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伊始的初秋，寒意和薄雾灰蒙蒙地附在身上，像是前夜未尽的雨点，稍稍抖动便能洒落一地。
虽说是清晨，福里奇百货依旧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新鲜面包和香水的混合气息，既令人感到温暖却又有些窒息。商场中央，制式复杂的吊灯从穹顶垂下，混合着彩色玻璃，投下一道道绚烂的光芒，像透明的虹膜荡起人间的涟漪。
我连忙避开人群，匆匆赶往前台，在领取了往日将军订购好的商品后便抱着纸袋踱步而出。
一出门，我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人、实在是太多了。
眼前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人潮涌动。伴随着噔铃的声响，有轨电车缓缓驶来。穿着考究的绅士登上车辆，礼帽和手杖在晨光中闪闪发光。而后是招手即停的公共马车，它们来回奔驰，加快着城市的步伐。粗布衣裳的工人三五成群地朝工厂走去，更有端着香烟盒的报童小跑着来来往往。
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写满了匆忙和疏离，目光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只停留在自己前方，不肯多做停留。
很难想象直到半个世纪前，这座城市还饱受着伤寒和霍乱的折磨。距离我半个街角的布罗德街泵井的原址上还留有着移除把手的纪念雕塑。
听说每年八月的末尾都会有人献花悼念。
放眼望去，街道两侧高大威耸的建筑拔地而起，矗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远处的白鸽随着钟声起起落落，在这幅光景下倒更像是食腐的乌鸦巡视着高大的墓碑。可转念一想，人们在这些冰冷的建筑和工厂里献上自己一天绝大部分的时间却只能换来片刻的喘息。这儿不是故事中所描绘的冥界地狱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抱紧了手中的纸袋，摇了摇头。终归，这也只不过是我这个社会边缘人的胡思乱想罢了。
于是我站稳脚跟，朝泰晤士河的方向走去。
工厂早已开工，泛着冷冽晨光的河水斑驳起来，既映不出什么生机，却也见不到什么船只，只有几艘老旧的货船泊在岸边。
我屏住呼吸，穿过布满青苔的塔桥。在又经过了两个街区后，终于来到了史东威治街。这儿稍显冷清，既没什么住客，周遭的店铺也少得出奇，即便有着，橱窗上贴着也都是些泛黄的招贴画，展示着早已过时的商品。整个街道上，只偶尔有些许马车辙过的痕迹。
等等，马车……？
基于道路翻修的缘故，公共马车理应是不会经过这里的才对。也正因如此我才不得已帮将军跑腿，大清早就去领取订购好的商品。
正当我如此疑惑时，一辆四驾马车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我好奇地想上前观察，但很遗憾，只记得整体的色调是深邃的蓝紫色，但具体是什么样式，却又给忘了。
现在想来那并不是什么记不清楚，而是认知被阻碍了。
将军说过，阻碍认知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技法，只要掌握窍门就连没接触过神秘的普罗大众也能学会，重要的是如何巧妙地去使用。
打个比方，就像精明的商人通过话术诱使人们购买根本不需要的商品一样。但更为明显的例子则是最近提出的艾宾浩斯错觉。总而言之，两者都旨在欺诈感官。但真正庞大的是形而上学的存在，它们可以被简单看作社会形态或文化传统，这些事物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行为、对事物的看法以及获取信息的途径。而现如今我们所接触的神秘、魔法或者说超自然力并非属于其范畴，只是因其而显现。就像我们看不见电，却能看见电所引发的现象。
他还说，神秘并非是‘秘密’而是‘谜团’。谜团不同于秘密，秘密由人所创造由人所揭开，而谜团本质上是无法解释的，即使被曝于日光下，依然晦涩难懂。是人类的伦理常识完全无法应付的存在。
总之，他的话既跳跃又长篇大论，我根本就记不住。更不消说他那古怪的秉性和那想一出是一出的大条神经。
这样想着，我也没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将军的公寓便愁眉苦脸地矗立在了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