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志在那个瞬间想了很多。
但他皱着眉头踱步半天之后，那些舟奕寒预设想的劝诫和问题他都没问出口。
“我不同意。”
“凡人寿命短浅，最后只会给你留下情伤心魔。”
“那如果我用仙药吊他性命，把他堆成一个修士呢。”舟奕寒反问。
周柏志差点给气笑了，眉头一挑：“有那种资源你为什么不用在你自己身上？”
“因为我觉得值得啊。”舟奕寒理所当然。
啪——！
一巴掌，重重得打在少女的脸上。
“我这么些年对你的教导，你都忘了，喂了狗了是吗？”
“你是舟家的大小姐，就算我们舟家现在再落魄，家里的资源也能把你喂到至少像我这样的化神修士！”
“你呢，不想着回馈舟家，却想着把有的资源交给外人？”
周柏志的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被气得不轻。
但舟奕寒却只是轻轻碰了碰被抽肿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透过指尖。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反而，只是习以为常，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默然，以及一种深藏着的，并不准备让周柏志看透的波动。
“就算我三个月垮一个大境界到筑基，再被玄剑阁视作传人培养，让剑宗这样的超级宗门和家族搭上线……”
“我也没有选择自己丈夫的权利吗？”
听到自家女儿这样问自己，周柏志的内心微微一跳，随即更加愤怒。
“你的丈夫可以大宗门大家族出身的修士，甚至是有才华的散修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凡人！”
“为什么？”舟奕寒反问。
周柏志提高了几分音量：“因为凡人不配！！”
他的手指遥遥指着山下那座巨大的城市：“凡人，依附我们修士而生，面对天灾和妖兽他们毫无还击之力！”
说道这里，周柏志重重得一巴掌拍到旁边的柱子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剑修大老爷来我们家还为了什么？他们怀疑我们与魔道勾结，拿凡人的性命去做那些邪恶的计划。。”
“放他妈的屁！”
“那些凡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出卖，儿子，女儿，身体，人生！！”
“他们自愿把这些东西卖给舟家，我们借此在他们的身上研究新药和新的技术。”
“如果我们的技术和药物不能保持竞争力……”
“你的修行资源，你的生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殆尽，你心里没数是吗？”
“谁希望我们的东西没有竞争力，是那些期望我们死然后分食我们尸体的人！”
“我本来想想觉得你也应该开始接触这些了，但没想到你竟然……”
“竟然想跟那些猪猡蝼蚁之流为伍！！”
痛，痛彻心扉，恨铁不成钢。
至少看着是这样的。
虽然自家老爹说得真得很像真的，但早就悄悄开启了莲眼并委托陈希给她做了一层伪装的舟奕寒，看着自家老爹多个器官甚至没有什么过多的起伏。
倒也……
不怎么让舟奕寒感觉意外就是了。
她还记得很早以前，舟家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侍女。
偶尔那个小侍女会来服侍她，因为两人都年级相仿，所以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但那个侍女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记得是被卖掉了吧，因为他们家的母亲动了坏心，想偷家里的药。
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是这么看待凡人的，自己的父亲也一直都很势力。
在这之后自己应该要做什么来着？
啊，对。
是抛出反转。
告诉他其实陈希虽然是凡人，但他并不是普通的凡人，他拥有富可敌国的财产，拥有能够随意欺骗这个世界的能力，天阶功法在他那里连白菜都不如。
这还是陈希亲口告诉她的。
毕竟成婚是两家人的事情，他在这边孤身寡人一个，所以想要让舟奕寒也能获得快乐的话，至少要想办法去有意识地调控一下他们家里人的预期。
但那一巴掌却让给舟奕寒却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没有自由。
继承了舟家的名，就永远要背负着舟家。
骤然间，天下起了雨，很大的雨。
也是此刻，周柏志突然感应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他转身挥袖，“你好好想想吧，为父先回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舟奕寒只是默默摇了摇头，运转功法治愈好脸上的伤，缓缓撑起一把纸伞，从楼台中走出，走进雨幕。
这偌大的亭台楼宇，在雨幕之中无比的华贵，她只是感叹，感叹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归属过这里。
大概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这般廉价的模样。
然而，自他们的手亲手塑造而成的，近乎于扭曲的内心，却唯独能在那个人身边得到一丁点儿的温暖。
因为至少那个人还会确认，并且为她留下足够的空间与时间去确认。
那是否是她内心真心所渴求的东西。
只是，正如自己的父亲周柏志的话语所揭示的那样，她的一切都是从这些凡人身上，从那些病患身上，用近乎于残酷的手段收割并铸造的。
她真的办得到割舍这一切吗？
“……还是，先回去吧。”
如是想着，舟奕寒撑着伞回到了专门为剑宗来客准备的院落里。
看着林沧月正在被海护法指导着一招一式地练习剑术，舟奕寒终于获得了一丝心安。
“需要回来休息吗？”
耳畔，响起了少年陈希的声音。
舟奕寒微微摇了摇头，悄声道：“这个程度的觉悟我早就做好了……而且，刚才也亲眼看到了，父亲朝着一个隐藏的秘境过去了。”
她说着，又注意到旁边海长老和林沧月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后者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
“说不定，那个契机真的要来了。”
说罢，舟奕寒便坐道了座位上。
“奕寒……”
林沧月在海护法的示意下率先开口。
“和我们一同过来，但是没有主动示人藏在暗处的青护法，在你们家后山上发现了一处秘境，经过调查后确认，那里主要用于人体试药和研究传播性强的烈性毒药。”
而海护法则补上了下一句：“这些行为都没有在仙盟和剑宗的监管记录中。”
“……我不意外。”
舟奕寒淡然地说道：“这年头想要干净的，一般都过得比较落魄。”
三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默。
当然这跟林沧月那边突然被自家好友嘴上来了一刀可能也有点关系，她刚才安慰的话都想好了。
硬给憋回去了。
接着舟奕寒主动看向海护法：“需要我向天道立誓吗？”
海护法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怀疑舟奕寒，而是他清楚他怀不怀疑舟奕寒不重要，因为就算他和青护法覆灭了舟家，他们也不会对舟奕寒动手。
那是隐世之龙选上的妻子。
别人早就为了此刻支付过足够的筹码。
“如果家父真的与魔门勾结的话……”
舟奕寒抬起了头。
“希望那个时候护法和宗门能酌情处理，如若天理难容人神共愤，我希望来斩杀他的人，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