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你有看见这儿的邀请函吗?我分明记得就在这堆手写的文件上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心脏像密集的鼓点般在胸腔内狂乱地跳动。
“我……我来找找!”我迅速冲到桌旁,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邀请函…邀请函…应该是那个信封模样的,我记得,我记得,上面还盖着酒红色的独角兽火漆,但是、但是、到底放哪里去了呢?
指尖在文件中穿梭,每一次触碰都好像在触摸自己的心跳。
呼吸紊乱,注意溃散。我的眼睛在文件堆中四处搜寻,心跳也跳得越来越快。一股不知所谓的羞耻心警告我:绝不能让将军发现我擅自动过这些文件。
“喂,再怎么样也不是会被风吹跑的,要不先整理好再找找吧……”他满脸狐疑地盯着我,平静的话语反而让我的心跳加速。
我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手也开始微微颤抖。我再次迅速地翻动着文件,试图在将军的目光触及之前找到信封。
“啊…啊,找到了!”终于,我的余光瞥见了那块深红的封蜡。我想也不想地伸手将其抓住,顺势揭开了那道酒红色的漆印。
然而,一瞬间,一股灼烧感涌上手背,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下意识地收回了手,信件也随之飘落在桌面上。
“喂,你干了什么?”将军的话语突然响起,那股难以置信的惊讶仿佛要击穿内心。
“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抱歉……”我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只顾低垂起脑袋,目光紧紧地锁在脚尖。就连左手背上的伤痛也没去管,怯弱地藏了起来,就好像真的在掩盖一个伤疤。但慢慢地,视野就快要模糊起来了。
低垂的视线瞥见他拿起桌上的信封,他看了看,良久没有说话。空气中蔓延着死寂般的沉默。这份沉默比起斥责我、对我发怒更令我感到害怕。
“手。”
他平静地说着,随后目光落在了我的左手上。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以便他能更好地观察,但仍旧不敢看他。
只见左手背上兀地浮现出一个鲜红的符文,符文仅由三划组成:正中一竖;左右交叠成一个带有倒钩的‘X’,上小下大。像是烙印般深深刺入皮肤,形成了一道连灵魂都逃不开的枷锁。
“标记吗……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他暗忖道,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要把那份不甘也一并咽下肚中。
为(な)什(ん)么(で)……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犯错的不是我吗?
“为了谢绝那些不请自来的好事之徒,在请柬上下功夫无疑是最为稳妥高效的做法。让只有拿着它的人才能够进进出出,再让信封加个标记,就算信丢了或者被人偷了,也无关紧要……哼,这么简单的方法我竟然会没想到,真是怠慢。”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着,还不忘自嘲地奚落一番。
那副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让我如鲠在喉,就连手背上的符文也不再灼烧,它静静地躺在上面,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一样。
但是、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他突然换了种口吻,郑重其事地对我说道:“抱歉,我应该好好保管这封信的才对。”
他说得那么真诚,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切割着我的自尊。
为(な)什(ん)么(で)……
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是在替我道歉吗?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身体就止不住地颤抖,一股没来由的愤怒在胸中升腾。它裹挟着悲伤,连带着那把刀子,慢慢地剜进心脏。让我看清自己。
何で謝るですか!
我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喉咙,战栗着,感受着这股情绪在胸腔啜泣。就像新生的婴儿,哭喊着不知疲惫。然而、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分明就不是你的问题……
“怎么?脸色不太好,是早餐的问题吗?”他察觉到这份颤抖,放下手头的文件,言语中却透露着一丝关怀。
为(どう)什(し)么(て),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どうして私を責めないの!”
我终于受不了他那副表情,话语从口中倾泄而出,“是我自以为是地整理了那堆文件;是我害怕被发现又重新打乱了那份文件;是我不小心拆开那封信……”这些话一个接着一个颤抖着,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道歉?为什么不责备我?”
我不知所以地大声咆哮,愤怒着。甚至都没在意这声喊叫是否会被他耳中的晶体所吞噬。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这份感情需要的不是什么道歉,而是一份理解,是责任的归属。是被指责,而不是被轻易地放过。我想要他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而不是用道歉来承担、来逃避这些问题。
然而……
“女士。或许、我应该让你一个人静静?”他却这样说道。
没有诧异,没有愤怒,更没有失望,只有一份迟疑的理性。
我抬起头看他,那双黢黑深邃的双眸仿佛冰冷无情的湖面,既不映照出任何事物,底下也没有任何东西,只兀地把人拽进水中。
那份冷静让人感到窒息,仿佛所有的情绪在他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的内心在呐喊,我想要他理解我的愤怒,我的内疚,我的混乱,想让他大声地斥责我,对我发怒,指责我的过错。
但他却只是坐在那里,用那种让人无法捉摸的眼神看着我。
“对、对不起……”我感到一阵恶寒,简单的话语在我嘴里发烫,混淆不堪。我应该再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紧张的气氛,但话语却在我的喉咙里打转,最终只有那一句无力的道歉。
“我……我回房间了。”我又垂下脑袋,三步做两步地逃回了房间。
直到晚上都没有出来。
但其实不应该这样的。我应该道歉,应该说对不起,应该好好地向他说明情况。可是,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见他。我害怕看见那双黑色的眸子,害怕听见他那平静的话语,甚至害怕他过分地关照我。
我的胸口紧绷,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情绪做斗争。就像坏掉的手风琴,支离破碎地迸出单调刺耳的感情。
「即便得过且过,呼吸也不会停止。」
我突然想起了kurone;想起了它翻窗来到公寓时的季节;想起了将军对它毫不留请地打骂;想起了它撒起娇来在我胸中闹腾时的温暖……甚至想到了自己可能也会悄悄地走掉,然后像只偷东西吃的猫一样,默默地活下去。
「即便失去支撑,呼吸也不会停止,那就去寻找下一个安身之处吧。」
然而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蜷缩在床角,仍由时间流逝,仍由这份哀伤和不理解在体内流失,仍由疲惫重新掌握身体。静静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等待着它降临到我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直到深夜,我再次起身,发现门边热过的晚餐以及一份请求。
◇ ◇ ◇
冷冽的月光下,上将开始思考。
那是一种脱离了高级趣味,回归到了中年无奈的思考。
他究竟为何会收留那个小姑娘,是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还是看到了她身上那些他所缺乏的——那些在岁月的打磨中逐渐消失的特质?亦或是在那单薄的、逆来顺受的身影上看到了某种不屈与顽强?
不,怎么想那也是以自己的任性为最小攻击单位吧。
他向来不习惯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打交道,就如同他也不喜欢那个时期的自己一样。身心不成比例的成熟,使他们的世界观尚未稳定,让他们的情绪反复无常,导致他们的自我意识在膨胀和萎缩之间快速摇摆。他们充满了矛盾和不安,却又急于证明自己的成熟与独立。就像狂风中摇曳的风筝,既想保持自我又不愿随波逐流,只得疯狂地撕扯着手中的细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来到这里。
星星点点的寒意侵入屋内,他打开了窗,史东威治的夜景和他的过去一样不好看。他靠在窗沿上吸起了烟。风吸一半,他吸一半。
不,是他错了。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经历一场失败,就巴不得所有人都来数落自己一番,只有这样心里才能踏实。好像有人批评,犯过的错才能有机会弥补。倘若还要对那个人施加伤害的话,没有什么是比同情要更恶毒的了。
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哼…”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朝下士的房间看去。思绪随着眼前的青烟飘荡,他想伸手抓住,但很快又停了下来。最后只是缓缓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