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书本塞满的客厅自然没什么餐桌，不——以前倒是有过，只不过被将军给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右侧墙壁上安装了块可活动的木板。只有在必要时才翻折下来，充当简易的餐桌。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那就是在拆除餐桌时他连椅子也一并给典卖了。这就导致我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那张矮小的像木桌上就餐，而那块可活动的木板则成为了一件可怜的工艺品。
现在想来，这间房子的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对了小翼，你得把那块木板翻下来了，桌上的文件还要用暂时放不开。”突如其来的话语随着滋滋的煎油声传了过来。
“啊——”正下意识收拾文件的我顿感不妙，只得提高几份音量来掩饰这份慌乱，“好、好的。”
不稍一会，将军便端着早餐出现在了眼前。虽不确定他把学术上的那份偏执带到料理上称不称得上是件好事，但总归其手艺是无可挑剔的。
精准的用料、精准的调味、精准的烹饪时间。
仅凭气味我也能知道早餐是烤面包、菌菇汤以及额外煎制的黑布丁。说是布丁，但其实是由动物脂肪、燕麦片和其他配料加工而成的香肠，只是因其颜色所以才叫做黑布丁。
“喏。”他越过重重书堆，将我的那份递给了我。仿佛也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这儿压根没有坐椅的事实。在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后，他便一屁股坐在沙发靠背上。
“不找个地方坐坐吗？”
“我、我站着就行……”我怯生生地接过早餐，将它放置在简易桌板上。害怕他发现那堆被我重新打乱的文件。
“你不妨可以试着坐在那堆书上——不，是我失礼了。下次回来我会买把椅子的。”
他总是这样。明明有着一副看淡生死的脸庞，却在一些小事上过分纠结，有时还会露出一种低声下气的善良。虽说不至于摆出一份受害者的模样，但总归让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何が謝るですか？”我小声地嘀咕着，桌上的菌菇汤好似也因这声愠怒而泛起阵阵涟漪。
和以往略有不同，米白色的汤汁似乎更加浓郁，在汤匙上泛着丝丝醇厚。菌菇的鲜嫩和奶油的丝滑交织在一起，透着股洋葱的甘甜。温度也恰到好处，几口便稍稍平复了心情。
“那个、回来是指未婚妻小姐说的那件事？是跟独角兽有关的事情吗？”我突然有点挂不住脸面，小声问起。
“未婚妻？啊——你说黛莉安啊。你都听到了？”
“对、对不起，不小心就……”
“没什么。不过这你倒是提醒我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得外出一趟，劳烦你帮我看看家了。”
“啊，好的。”在我回话的同时，他将享用完的餐盘丢在简易桌板上，随后便重新投入到研究当中。
只见他拉了块白板到壁炉前，贴上几张照片，又自顾自地圈圈画画起来。这些不同的圆圈中往往涵盖着不同范畴的理论，比方说他现在正对着照片上的建筑列出斐波那契螺旋公式，又在另一个圈中写下建筑风格的猜想。他常把已知的知识比作圆圈，知识越多，圆圈越多，但同时圆圈外的未知也越多。
所谓的人际关系也会是同样的吗？遥远的话语浮现脑海，我不愿去想，任由温润腥甜的黑布丁充满口腔。
习习凉风从窗沿散入，伴随着粉笔敲击白板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粉尘混合着香气在空中荡漾。这样想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思绪便涌上心头。
就像是回到了中学时期，梳着三股辫，带着大头眼镜。闷热停滞的空气充斥着教室，讲台上的老师更正着试题，后面不时传来些许嬉闹的响动。
学习机器……
曾，不止一次被人这样叫过。
咔。
他突然停了下来，敲击的粉笔头像是断掉的音符。
“简直难以置信……”很少从他的话语中同时读出困惑与厌恶。
随后他一手抵着下巴，念念有词地踱步起来，“是一开始就抱着这种打算？就连龙脉的导向都改变了…不对，看风格应该是临时起意，但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应该问为什么会有人准许他这么做，该死……”
嘭——嘭——嘭——
突然，节奏性的震动穿透了墙壁。放眼望去，是蒸汽压路机的轰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啧……”将军皱了皱眉，立即爆了句粗口。随后气冲冲地跑到窗前，‘砰’的一声将窗户重重地关上。
简易的桌板战战兢兢地发出抗议，汤汁也‘咣当’地险些洒出。
“接着。”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将某样东西抛给了我。在阳光的尘埃下，像是玻璃球般，闪着粼粼的光斑。
我踉跄地接住，手中传来冰凉的触感。是一对半透明的晶体，蕴蓝色，有着些许韧性。上面貌似还刻着组合卢恩的变体，我只依稀辨认出了拉各斯和伊莎。
“抽空搞得小玩意，里面编入了一些术式，注入魔力的时候能够隔绝60分贝以上的噪音。持续时间和强度根据魔力量的大小和精度调整。当然存在着阈值，不过你也可以把这玩意给强化了。”他将晶体塞入耳中，快速地解释着。
实际上我不太理解如何调用自身的魔力，但世上很多事都向来如此，就像人们不知道骑行中的自行车是如何保持平衡，却仍在使用一样。
考虑到将军的魔力保有量，我勉强控制着输出。待晶体逐渐充盈，再塞入耳中。塞入耳膜的那一刻，噪音果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耳蜗从中心开始微微发烫起来。
原来如此，是将过高的机械能（声波的能量）转化为了热能吗。
“那个、将军不打算搬去未婚妻小姐的公馆吗？”感受着噪音逐渐减弱，我借机询问道。
“哈？——你是认真的吗？”他在那张矮小的橡木桌上搜寻着什么，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不可思议。“我可不是她的未婚夫，只是一块好用的挡箭牌罢了。再说了，跟她住一起，我迟早会死掉的。”
他突然说得那么严重，仿佛不是在开什么玩笑。让人止不住地想保持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