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连我都会在不经意间忘却的物语。」
「因为不想忘记,所以我写下来了。」
史东威治街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阴冷和黑暗的。
随着敲窗工的声响,街道才开始慢慢流动起来。
每每如此,我都会缩在被窝里感到懊悔——没有充实度过的昨日眨眼间又将迎来轮回。
然而我也只能伸个懒腰,随后下床开始面对生活。出被窝的那一刻,寒意瞬间从脚底钻入,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奈何垫在脚底下的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亚麻布毯。
推开窗,清凉的晨光渲染石制的街道,人影憧憧。往日新颖的风景,不知不觉间刻上了倦怠。我深吸了一口气,任由寒气侵蚀肺部。随后转身,开始着手准备梳洗。
擦脸、刷牙、更换衣物,一系列的动作都变得习以为常,纯粹为了迎合每一个新的一天。
待一切准备好后,我推开房门来到客厅。
浓郁的咖啡味瞬间钻入鼻腔,将军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报纸。不,或许只有用这种表情才能够喝下他烹煮(熬制)的咖啡。
将军冲的咖啡,既没有奶油,也不会加方糖,只有纯粹的苦涩。按照他的话来说,像是在品尝自己的前半生。
好在经过我和波斯喵的强烈反对,他再也不强迫我们喝他的咖啡了,而早餐也被换成了巴拉特红茶。不过听波斯喵说,他不知又从哪搞了罐茶籽,在后院非法种植着。
我来到餐桌前,盯着这烤得依旧硬实干燥的面包和所剩无几的果酱,又望了望将军。他正看着报纸,背面的头版上写着限狗令的颁布。
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恶心的事物一般,下意识地咂了咂舌,露出一副极度鄙夷的神情:“写的什么东西!”
这声轻蔑仿佛从胃中渗出。
又开始了,这是他每日拿到早报必定会说的话。
随后,他娴熟地翻到另一版面,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漫画版块。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松弛下来,我不禁觉得他就是为了这一刻才订阅着这每月6先令的报纸。
他喝着咖啡,一缕阳光从窗边洒下,滞留在空中的热气把光带衬托的分外鲜明。
静谧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我用刚学到的‘强化’术式拧开果酱时,一只本土短毛从窗边跃下,不偏不倚地打翻了将军桌上的墨汁。
墨水瓶像一个不稳定的球体跟着滚动,墨汁咕咚咕咚地涌出,淹没了纸笔,在桌面上汇成了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洼,黑不溜秋地,反射着微光,像刚生下的小奶猫般正迷茫地张望着这个世界。
“又是你小子!”将军对这突如其来的小家伙并没什么好感,扶正打翻的墨水瓶后,便立马卷起报纸朝它挥去。
然而却扑了个空。
小家伙一个敏捷的侧跳来到了衣帽架下,优雅地舔了舔瓜子。在将军的下一轮攻击到来之前,还不忘嘲讽地在他那双皮鞋上留下了几道爪印。
“kurone”
我用擅自取的名字招呼它,它也毫不避讳地钻入我的怀中。一会蹭蹭我的手心,一会儿舔舐着我的指尖,像一团温暖的毛球在胸中闹腾。我塞挠起它松软的下颚,它也一脸享受地眯缝起眼来,还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玩闹了一番后,它便趴在地上喵喵地撒起娇来。我当然知道它想要什么,于是从壁橱里拿出用补助金买的牛奶和罐头,倒入波斯喵的碗中,搅拌后递到它面前。
“啊——”
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副不想面对现实的样子。
“就是因为你这样宠它,它才天天过来。”
他把报纸放下,一脸不可置信地抱怨道。不过单从他盯着kurone吃食的表情来看,很难不怀疑他是想夺过这碗猫粮一饮而尽。
“再说你有必要给它取名字吗?”
将军的话我都明白,kurone的毛发乌黑发亮,松松软软的,舔舐得也非常干净。不像是什么流浪猫,大抵是从别处的公寓里偷溜出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将军都没有理会,只是任由着它在桌边晒太阳。可自从我喂过它一次后,它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多,我也鬼迷心窍地买起了牛奶和罐头。
“话说这家伙是不是来的越来越频繁了?以前最多每周见两次,现在几乎天天都来。”
是啊,最近kurone来得越来越频繁,我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罐头储备和日益干瘪的钱包。
将军看着被喂养得逐渐圆润的短毛。那挑起眉毛的狡黠眼神,让我想起了早年农村生活时盯着的猪圈。
不知为何,将军突然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它,却被它一个机灵的转身,像是功夫巨星般一脚踹开。随后矫捷地翻上了书柜。
“哈?你这家伙给脸不要脸!”
将军一脸惊讶地看着刚被踹开的手,再次卷起报纸,冲向书柜。
就这样,kurone上蹿下跳着,将军也被耍得忙前忙后。
对我来而言,这样普通的早晨,简直宛如奇迹一般。
*
变故发生在暴雨倾泻的某个夜晚。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呼啸的狂风和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的声响。
客厅里只点了几盏煤油灯,将军在办公桌前处理着黛莉安交给他的文书工作,而我则苦恼于学院日常布置的习题。
原以为社会语言学已经是天坑专业了,没想到这该死的咒文解析与符文语义学竟然还要画图纸和算数学题!我可就是为了逃避这些所以才会在之前的世界中选择文科啊!
正当我瘫在餐桌前摆烂,双手把玩着煤油灯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随后是轻柔的喵叫。
起初我以为是幻听,但绵延的喵呜声不断传来。
我只好开门。
是一只瘦小的英短,它浑身的发毛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凸显得更加微小脆弱。她嘴里叼着刚出生的三只小猫:昏昏沉沉的、毛发稀疏,丝毫看不出一点儿生机。
“kurone……”我刚喊出它的名字,黑色的英短便从走廊穿过,纵身跳入雨夜,只留下三只弱小无助的小猫。
“将军!”我一把抱着它们冲进房间。
将军放下手头的文件,一脸惊讶地看着抱着小猫的我,随后点燃了壁炉。
热气瞬间升腾起来,温暖包围起整个房间。
我轻轻地给小猫擦干身躯,将军则卷起绒毛大衣将三只小猫抱在怀中,不断在客厅踱步。汗水无时无刻从他头上划过,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一遍一遍地热着牛奶,希望它们醒来时能喝上一口。
那一晚,我和将军都没睡。
可是,第二天早晨,小猫还是断了气息。
将军把它们埋在后院,埋在他非法开垦的茶田旁。
自那之后许久,kurone又一次翻窗来到了客厅。
它瘦了许多,不,准确来说是它的身材变回了原样。可这一次它并没有立马向我撒娇讨要食物,而是独自在客厅里转了几圈,空荡荡的,最后,停留在了后院的茶田旁。
正午的阳光下,浑身漆黑的它仿佛和影子融为一体。
我本以为它不会再来了,可没想到就在初春抖落的雨季。它又带着两只小猫翻窗来到了客厅。
它熟练地落下,嗅了嗅桌上的办公物品,然后放肆地在桌垫上磨起了爪子,两只小猫也随之有样学样地搞着破坏。
但这次将军并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驱赶它们,只是连带着收起了一些贵重物品和自己的墨水瓶。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抱有着愧意,是我们杀死了(没能拯救)她的那三个孩子。
看着它们在桌上玩耍得那么开心,我竟有点不忍心。
为什么它们能这么开心地在这儿玩耍啊?听闻猫的记忆只有21天,kurone一定是忘记了那个雨夜,忘记了自己曾诞下的那三个孩子……所以才能毫无负担,毫无眷恋地,和往常一样地玩耍吧。可是、即便我如此强迫自己这样去想,视野还是地渐渐模糊了。
忽而,手掌传来了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是kurone,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依旧习惯性地蹭着我的手心,舔舐着我的指尖。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往常一样地撒起娇来。
如果猫的记忆真的只有21天,那kurone为什么又会回到客厅?她一定、她一定是强迫自己忘了那件事,忘了自己死去的宝宝。
我不认同,绝对不认同,为什么我们必须将它们的存在强行切断,才能获得现在这份心安理得的快乐?为什么只有抛弃过去才能笑着面对未来?
我突然觉得残忍、悲伤,这样下去的话岂不是那三只小家伙就像不存在了一样吗?可是,它们明明活过啊……
胸膛中明明有话语想要去呼喊,可是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用拥抱和眼泪来接受这一切。
Kurone不能理解,kurone忘记了这一切。
但我还记得,我还留有着这份悲伤。
所以我写下来了,希望自己不要忘记。
这是我对生活的反抗。
对不断漠视生命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