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白炽灯在雨夜里泛着冷白，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苏瑶睁着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赵逸尘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像裹着层毛茸茸的暖雾。她转眸看见少年趴在床边，额发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耳尖，睫毛随着呼吸在眼下扑闪，像只累瘫的小兽。
指尖刚碰到他翘起的发梢，走廊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苏瑶吓得一缩手，却见赵逸尘嘟囔着往她掌心拱了拱，睡梦中还含糊地哼唧：“老子… 得道了…” 她忍俊不禁，悄悄摸出被医护人员暂时保管的手机。镜头对准少年时，闪光灯映出他发红的耳尖，沾着草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卫衣领口还蹭着半块干涸的泥渍。
“咔擦” 连拍的快门声里，赵逸尘突然皱起眉，伸手胡乱抓向镜头。苏瑶慌忙往后仰，结果撞到床头的保温杯，叮当作响的动静吓得她僵在原地。却见少年只是咂了咂嘴，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苏瑶！” 门被猛地撞开，苏胜紧绷的怒吼刚冲出喉咙，便被一道急促的噤声手势截断。只见女儿单膝坐在病床上，食指抵在唇边，眼睛弯成月牙，手机屏幕还亮着赵逸尘流口水的睡颜。少年歪倒在枕头上，卫衣帽子上别着朵蔫头野花，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苏胜僵在原地，攥紧的公文包带子缓缓放松。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苏瑶压低声音：“爸，轻点声，他这两天守我很累了，让他休息吧。”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里，少年半张脸压出红印，嘴角还沾着不明水痕。苏胜盯着女儿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伸手轻轻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输液管。
苏胜的目光在女儿和少年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落在赵逸尘袖口露出的结痂伤口上。他默不作声地拉开折叠椅，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出细微声响。赵逸尘动了动，苏瑶立刻屏住呼吸，直到少年又陷入安稳的沉睡，才松了口气，将手机塞回枕头下。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苏胜的手掌悬在女儿额角擦伤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最后只是用指腹轻轻蹭去她鬓角干涸的血痂，声音沙哑得不像平时："疼不疼？"
苏瑶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那些沾着腐叶汁的伤口突然又开始发烫。
"就是摔了一跤，真没事。" 她扯出个苍白的笑，却在看见父亲发红的眼眶时突然说不下去了。
病房门突然被撞开，孙浩然的大嗓门先闯了进来："老赵你小子可以啊，我们受伤了还得跑来跑去办手续，你倒好，躺女孩子身上睡大觉！" 他冲锋裤膝盖处缠着歪歪扭扭的绷带，手里还拎着袋冒着热气的粥
张玄跟在后面，怀里抱着沾满泥的背包，无奈地摇头："行了行了，让老赵把饭喝了再走。这小子刚才忙得连口水都没喝。" 他掏出个保温杯，里面黄色的粥还在微微晃动。
听到孙浩然的大嗓门赵逸尘猛地坐直，脑袋撞翻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杯落地的脆响里，他盯着输液架上晃动的吊瓶，瞳孔还带着刚睡醒的涣散。
“我...” 赵逸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歪坐在苏瑶病床边，卫衣帽子上不知何时别了朵蔫头野花。林穗穗突然 “噗嗤” 笑出声，举起手机给他看：“刚拍的，你流口水的样子能当表情包了。”
他耳尖瞬间涨红，伸手去抢手机。苏胜看着几个年轻人闹作一团，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谁在这儿吵闹！" 护士举着血压计冲进来，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她看着满地狼藉，又扫过几个浑身是伤却还在推搡的年轻人，眉头拧成了麻花，"这是医院！当菜市场呢？"
赵逸尘慌忙蹲下身捡棉球，耳尖红得要滴血："对... 对不起，我们马上走。" 林穗穗也跟着道歉，手忙脚乱地把滚到墙角的保温杯捡回来。
"病人需要休息不知道吗？" 护士瞪了眼还在憋笑的孙浩然，"你膝盖伤口都渗血了还不老实！" 她转向苏胜，语气稍微缓和，"家属也请提醒他们，再这样只能请保安了。"
苏胜满脸歉意地连连点头，转身时却看见女儿咬着嘴唇憋笑的模样，只好板着脸咳了两声："都听到了？还不出去？"
几个年轻人灰溜溜往门口退去，孙浩然突然捂着肚子哀嚎："护士姐姐我伤口疼！是不是要裂开了？" 护士立刻绷着脸走过去检查，却没发现少年冲苏瑶挤眉弄眼的小动作。
等门重新关上，苏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输液管跟着轻轻晃动。苏胜无奈地摇头，抽出张纸巾替她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指尖触到女儿发烫的脸颊，动作忽地一顿。他将纸巾叠好放回口袋，目光扫过赵逸尘遗落在椅背上的灰色卫衣，上面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蕨类叶子。
“和小赵... 发展到哪一步了？” 苏胜刻意用随意的口吻开口，却把保温杯拧开又拧紧，发出咔嗒声响。苏瑶攥着被角的手指骤然收紧，输液管随着心跳微微震颤：“爸，我们就是同学...”
“同学会守着你两天两夜？” 苏胜转身时带落了病历夹，纸张散落在地。苏瑶咬着下唇不说话，目光闪躲地望向窗外。苏胜蹲下身捡拾散落的病历，余光瞥见女儿被子下不安绞动的手指，他忽然从公文包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切成小块的桂花糕，正是苏瑶从小最爱的妈妈做的点心：“尝尝？放凉就不好吃了早点康复，妈妈还等着你呢。”
苏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细小的涟漪。苏胜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改天我顺路...”
“爸！” 苏瑶抓起枕头砸过去，却被父亲眼疾手快接住。苏胜难得露出笑纹，把桂花糕塞进女儿手里，声音放得很轻：“我就是想说... 有人愿意护着你，挺好。”
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打在玻璃上的水珠扭曲了行人的身影。苏胜把桂花糕塞进女儿手心，转身时碰倒了折叠椅。金属撞击声里，他弯腰扶起椅子，声音闷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有喜欢的人... 就抓紧。” 他的目光扫过赵逸尘遗落在椅背上的外套，沾着泥点的衣角正随着空调风轻轻晃动。
雨丝如细密的银线，斜斜划过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夜色里织就一张朦胧的薄纱。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混合着远处夜市摊飘来的烟火气，氤氲在街道上。赵逸尘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卫衣帽子早已被淋得透湿，冰凉的布料紧贴着头皮，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带来阵阵凉意。
积水的路面倒映着街边店铺的霓虹，汽车驶过，溅起的水花在光影中四散成星。孙浩然缩着脖子抱怨，水珠顺着他冲锋裤的褶皱滚落，在裤脚汇成小小的水洼。林穗穗抱着双臂，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睫毛上也缀着晶莹的雨珠。
四人推开饭馆玻璃门的瞬间，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屋内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木质桌椅上，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墙上贴着泛黄的菜单，墙角的电风扇吱呀作响，将阵阵暖意送向每个角落。后厨传来炒菜的滋啦声，混着老板热情的吆喝，让这个雨夜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馨。
“老板，来五碗牛肉面，加辣！” 孙浩然扯下湿透的外套，一屁股坐在塑料椅上，冲锋裤膝盖处的绷带被雨水浸得发白。他抓起桌上的筷子，迫不及待夹起大块牛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老赵，苏瑶那边你打算怎么样解决？”
筷子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赵逸尘盯着碗里浮着的红油，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张玄默默往他碗里添了勺热汤，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少年紧蹙的眉：“别想太多，先吃饭。医生不是说苏瑶没大碍了吗？”
雨势不知何时变大了，砸在饭馆的铁皮雨棚上咚咚作响，赵逸尘夹面条的手顿了顿，飞快往嘴里扒了两口。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没人看见少年泛红的耳尖：“先吃饭。”
“总不能一直不说吧，毕竟总要有个交代！” 孙浩然用筷子重重敲了敲碗沿，溅起的汤汁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痕迹。他抹了把嘴角的红油，目光灼灼地盯着赵逸尘，“你在医院守了她两天，苏瑶醒了又那样瞧着你……”
林穗穗悄悄踢了孙浩然一脚，塑料凳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她抿了口温热的面汤，试图缓和气氛：“其实孙浩然说得对，有些话早说清楚，大家也安心。”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一道惊雷，震得饭馆的玻璃嗡嗡作响。
赵逸尘终于抬起头，眼睛映着跳动的白炽灯。雨棚上的轰鸣愈发密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雨幕包裹。轻声道：“等苏瑶出院，我就去见她父亲。”
雨声渐歇时，饭馆老板哼着小调开始收拾空桌，而某个少年耳尖的红意，却比窗外渐暗的暮色还要浓烈。
几日后，苏瑶恢复得七七八八，众人回到了学校。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整齐的光影。粉笔在黑板上沙沙作响，阶梯教室后排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教授的声音混着 PPT 翻页声，在闷热的午后织成催眠的网，赵逸尘转着手中的铅笔，目光却总不自觉地往旁边飘。苏瑶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偶尔有几缕碎发垂落，挡住她专注的眉眼。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赵逸尘猛地回过神。教授转过身去擦黑板的瞬间，他迅速撕下草稿纸一角，铅笔尖在纸面上来回摩挲，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纸张被蹭得发皱，终于歪歪扭扭地写下 “晚上去你家见父母”。掌心的汗把纸边浸得发软，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揉成团，轻轻一推。
纸团顺着倾斜的桌面，骨碌碌滚到苏瑶手边。她先是一愣，抬头与赵逸尘对视，眼睛亮晶晶的。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注意后，她用课本挡住动作，悄悄展开纸条。看到内容的那一刻，她的耳朵瞬间红透，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赵逸尘假装认真看黑板，手指却紧紧攥着桌角，关节泛白。余光里，他看见苏瑶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的侧兜，还伸手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等她再转过来时，两人同时低头，又同时笑出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后排的孙浩然突然咳嗽一声，故意拖长调子：“哟 ——”，吓得两人差点跳起来。
放学铃声刚响，赵逸尘就被苏瑶拽着冲出教室。少年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女孩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心跳比狂奔时还要剧烈。春日的晚风卷着玉兰花的香气掠过发梢，苏瑶马尾辫上的红绳扫过他手背，痒得他喉结上下滚动。
"先去顶楼那家进口超市！" 苏瑶踩着帆布鞋在自动扶梯上蹦跳，发梢随着动作轻晃，"我妈最近迷上养生茶，听说有款日本的玉露特别难买。" 话音未落，她已经小跑着冲向货架。赵逸尘快步跟上，看着她踮脚伸直手臂，指尖距离茶叶罐还差半寸，浅粉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起伏。
"我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发顶。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松取下茶叶罐，触到她微凉的指尖时，两人同时僵住。苏瑶耳尖泛起红晕，低头盯着价签嘟囔："这么贵... 其实普通的就..."
"给阿姨的，当然要最好的。" 赵逸尘把茶叶放进购物篮，又往里面添了套鎏金茶具。察觉到苏瑶欲言又止的眼神，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知道你要说别总挑贵的，不过第一次上门，总得让叔叔阿姨知道我..." 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着补了句，"知道我很重视。"
苏瑶抿着唇笑了，从货架上取下两包真空包装的酱牛肉："我爸最爱这家老字号，每次出差都要带。"
赵逸尘跟着苏瑶在货架间穿梭，少女时不时踮脚查看商品，浅粉色裙摆扫过他手背。路过保健品区时，苏瑶突然指着进口鱼油胶囊："我爸应酬多，这个护血管..." 话没说完，赵逸尘已经拿了两盒放进车篮，顺带添了瓶护肝片。
"太奢侈了！" 苏瑶急得拽他袖子，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你上次住院，叔叔在走廊坐了整夜。" 他声音放得很轻，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这些不算什么。" 苏瑶的睫毛剧烈颤动，低头时发梢垂落，挡住了泛红的眼眶。
拐到生鲜区，苏瑶眼睛一亮，指着进口和牛切片："我妈爱吃寿喜烧！" 这次不等她阻拦，赵逸尘已经夹了三盒，又拿了瓶特制酱油。"师傅教过我炖牛肉的秘方，"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今晚露一手。" 温热的呼吸让苏瑶的耳朵瞬间发烫，慌乱转身时撞翻了货架上的海苔罐。
当购物车堆到摇摇欲坠时，苏瑶终于按住他拿红酒的手："真的够了！" 她指着满到溢出的车篮，里面从进口水果到家乡特产，从精致茶具到养生礼盒应有尽有。赵逸尘却突然伸手，从顶层的缝隙里塞进去一盒草莓味饼干，冲她晃了晃包装："还有这个，答应过要解馋的。"
推着满载的购物车走向收银台时，夕阳正透过商场的玻璃穹顶洒进来。苏瑶望着身旁认真核对账单的少年，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衣服领口沾着刚才拿果酱时蹭到的痕迹。突然觉得，比满车的礼品更珍贵的，是他小心翼翼又笨拙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