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赵逸尘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傍晚的凉风钻进鼻腔，他转动眼珠，看见孙浩然趴在床边，脑袋歪向一侧，口水正顺着下巴滴在床单上。
“喂……” 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喉咙像干涸的河床，“把口水擦了。”
孙浩然猛地惊醒，椅子 “咣当” 一声翻倒在地。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尘子！你醒了？！张玄！张玄！”
“喊什么？” 张玄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拎着袋包子，“楼下卖包子的阿姨说你醒了会饿……”
“先扶我坐起来。” 赵逸尘试着抬了抬手，发现手臂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孙浩然立刻上前托住他的肩膀，动作却笨拙得像在搬砖，惹得张玄轻笑出声。
“轻点，你小子想杀了我？” 赵逸尘皱眉，却在看见孙浩然通红的眼眶时，声音软了下来，“没事了，别紧张。”
“谁紧张了！” 孙浩然梗着脖子反驳，却在递水时手抖得厉害，“医生说你睡了三十多个小时，我以为……”
“以为我要羽化登仙？” 赵逸尘接过水杯，却发现自己连端稳杯子都费劲，“放心，阎王爷嫌我话太多，拒收。”
张玄挑眉，从塑料袋里拿出个肉包子：“吃点东西？孙浩然买的，素馅的。”
“为什么是素馅？” 赵逸尘咬了口包子，发现味道意外地好。
“他说‘受伤流血要吃素积德’。” 张玄啃着豆沙包，含糊不清地说，“还在病房里摆了三天清水，说是什么‘道家净坛仪式’。”
“去你的！” 孙浩然耳尖发红，“那是我从书里学的……”
“行了，知道你关心我。” 赵逸尘摇头失笑，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手上的输液管，想起昏迷前的片段 —— 苏瑶哭着喊他名字，孙浩然的拳头砸在墙上，张玄赤脚跑过走廊时扬起的灰尘，“苏瑶呢？”
“回家休息了。” 张玄掏出手机，划开相册，“她走前让我拍了你的帅照，说‘醒了第一时间发给她’。”
屏幕上的照片里，赵逸尘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纱布，嘴角却微微上扬 —— 大概是苏瑶趁他昏迷时拍的。
赵逸尘想笑，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倒吸冷气。张玄立刻放下包子，探身查看他的纱布：“伤口疼？我去叫医生。”
“不用。” 赵逸尘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扫过病房里的八卦镜 —— 那是孙浩然不知从哪弄来的，挂在床头辟邪，“帮我把镜子转过去，晃得眼疼。”
“早该转了。” 张玄嘀咕着，起身调整镜子角度，“这玩意昨天差点把护士吓出心脏病，说‘从没见过有人在病房挂这东西’。”
“道家弟子，百无禁忌。” 赵逸尘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的暮色，“对了，我的手机呢？”
孙浩然从抽屉里摸出手机递过去，屏幕亮起的瞬间，赵逸尘目光一滞 —— 锁屏壁纸不知何时换成了苏瑶的自拍照。
“什么时候换的……” 他喃喃自语，指腹轻轻擦过屏幕。
“哟，这不是某人的‘锁屏女神’吗？” 张玄探头瞥了眼，故意拖长声音，“某人昏迷时，苏瑶每天都要对着这张照片碎碎念，说‘你再不醒，我就把壁纸换成你睡觉流口水的丑照’。”
“闭嘴。” 赵逸尘耳尖发烫，孙浩然凑过来，咧嘴傻笑：“别说，这照片拍得真不错，比张玄上次拍的‘鬼片滤镜’强多了 ——”
“滚你的鬼片滤镜！” 张玄笑骂着捶了他一拳，“我那叫艺术感！”
赵逸尘听着两人的拌嘴，目光却始终停在照片里苏瑶的笑脸上。他想起中秋，她非要跟着他们去道观赏月，说是 “要见识真正的‘月下论道’”。结果月亮没看成，她被古槐落了满头花瓣，却硬拉着他在树下拍了几十张照片，最后选了这张做他的锁屏壁纸。
“喂，别看了，再看口水都要滴到手机上了。” 孙浩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熟练地拨通苏瑶的号码。响了两声后，听筒里传来她带着鼻音的问候：“逸尘？你醒了？”
“嗯，醒了。” 他望着窗外摇曳的槐树枝影，声音不自觉放柔，“能帮我去趟住的小院吗？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个青瓷盒，里面装着‘五气朝元丹’，师兄临走前留的。”
“五气朝元丹？” 苏瑶的声音里带着好奇，“听起来像武侠小说里的名字。”
“好，我马上过去。” 苏瑶顿了顿，又轻声补了句，“别急，我会小心的。”
苏瑶挂断电话，将手机塞进帆布包，转身出了家门，夜风裹着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抬手拂去发间的花瓣，想起赵逸尘锁屏壁纸上自己的笑脸，耳尖不由得发烫。
穿过两条街便是赵逸尘住的小院。青石板路上光影斑驳，她摸出钥匙打开院门，老槐树的影子立刻铺天盖地落下来，恍惚间竟与去年中秋的记忆重叠 —— 那时她也是站在这里，非要拽着他拍照片，最后被他调侃 “比槐花都闹腾”。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青瓷盒果然静静躺着。苏瑶想起赵逸尘的叮嘱，逆时针转了三圈盒底的云纹机关，“咔嗒” 一声，盒盖弹开，三枚朱红色丹药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进包里，转身时，瞥见床头摆着个相框 —— 里面是三人组的合照
“呆子。” 她轻声笑骂，指尖划过相框边缘，转身走出房间。
出了小院不远，街角传来一阵嘈杂人声。苏瑶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坐在小马扎上，面前铺着块脏兮兮的布，上头画着太极八卦，旁边还立着块牌子，写着 “麻衣神算，测字解梦，消灾解难”。老头身旁，几个年轻人正围在一起，满脸好奇地听他神侃。
“姑娘，留步！” 老头眼尖，一眼瞧见路过的苏瑶，声音透着股故作高深，“我瞧你印堂隐隐有煞，近期怕是有灾祸临门呐。”
苏瑶下意识皱眉，刚想快步离开，老头却又开了口：“你这灾祸，和身边亲近之人有关，那人正被一股浊气缠身，怕是会牵连到你。”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瑶心上。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赵逸尘昏迷时苍白的面容。老头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从布下摸出一沓泛黄的纸符：“我这儿有道平安符，是我今早子时，在三清像前，持咒七七四十九遍绘制而成，能保你平安顺遂，挡去灾祸。”
“多少钱？” 苏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看姑娘你心诚，旁人我都卖 500，给你打个折，388，破财消灾，值当！”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把符往苏瑶手里塞。
苏瑶犹豫了，她想到赵逸尘总念叨江湖骗子的套路，可一想到他还躺在病床上，万一这符真能起点作用…… 咬咬牙，她掏出钱包，递出四张百元大钞。
“记住，” 老头把找零塞回苏瑶手中，压低声音道，“这符贴身放，晚上睡觉也别摘，保准能让你逢凶化吉。”
攥着符纸走了几步，苏瑶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她展开符纸细细端详，只见上面的符文歪歪扭扭，墨迹还有些晕染，怎么看都像是随意画上去的。
再回头瞧那算命摊，老头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上当了。” 苏瑶无奈叹气，可想着钱都花了，又舍不得扔，便把符纸塞进裤兜。路过垃圾桶时，她手在兜里攥紧符纸，犹豫再三，还是没拿出来。
“算了，就当买个心理安慰。” 她低声嘟囔，加快脚步往医院赶。怀里的青瓷盒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盒盖上的云纹在路灯下闪烁微光
病房里，孙浩然的搪瓷缸子 “砰” 地磕在床头柜上，红糖水溅出几滴，在白色床单上烫出暗红的星点：“张玄！你往我豆腐脑里加酱油？！甜党能容忍这种异端行为？” 他梗着脖子瞪向斜对面，碗里的豆腐脑颤巍巍晃着，倒映出张玄翘着腿啃包子的欠揍模样 —— 后者正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榨菜，活像在给豆腐脑 “验尸”。
“异端？” 张玄抹了把嘴角的蛋黄油，油光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花，“咸豆腐脑有汤有料，祖宗传下来的吃法 —— 你见过哪家正经早点铺卖甜豆腐脑？豆浆都分咸甜，豆腐脑凭什么搞特殊？”
“shut up！” 孙浩然拍桌震得监护仪电线乱晃，“甜党不死，糖罐永存！江浙地区的豆腐脑加红糖桂花，那是非遗！按你这逻辑，粽子蘸糖也是异端？汤圆该灌辣椒？”
“粽子当然是咸蛋黄配肉！” 张玄拍案而起，包子馅掉在床单上，“再说了，豆浆咸甜是基础矛盾，豆腐脑甜咸那是原则问题！你见过川渝火锅蘸麻酱吗？那叫亵渎！”
苏瑶推开门时，正见赵逸尘靠在床头揉眉心，左手攥着半块月饼 —— 五仁馅的，咬了一口就被孙浩然吐槽 “比甜豆腐脑还异端”—— 右手虚按在腹部伤口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眼看见她，唇角微扬，眼底却浮着无奈：“来得正好，管管这俩活宝朋友，再吵下去我得申请转病房了。”
“明明是他先攻击甜党！” 孙浩然指控般扬起空碗，碗沿还沾着没搅匀的红糖，“说我们是‘糖水刺客’！”
“你还说我们是‘味觉叛徒’呢！” 张玄晃了晃空盒，榨菜碎簌簌落在被子上，“咸豆腐脑配榨菜虾皮，暖胃又管饱，哪像你们甜党，吃个豆腐脑跟喝奶茶似的，迟早得糖尿病！”
“糖尿病也是幸福肥！” 孙浩然梗着脖子反驳，“再说了，豆浆甜党才是正统！黄豆磨浆天生带甜，加卤水点浆那是画蛇添足 ——”
“放屁！” 张玄打断他，“豆浆不加盐叫什么豆浆？那是黄豆汤！你看北方早点铺，哪家不是咸豆浆配油条？”
赵逸尘听着两人从豆腐脑吵到豆浆，又从豆浆扯到粽子、汤圆、月饼，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望向苏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丹药要是不管用，我可能得被他俩吵得提前羽化登仙。”
苏瑶忍笑将青瓷盒递给赵逸尘，转身从保温桶里端出两个纸碗，碗上分别贴着 “甜党”“咸党” 的便利贴：“一人一碗，左边加了蜂蜜的咸豆腐脑，右边拌了肉松的甜豆腐脑 —— 孙浩然，你的碗里有桂花糖；张玄，你的碗里有虾皮。”
病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监护仪的滴答声。孙浩然盯着碗里棕黄相间的 “混合物”，瞳孔微微收缩：“苏瑶，你这是…… 甜咸通敌？”
张玄用勺子挑起缠在豆腐脑上的肉松，仿佛在处理什么危险物品：“这碗里的每一样配料，都在挑战我的味觉底线。”
“尝一口。” 苏瑶挑眉，“输的人请喝对方的‘异端饮料’—— 孙浩然喝咸豆浆，张玄喝甜豆浆。”
“赌就赌！” 两人异口同声，却在舀起第一勺时同时皱眉。
孙浩然的蜂蜜咸豆腐脑刚入口，眼睛突然一亮：“咸鲜里带点甜，居然…… 不讨厌？”
张玄的肉松甜豆腐脑还含在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肉松的咸香配红糖…… 有点像肉粽蘸糖，居然挺上头？”
赵逸尘看着两人的表情变化，终于笑出声，却扯动伤口疼得倒吸冷气。苏瑶急忙递过温水，指尖轻轻敲了敲他手背 —— 这是他们约定的 “警告暗号”。
“愿赌服输。” 孙浩然抹了把嘴，抓起张玄那碗咸豆浆一饮而尽，皱着眉砸吧嘴，“咸豆浆里居然有紫菜虾米，像在喝豆腐脑汤。”
张玄则捏着鼻子灌下甜豆浆，喉结滚动得飞快：“甜豆浆太腻了，像在喝液态月饼。”
“所以说，” 苏瑶收拾空碗，“异端不异端的，试过才知道 —— 就像你们俩，吵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凑在一起吃豆腐脑？”
孙浩然和张玄对视一眼，同时翻了个白眼。窗外的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穿过窗棂，在赵逸尘的被子上
监护仪的滴答声与远处早点铺的吆喝声交织，忽然有了种奇异的和谐。
“下次……” 张玄摸着下巴，“我要在甜豆浆里加辣条，看能不能中和甜味。”
“你这是要创造新异端！” 孙浩然抗议，“我明天就带花椒粉来，撒在咸豆浆里 ——”
赵逸尘服下丹药，看着苏瑶收拾碗碟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牛仔裤后兜鼓起一块。灯光斜斜切过她的腰线，将那团不明物体的轮廓映得清晰 —— 方方正正，边缘泛着毛边，像极了小时候师兄用来画符的黄纸。
“口袋里藏了什么？” 他挑眉，指尖虚点自己后腰
苏瑶的手一抖，汤勺磕在搪瓷缸沿发出清响。她转身时笑容僵硬，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没什么…… 路边买的小玩意儿。”
“哦？” 赵逸尘拖长声音，故作神秘地掐了个手诀，“以我掐指一算 ——” 他忽然轻笑，“是某位‘麻衣神相’卖的平安符？”
正在喝豆浆的张玄 “噗” 地喷出半口，孙浩然立刻拍着他的背笑出眼泪。苏瑶攥着口袋的手指蜷紧，最终叹了口气，摸出那张皱巴巴的黄纸 —— 劣质宣纸上的符文歪扭如蚯蚓，墨色在边缘晕染成不规则的团块，倒像是被雨水泡过的墨迹。
“就…… 路过时他说我印堂有煞。” 她声音渐弱，“说这符是五台山高僧开光的……”
赵逸尘的脸瞬间红一阵绿一阵，嘴角抽搐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高僧？” 他捏着符纸的指尖发颤，“五台山的高僧要是知道自己被冒名卖这种符，怕是要连夜下山做法收了这骗子。”
“多少钱买的？”
“……388。”
“388？！” 赵逸尘猛地坐直，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 “滴滴滴” 声，红色数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 他的血压像坐了过山车，从 80/120 飙升到 110/160。
“老赵！别生气！” 孙浩然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肩膀，“血压止不住啊！你现在可是伤员！”
赵逸尘被按回枕头上，监护仪的红光映得他脸色发暗。张玄手疾眼快地扯过床头的血压计，往他胳膊上一绑：“收缩压 160 了！苏瑶你快过来哄哄！”
“我……” 苏瑶慌忙凑近，却在与赵逸尘对视时忽然笑出声 —— 他气鼓鼓的模样，活像被抢了松果的松鼠。
“还笑！” 赵逸尘瞪她，却因眼底的笑意破了功，喉间溢出一声闷笑，震得伤口隐隐作痛。他索性闭上眼，任由苏瑶的指尖轻轻按在他手腕上，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与自己逐渐平复的心跳趋于同步。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苏瑶放软声音，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塞进他掌心
忽然抽走他手里的假符纸，“不过现在，这张废纸该退休了 ——” 她利落地将符纸折成纸飞机，对着窗口轻轻一吹。
纸飞机歪歪扭扭地掠过监护仪，擦过孙浩然的鼻尖，最终卡在窗台上的绿萝叶间。
赵逸尘望着窗台上的纸飞机，忽然开口：“其实这符纸还有个用处。”
“哦？” 苏瑶挑眉，“难不成当引火柴？”
“比引火柴高级点。” 赵逸尘伸手摘下纸飞机，在众人注视下展开符纸，“以后遇到麻烦，就把它折成船放进水里 ——” 他顿了顿，“虽然不能驱邪，但至少能帮你记住，别再花冤枉钱。”
“得了吧，” 苏瑶接过纸船，指尖抚过他新画的纹路，“我看你是想让我每天对着它反省。”
“反省倒不必。” 赵逸尘望着她发间的阳光，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记住有人会为你心疼，就行。”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孙浩然和张玄假装研究天花板，默契地给两人留出空间。
“以后……” 她轻声说，“我想买什么‘平安符’，都先问你好不好？”
“好。” 赵逸尘点头，忽然指着她手里的纸船，“不过现在，我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
“帮我把这东西扔进垃圾桶 ——” 他眨眨眼，“顺便帮我买杯不加糖的绿豆汤，降降血压。”
“赵逸尘！” 苏瑶笑着站起身，纸船在她掌心轻轻摇晃，“你这是公报私仇！”
“彼此彼此。” 他望着她走向病房门口的背影，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窗台上的绿萝影子交叠在一起。监护仪的数字已经恢复正常，而他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属于他们的 “平安符” 正在悄悄生长 —— 不是画在黄纸上的符文，而是这吵吵闹闹、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日常。
窗外，槐树叶沙沙作响，纸船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载着那些关于 “骗子” 与 “笨蛋” 的故事，漂向某个温暖的远方。而病房里，属于他们的，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