不了公司了吧。臭小子四顿早饭换掉一个加班,有你的。”她说,“那就明天见,别忘了。”
五顿早饭。秦篾提醒自己。得照顾后辈。
“嗯,再见。”
“拜啦。”
挂断。
秦篾合上手机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了。
这是哪?
民居楼与霓虹灯消失无踪,他身处一条似乎在哪见过的巷道里,两人宽,青石板路,红砖墙恰好比他高出一个头。四周都能见瓦房顶,却看不见任何门窗,只有红砖墙。
不属于晚春的寒意从深处逼来。
他没打算停下脚步,鞋跟踏地的回响在巷间碰撞。得找到出口才行。
浓雾依然。
耳鸣,呼吸有些困难。
这回又是什么回事?
对了,他来过一轮。是在捡到那个人偶的时候……
现实没允许他回忆过多细节。雾气微微散去,他看见有头一人高的黑色巨兽,像是豹子,甩动铁链般的尾巴。
距离很近,他能听见猫科动物特有的低吼。
怪兽背对着他,正对着地面上的某个东西。
那是个倒在地上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