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总部，比秦篾想象中的还近许多。
同行时，女人说自己叫『独角兽』，是代号。而那个少女是『朋克』（PUNK，又称流氓），属于雇佣兵团。与他们不一样。秦篾被艾尔维斯封为『公爵』，从烟盒里叼烟时挨了一手杖。
少女跟在身后，没说话。
独角兽还没来得及解释雇佣兵团是什么，地方就到了。从路程上看，他们只是拐个弯，沿路多走了几步。
这地方像是打了烊的杂货铺，欧式复古风格，深色大门装了加厚玻璃，橱窗里什么也没有。招牌写着什么，但秦篾发现自己无法理解那些文字。
独角兽抓着铜把手，咬牙切齿地艰难拉开一条缝，把秦篾推了进去。
里面是亮着的，装潢类似洋娃娃屋子，半边店面填满塑料质感粉白红三色家具，另外半边则是军绿色的工作台、看起来就很诡异的器械、以及杂七杂八散落一地的工具。一个灰色的女人待在军绿色的那半边，埋头咔哒咔哒踩着缝纫机。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在鼻腔打转，温暖的糕点甜味与粘稠的机油味。
“店长——”独角兽拉长尾音，咬牙切齿地把门拉上。“有客人来了——哦！”
“嗯？”
灰色的女人转过来，拨开乱糟糟的头发，仔细盯着秦篾看了好一阵，然后戴上堪比啤酒瓶底的圆片眼镜。
她的衣品与个人形象都一团糟，但胸襟十分开阔。
“啊，U君，你回来了。”店长露出慢半拍的笑容，“然后这位是——？”
“他是A，新成员。”艾尔维斯在秦篾肩上翘起腿。
“好好，A先生，请多关照……”店长说话也慢半拍，语调没什么起伏。“唔。你还活着嘛，雾霾。我还以为你死定了。”
“我也这么觉得。”雾霾说。
“A？”秦篾与雾霾（他觉得这可能是她的真名）咬耳朵。
“Archduke。”雾霾很配合地放低声音，“公爵。也就是绰号首字母。”她说，“这样比较方便。”
“原来如此。”秦篾说，“你和她不怎么对付？”
“或许吧。我——”
“呀，是殿下！殿下回来了！”某个贯穿耳膜的女声打断了话头。
“什么，殿下还活着吗？！”
“在哪在哪？我就说过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殿下，你让我们好担心——”
一小群人偶不知从哪冒出，从粉色那边向着雾霾聚过来，却又在两色交界线站住了脚。像是老电影里出来迎接轮船的大家族。
雾霾在他肩上站起来，脱帽行礼，赢得一阵尖叫。
“懂了？”她说，“造物主不喜欢有人抢了她的位置，尤其篡位者还是自己的造物的时候。”
“听起来像小孩耍脾气。”
“真伤人。”雾霾闭眼，按按帽檐。
少女靠在大门旁的墙角边上。秦篾试探地看过去，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独角兽快步赶上来，并肩而行，给他一个又大又暖的笑容。“让店长给你看看，说不定比我还要强呢。”她说，“这样咱俩就天下无敌啦。”
秦篾感觉自己心脏错跳一拍。真的好可爱。
“很高兴啊，U。”被称作阿由的人偶说。
“怎么可能不高兴嘛。”独角兽嘿嘿一笑，伸手就戳阿由的脸。“好不容易能有僚机了，想想就开心。”她说，“哎，店长，要不办个迎新会怎么样？咱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哎哎哎好了好了要掉下去了——”阿由努力躲着手指头，差点翻下去。
“别总是高兴那么早。”
店长嘎吱嘎吱地拉开工作台旁的凳子，有一个人偶跨过粉色与军绿色的界线端来茶水，是过家家式的茶具。她娴熟且绅士地倒满三杯，行礼离去。
“谢谢。”秦篾下意识说。
“荣幸之至。”对方微笑回礼。
三人坐下，同时选择先喝上一口。
是可乐。
“店长，怎么样？”独角兽眼睛冒星星，“新人是不是很强？”
“好歹是本社王牌，给我稳重一点。”
“呜……”
“好了，A君，手拿过来我看看。”店长毫不客气地直接抓起秦篾的手。拇指抵住手背，食指中指在前捏住掌心，然后，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
秦篾打了个激灵。
“别动。”店长毫不忌讳地说，舌头和牙齿挠得他手痒痒。“你用过他了？”
“当然。”雾霾扬了扬下巴，“不许打他的主意哦。”
“啧，傍上大款翅膀就硬了。”店长用犬牙衔住他的指肚，掏出一张试纸样式的纸条。啐上一口，吸烟般继续叼着手指。“唔，这还真是……有趣。”
秦篾感觉对方确实在嘬他手指。
“怎么样？”独角兽双手撑着脸颊，嘟起嘴。
阿由趁她不注意，咕咚咕咚喝干整杯可乐。
“准王牌，努把力说不定能赶上你一点。”店长拉开工作台的其中一个柜子，拿出便利贴写上几笔。
“呜诶……”独角兽发出悲鸣，“这不还是要我当主力嘛……我不想努力啦……”
“有僚机就不错了，把抱怨给我憋回去。”
“呜……”
“都教过他了吗？”店长转过来，把第二根手指也含了进去。“他的情况很特殊，有些东西可能说不完。”
“没。”雾霾说，“愿闻其详。”
秦篾与她对视，用眼睛乞询对方自己何时才能离开。雾霾报复似地露出看小孩的眼神，笑着示意他再忍一会。
“那我直说了，A君的魔力量很大，特别大。”店长说，随手一指。“打个比方，如果P君的魔力量是小溪的话……”
“新人就是江水，”独角兽点点头，“有两下子嘛——”
“A君就是木星。”
“……”独角兽僵了一下，“啥？”
“两个例子根本没有可比性。”秦篾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只是比喻而已。”店长摊摊手，换一边叼着。“但这是事实。你现在所拥有的，比整个地球自然蕴含的魔力还要高出一千三百多倍左右。”她说，“要是用你的是我，灵薄域现在就能完蛋了，世界和平不在话下。”
“灵薄域是什么？”
“外面，”雾霾抬抬手杖，“你和我相遇的地方，也是你觉醒的地方。存在于现实与混沌间的狭缝，于是被称为灵薄域。”
“……那这里是？”
“人偶工坊。”雾霾用手杖重重敲一下桌面。“店长，再吸下去就不礼貌了。”
“A君量大，吸多点没问题。”
“灵魂损伤怎么办？”
“你自己解决。”
“现在松口。”
“不要。”
秦篾用眼神向独角兽求助。对方还愣着，大概是在计算溪流和木星间的关系。
其他人偶在各干各的事情，虽然看起来都像是为了现场吃瓜，才在周围给自己找点事情忙活，但至少照顾到了他的心情。真是群好孩子。
少女还是没什么动静，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独角兽……前辈？”秦篾试探着开口，“你还没说雇佣兵团的事呢。”
独角兽立刻重启，兴高采烈地把凳子挪过来，与他肩靠着肩。“叫我队长就好啦！”她说，“U队长——呃不行，这个不够拉风——大姐头也可以，反正这里就我一个而已。”
“队长。”
“嗯嗯嗯！小秦队员真上道！”独角兽大姐头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这个地方的女人都是什么回事？“或者说小A队员？算了，怎么啦，有什么我队长能帮忙的？”
“雇佣兵团。”
“喔，他们和我们其实差不多。也和城内其他的中队差不多，都是，呃，魔法少女？”独角兽拿过洋娃娃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只不过里面都是中队的叛徒和离群者，交钱办事，刀口舔血的家伙。”
“其他中队？”秦篾和她碰杯。
“唔，这该怎么解释呢？”独角兽咯吱咯吱地挠头发，“他们也都是魔法少女，或者什么其他的魔法东西，只不过每个中队的魔力媒介与变身方式都不一样。”她说，“就像我们。我们是人偶工坊，将自身魔力转换成力量的媒介就是人偶们。”
“也就是说，”秦篾吸吸鼻子，瞥一眼另外两个家伙。她们还在争。“我们还有共同对付那些怪物的战友。”
“呃……”独角兽为难地撇撇嘴，“他们其实是我们的敌人啦。”
“总有一两个站在我们这边吧？”
“全都是。”
“全都是？”
“嗯。”独角兽说，“要是放在魔法少女漫画里面，其实咱们才是反派来着。”
“为什么？”
“你很难搞耶小秦队员，问题不要那么多嘛。”
“大姐头。”
“哎呀那就没办法了呢！让大姐头来告诉你好了！”独角兽大姐头叉着腰，竖起一根食指。“因为咱们的媒介是活的，其他中队都是死的——呃，大概吧。我其实也不是很懂。”她说，“阿由，别喝了。”
阿由只得作罢。
秦篾手指一轻，店长终于松口。
“这个感觉……真是久违了。”店长掏出手帕擦擦嘴，也擦擦他的手。她看起来面色红润不少，眼袋和黑眼圈消失不见，头发都没先前那么乱糟糟了。“多谢款待，明天也要来哦，A君。”
“下次可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了。”雾霾娴熟地踩着秦篾的手臂，坐上肩膀。
“要走了吗？”独角兽问。
“当然。这个地方不熟悉他，不可久留。”雾霾说，“既然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我们也该就此告辞。有劳了，威士忌。”
先前端茶的人偶在桌下回礼。“荣幸之至。”她说，托着医疗箱离开。
秦篾这才注意到腹部的伤已经打好了绷带，酒精的气味后知后觉地呛他一口。什么时候？
“走吧。”雾霾轻声对他说。
“那我——”
“U君，你留下来。”店长说，“关于其他中队的动向，我有事要说。”
“呜……”独角兽对他挥挥手，“那就这样吧，下次出击的时候再见。”
他挥挥手，礼节性地微笑一下，然后想起自己好像不知道出口在哪。正要开口，却被一直沉默的少女叫住了。
“我也要走了，送你一程。”朋克说，“走后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