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檀香,赵逸尘半靠在床头,指尖捻动三枚乾隆通宝。铜钱在掌心焐热后,他轻轻掷在黄绢上,清脆的碰撞声里,六枚铜钱排成整齐的三行。林穗穗盯着铜钱的排列,眉头微蹙:“这铜钱摆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泽山咸’卦。” 赵逸尘拿起狼毫笔,在卦象旁写下卦名,“《易经》里说‘咸,感也’,讲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应。你们看 ——” 他指着最下方的三枚铜钱,“下面三根横线断开又相连,这叫‘艮’,代表山;上面三根连在一起又断开,是‘兑’,象征泽水。山在上,水在下,就像山能接住水,水会浸润山,天生一对。”
孙浩然挠挠头,凑到黄绢前:“可你说的‘九三爻动’又是啥?爻是啥东西?”
“爻就像是卦象的‘句子’。” 赵逸尘耐心解释,在第三行铜钱旁画了个圈,“一整组铜钱是一个卦,里面每根线就是一爻。‘九三爻动’,说明这一‘句’是关键 ——‘咸其股,执其随,往吝’,咸者,感也。” 他用狼毫笔在卦象旁勾勒爻辞,“九三爻动,‘咸其股,执其随,往吝’,意思是感情到了该行动的阶段,再退缩就会留遗憾。”
林老爷子扶着眼镜,盯着卦象旁两只交颈的鹤:“所以你画这两只鹤,是说他们... 有姻缘?但又卡在某个地方?”
“因为有人嘴硬。” 赵逸尘瞥了眼孙浩然,后者正假装研究墙上的心电图
“浩然的‘未土’妻宫,和穗穗的‘丑土’天生相合,就像这卦里的山和水。可两人一个像山,藏得住话;一个像水,摸不透心思,可不就卡在‘行动’上了?”
林穗穗脸颊发烫,小声嘀咕:“谁、谁藏得住话了...” 孙浩然则涨红着脸,盯着自己的鞋尖。
“那这个卦象... 能看出以后的事吗?” 林老爷子追问。
“卦象看趋势,不看死局。” 赵逸尘又掷出铜钱,新的卦象覆盖在 “泽山咸” 之上,“你们看,这是‘火风鼎’卦。鼎,意味着革新。六五爻写着‘鼎黄耳,中以为实’,说的是只要坦诚相待,像鼎煮东西一样,慢慢熬,感情就能稳固。”
孙浩然眼睛一亮:“所以我们... 有戏?”
“不是有戏,是本就该在一起。” 赵逸尘用朱砂笔在两卦之间画了条螺旋线,“你们的命理、手相,都在呼应卦象。浩然掌心的‘天医纹’斜贯巽宫,穗穗的感情线穿过坤宫,一个主因医结缘,一个主土金相生,这不就是老天爷写好的剧本?”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穗穗轻声问。
“顺应卦象。” 赵逸尘摸出三枚银针,在酒精灯上灼烧,“浩然每天卯时,用这火针虚点穗穗的足三里。火能引动她的癸水,你的丁火再呼应,这叫‘同气相求’。
林老爷子叹了口气,从锦盒里取出玉佩,在掌心摩挲良久:“我这孙女啊,从小被我宠得性子倔,原想给她找个能镇得住的... 唉,谁知天意弄人。”,他忽然将玉佩塞进孙浩然手里,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妥协:“既然赵先生说你们是‘山泽通气’的命,那这玉佩你收着 —— 穗穗周岁时求的。”
林老爷子站起身,拐杖在地板上敲出轻响:“赵先生既然算得这么清楚,老头子我也只能认了 ——” 他顿了顿,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孙浩然说,“要是敢让穗穗掉眼泪,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爷、爷爷!” 林穗穗的脸涨得通红。孙浩然攥紧玉佩,只觉掌心发烫,喉间却哽着感动与忐忑:“您放心,我... 我会对她好的。”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在黄绢上的卦象镀了层金边,忽然想起师兄说过的话:“最灵的卦,从来不是算出来的,是人心走出来的。”
还没等林穗穗反应过来,孙浩然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穗穗,走走走!我要给我爸妈发视频!”
“啊?现在?” 林穗穗被拽得一个趔趄,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又染上一层慌乱。
“就现在!” 孙浩然头也不回,生怕林穗穗跑了似的,紧紧攥着她的手往病房外冲。走廊的白炽灯洒下明亮的光,照得他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我妈天天念叨让我找对象,这下非得让她看看,我找的媳妇多好!”
在与林穗穗并肩走出病房时,悄悄往她那边靠了靠。走廊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极了卦象里那对交颈的鹤。
林老爷子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赵先生,你这卦象啊,比我这老头子的算盘还精。”
赵逸尘笑着收起铜钱,正要回应林老爷子,病房门忽然被推开。张玄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还拎着袋烤串,苏瑶跟在后面,手里抱着束向日葵。
“老赵!” 张玄一屁股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我刚才在走廊碰见老孙,那小子笑的嘴都裂到后脖颈了,跟中了五百万似的,咋回事啊?”
苏瑶把向日葵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也好奇地凑过来:“就是说呢,我喊他都没听见,光顾着和林穗穗说悄悄话了。”
赵逸尘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朝林老爷子扬了扬下巴:“问老爷子,他刚见证了一场‘卦象定姻缘’。”
林老爷子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张玄听得目瞪口呆,嘴里的烤串都忘了嚼:“不是吧!就这么成了?早知道我也让你给我算一卦,看看我的桃花啥时候开!”
苏瑶轻轻拍了下张玄的肩膀:“就你这性子,还是先把出马仙的功课学好再说吧。” 说着,她在赵逸尘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伤口还疼吗?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小米粥。”
赵逸尘顺势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疼,不过看见你就不疼了。”
“贫嘴。” 苏瑶脸颊微红,却没有抽回手,“快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张玄夸张地捂住眼睛:“得得得,我这单身狗在这儿纯属多余。”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对了老赵,这是我家保家仙让我给你的,说对你恢复元气有帮助。”
赵逸尘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味晒干的草药,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替我谢谢仙爷,等我出院,请他吃顿好的。”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孙浩然的大笑声。张玄起身拉开门,就看见孙浩然正手舞足蹈地跟林穗穗说着什么,手机屏幕还亮着,隐约能听见视频那头传来欢快的笑声。
“啧啧,这小子,陷入爱河连走路都带风了。” 张玄摇头感叹。
“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我这个老骨头就不掺和了。” 林老爷子转身离开,拐杖敲击地面的 “笃笃” 声渐渐远去。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与孙浩然和林穗穗交叠的影子形成鲜明对比。
张玄望着林老爷子离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这老爷子,看着挺开明啊。”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逸尘,挤眉弄眼道,“老赵,你这卦算得神了,要不也给我看看?”
苏瑶轻轻拍了下张玄的胳膊:“就你戏多。逸尘刚醒没多久,你别折腾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保温杯里的小米粥又热了热,“来,先喝口粥,暖胃。”
正说着,病房外传来孙浩然的声音:“老赵!我爸妈说等你出院,一定要请你去家里吃饭!” 他推门进来,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林穗穗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一束新鲜的百合。
“哟,小两口这是度蜜月回来了?” 张玄调侃道,换来林穗穗一个白眼。
她轻哼一声,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蜜月还早,不过我倒真发现个好地方。上周刷户外论坛,有驴友发了 K47 路线的帖子,风景绝了!” 说着,她将手机举到众人面前,屏幕上跳出的照片让空气瞬间凝固 —— 云雾缠绕的黛青山峦间,翡翠般的溪流蜿蜒穿过花海,远处山坳里灰白瓦屋若隐若现。
“这是…… 未开发的原始森林?” 张玄瞪大眼睛,一把抢过手机凑近查看,“照片拍得也太专业了吧,该不会是景区宣传照?”
“还真不是。” 林穗穗翻出楼主的文字介绍,“发帖人说自己是独自探险时偶然发现的,那边连信号都没有,村民还保持着很传统的生活方式。你看这张,” 她点开水车旁的合影,几个穿着蓝布衫的老人捧着竹筒酒,笑容淳朴憨厚,“据说用山泉酿的酒特别香。”
孙浩然立刻来了精神,凑到林穗穗身边:“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我查了下最近都是晴天,正适合徒步!” 他说着,已经开始翻背包里的登山装备。
“先别急。” 赵逸尘伸手接过手机,仔细端详照片里的槐树,树皮纹理让他莫名想起道观后山的古树,“未开发区域风险多,得提前规划路线。穗穗,帖子里有说具体坐标吗?”
“只标了大概方位。” 林穗穗调出地图,“但楼主提到顺着溪流走,看到歪脖子槐树就到村口了。” 她忽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苏瑶,“苏瑶姐,你不是擅长野外摄影吗?一起去呗!拍出来的照片肯定比论坛上的还好看。”
苏瑶有些心动,却担忧地看了眼赵逸尘:“可是你的伤……”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赵逸尘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正好当复健。而且有张玄的出马仙保佑,还有浩然这个‘人形 GPS’,能出什么事?” 他故意调侃,惹得孙浩然不服气地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
林穗穗在医院告别众人一周后,才想起论坛上那位分享 K47 路线的驴友。彼时她正蹲在宿舍整理登山包,手机忽然弹出条好友申请,备注栏写着:“你好,我是 K47 发帖人林夏,之前看你对路线感兴趣~” 字体末尾的小句号规规矩矩,透着几分谨慎的热络。
她笑着点了通过,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夏姐好!上次在病房光顾着聊天,忘了及时加你~我们打算下个月去 K47 呢!” 消息发送时,她特意加了个举着登山杖的卡通表情,活泼得像她说话时总爱晃动手臂的模样。
对面秒回的消息带着股利落劲:“太好了!我刚整理完最新版攻略,正好发你。” 不出三分钟,林穗穗的邮箱便躺着份 PDF,封面用荧光绿标着 “K47 徒步生存指南”,目录页分门别类清晰得像实验室的试剂瓶标签。她翻到 “气候预警” 章节,看见林夏用红笔圈出:“9-11 月多山雨,建议携带分体式雨衣(避免棉质衣物吸湿加重负担)”
“夏姐准备得好详细!” 林穗穗打字时,瞥见孙浩然抱着一摞书经过,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们队里有个方向感超强的朋友,号称‘人形 GPS’,到时候让他打头阵~”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发来个捂嘴笑的表情:“有这样的队友太省心了!对了,你们大概几号出发?最近山里气候多变,我帮你们查查天气预报?”
林穗穗看着孙浩然在楼下冲自己挥手,嘴角不自觉上扬:“暂定 15 号,麻烦夏姐啦!对了,到时候能加你进我们的小队群吗?路上有情况可以随时问你。”
林夏的回复很快到来:“当然可以~我建个文件夹把资料都整理好,今晚发你邮箱。”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林穗穗抱着手机坐下,看阳光在聊天框上流淌。她忽然觉得,这场尚未开始的徒步之旅,因为多了个热心的 “夏姐”,似乎又多了几分期待。而此刻的出租屋浴室里,林夏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贴紧地面,花洒的冷水冲刷着她不断变异的躯体。
后颈的红斑突然爆裂,如沸腾的岩浆般向外翻涌。林夏的脊椎发出清脆的骨裂声,整个人弓成虾米状。新长出的蚕足从皮肤下钻出来,钩状的节肢刺破衣物,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双臂已变成布满刚毛的蚕肢,根本无法承受体重,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好孩子,别挣扎。” 那声音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尾音。林夏猛地抬头,水珠顺着睫毛滑落,恍惚间竟看见浴帘后浮现出熟悉的身影 —— 碎花围裙,鬓角几缕白发,是母亲弯腰捡拾蚕匾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声带却被黏液黏住,只能发出 “嗬…… 嗬……” 的气音,像是幼年学语时对母亲的含糊呼唤。
黏液顺着嘴角流下,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林夏的意识开始模糊,双腿已完全化作蚕腹,呼吸孔渗出的浆液混着冷水,而脑海中,母亲的声音仍在絮语:“睡吧,睡醒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