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命运的一天。
。
他的妈妈从来没告诉过他关于命运的神秘作为。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爸爸。
然而,那天命运确实以某种奇妙的方式向他显现。
。
如果后来他被问到:
“命运是什么?”
也许他会回答——
是膝枕的温暖。
。
那个日子。
他不知道日期是几号。
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
也许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命运的奇妙方式。
有些时候,某件事完全改变了你的生命。
但是你甚至不知道是命运曾经来访。
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
是的。
那就是命运的一天,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如此。
如果你不承认,你就相当于将一切事件的发生都归于偶然。
如果这样,宇宙的全部就是一种无情的冰冷。
如同那一天一样冰冷。
如同那一天之后,即将到来的冬天一样寒冷。
是的。
之后到来的,是冷的可怕的冬天。
。
所以说,那是冷飕飕的一天。
是秋天的未尾,是立冬的前一天。
叶子几乎都掉光了。
几乎一点绿色也看不到。
。
有一个地方,在这座城市的深处。
城市,是钢筋和水泥的森林。
有时城市带有一种迷幻的美丽。
有时城市表现出的是一种粗鄙和丑陋。
从某一个角度看,城市是无情之物的聚集。
人类聚集在这里。
人越来越多。
人的心,带着美好的情感来到这巨大的城市。
城市如同巨兽一般地吞噬。
它的食物,则是人内心的情感。
一个人来到了城市之中,成为了滋养城市的一个单元。
心的力量渐渐消磨,渐渐沦为机器一般的生命。
而城市,得到了这样的养料。
不断扩张,丑陋地膨胀。
。
人拥挤。
人与人的物理距离越近,人与人的心理距离越远。
与你并肩而行的,都是陌生人。
你不想与TA搭话,TA也不想理你。
这就是城市。
。
城市就是如此。
如此神秘。
爱与恨,罪恶与救赎,都在这里。
进入黑暗中,你看见了光。
在光明之中,你却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只有智慧的人知道,他的智慧,是他的无知。
城市这本大书,是无法阅读的。
你一去读它,它便溜走了。
它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本新书。
每一天,每一页,都变成了新的。
智慧的人,不妄想读懂这本书。
他任由自己成为书的一部分。
他的故事,组成书的一部分。
。
深秋,城市准备翻到下一页。
那一页,写着:
冬天。
许多生命在这一季节进入终点。
在寒冷中死亡是一种仁慈。
。
冬天来临的时候,你最好有家可回。
不然的话,当冬天来临,当天空飘着雪,你就无处可去。
雪落在你的身上。
你感到寒冷。
接下来,你的感官渐渐麻木。
接下来,你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你的意识渐渐模糊。
你想睡觉。
或者,似乎这本来就是一场梦。
睡吧,你这样想。
然后,你死亡。
。
这就是之后的日子要来临的冬天。
他或许也会有这样的命途。
但那天,她出现在了那个时间出现在了那个地点。
遇然的际会?
命运的安排?
随你怎么说。
。
他饿了。
那天,他没吃到像样的食物。
人类的食物本来就不适合他。
而他只能靠着一些人的仁慈和一些人的浪费活着。
。
垃圾筒里散发着臭味。
但多数的时候,他翻遍了,也找不到食物。
越没有食物,他越饿。越饿,他越冷。
。
看,有个男孩。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对着男孩发出一声:
“喵~”
男孩想要过来,但是他旁边的老太太一下子把他拉住了:
“不行过去!那是野猫。脏!身上全是菌。你要是被挠了就得得狂犬病,治不好都得死!”
男孩不敢动了。他看上去有些犹豫。他把手里的零食拿出一块扔了过去。
猫看见一块红红的东西落在地上。那是一块辣条。老太太给男孩买的零食。
猫叫了一声:
“喵~”
猫凑过去,闻了闻地上的辣条。
并不好闻,刺鼻子。
猫走开了。
。
这地方并不起眼。
旧城的一块地。
旧城是被人类文明发展落到后面的一部分。
老旧失修的楼群。
坑坑洼洼的道路。
忽明忽暗的路灯。
老地方的人走着传统的老路。以老方式生活着。
市场里买家和卖家在乱糟糟的地方乱糟糟地讨价还价。
。
有时做梦会梦到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在梦中,好像自己又活在了那个年代。
醒来后,却发现曾经的一切其实都不在了。
自己所处的时空熟悉又陌生。
越是新时代,越是陌生,越是感到自己不属于这里。
可是旧梦却回不去了。
。
可是,这旧城。
旧城如同旧梦。
。
可是,旧城的人,并不想活在旧梦中。
他们向往着新梦。
新城,新梦,人类的新发展,新方向。
人类的未来在那里。
人类的希望在那里。
旧城,旧梦,终有一天将被时代抛弃。
真的吗?
。
他不知道。
他不关心。
因为,他是一只猫。
。
旧城的人迷茫。
如梦中人的迷茫。
他们不属于“人类的未来”。
“人类的未来”想要把他们甩开。
他们是“原来的人类”。
他们是“原初的人类”。
他们没有资格接受基因的“优化”。
他们没有权力得到基因疫苗的“保护”。
在进化的道路上,他们要走到终点。
达尔文并不朝他们微笑。
。
冬天将要把秋天甩开。
每一片叶子都要落下。
猫在落叶中无助地行走。
他的体力日益衰落。
如同植物在冬日接近时的凋零。
。
他刚刚睡了个午觉。
刚刚他在一个小吃摊的餐车底下躲避寒风。
一个破旧的餐车,是一个小商贩的。
他靠着卖点小吃为生。
他用合成肉做的烤肠,卖给这一带的小孩。
一上午,猫在这个做烤肠的小餐车下面休息。
下午的时候,猫就出来了。
他肚子饿,需要找吃的。
他也知道,这样的餐车并不是可靠的避风港。
小贩不喜欢猫。
如果被小贩发现,餐车下面就会放化学驱猫剂。
猫有过被喷驱猫剂的经历。
是一种他之前难以想象的痛苦。
被喷了驱猫剂之后,几乎一整天他的鼻子都刺痛着。几乎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
他在这片区域走着。
他没法想太多。
他只想找点吃的。
他只想活过今天。
所谓“不要为明天忧虑”。
对猫来说,拿什么为明天忧虑呢?
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了。
能吃到今天的食物,能不饿死,便足够幸福了吧。
他只能考虑这些。
。
他之前发现了一小块炸鸡。
有时,有钱人会随意丢弃一些食物。
快餐的炸鸡块,对富人来说,不过是普通的小吃而已。
在快餐店,买个汽水,买个炸鸡,坐在车上吃。
觉得腻了,就把剩的扔掉。
发达的商业,发达的工业,发达的生活方式。
货车将半成品的鸡块送到快餐店加工。
半成品的鸡块来自于鸡肉工厂。
鸡肉工厂用培养的肌细胞制作鸡胸肉。
在培养池里面,巨大的鸡胸肉组织贪婪地生长着。
有的鸡胸肉组织块会超过一吨重。
也许对猫来说,那就是天堂的样子?
也许人类强大的工业力,对于猫来说,与神明的力量无异?
。
猫是怎么看待人类的呢?
猫的感受是矛盾的。
猫曾经遇到过善良的人。
人类的手温柔地抚摸他。
人类将有营养的食物给他吃。
猫曾经遇过到恶意的人。
在猫吃地上的食物时。
心怀恶意的人用烟头烫他的腿。
在猫惨叫着跳开的时候,那个人类却哈哈大笑。
。
猫不理解。
猫有很多问题。
有时候,只有他独处的时候,他会无奈地“喵喵”叫几声。
没人听见。
。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猫竖起了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有人过来了。
他看过去,是一个背着红色背包的女孩。
。
猫保持着警惕。
他不知道这女孩对他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
猫没有叫。
他不再主动对人类示好了。
他害怕人类的恶意。
他学会了保持警惕。
但他还是希望得到一些帮助。
猫站在那里。
让他自己能够被看见。
猫并没有躲起来。
这是他目前能表达的最大的友好。
女孩注意到了他。
。
女孩转过身,露出了微笑。
女孩说:
“嗨!”
猫还是站在那儿。他把身子稍微放低了一点。
女孩离猫有几米远的距离。她蹲了下来。
女孩说:
“你好呀,猫猫!”
猫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猫微微地低下了头。
女孩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向猫。
猫略微地蜷缩身体。
女孩走近了。她再度蹲了下来。
女孩说:
“嗨,可爱的猫猫,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她慢慢把拳头伸向猫的头。
猫转过头来嗅了嗅。
猫的鼻子碰到了女孩的拳头,湿湿的,凉凉的。
女孩笑了。
女孩伸出手,摸了摸猫的头,摸了摸猫的背。
女孩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我以前没见过你呢。”
猫说:
“咕呜~”
女孩的手温柔地摸着猫。
猫的毛干巴巴的。
猫走动了起来。
猫围着女孩转圈圈。
猫用身体蹭着女孩的腿。
女孩说:
“看来,你是同意和我做朋友了。”
猫说:
“喵呜~”
女孩挠了挠猫的头。
猫闭上了眼睛。他的头略微抬起。
猫站在那里,他的两耳略微往两边分开。他感受着女孩手指的触感。
猫睁开眼睛,说:
“喵~”
猫走向女孩。
猫的前爪放到了女孩的膝盖上。
女孩笑了:
“你是说……你想要抱抱?”
猫说:
“喵!”
女孩说:
“好吧。”
女孩把猫抱起来,放到腿上。
猫什么也没说。
猫只是蜷起身体,靠在女孩身上。
女孩摸了摸猫的背。
一阵风吹过。
猫的身体颤抖。
女孩说:
“我明白了,你怕冷呀。”
猫说:
“喵。”
女孩说:
“我们到旁边坐一会儿吧。”
猫说:
“喵。”
女孩抱着猫,走到旁边,坐在水泥台面上。
女孩把猫放到了腿上。
是膝枕。
猫趴在了女孩的腿上,他软软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膝枕使他放松了下来。
猫把眼睛闭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