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靴划过蕨草地上的露水，我跟在将军身后，一股幽冷湿润的风从森林深处吹来，带着泥土和枯枝落叶的腐败气息，一股寒意不由得爬上脖颈。
再往里，高大的树冠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茂盛的枝叶如同密不透风的屏障，隔绝起外界的喧嚣与明媚。我们的身影在光斑中前行，每一步都踏在厚重潮湿的泥地上。脚下是踏碎的落叶，四周是微微起伏的声响。眼前重复的景色很快便让人迷失了方向。
不久，一条陡峭的山路出现在眼前，它蜿蜒向上，仿佛直指森林的心脏。山路崎岖不平，只消一眼，我就感到自己的脚在隐隐作痛。更别提滑倒或扭伤的风险了。
然而比起这些心理上的担忧，我却渐渐地跟不上将军的步伐。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汗水也浸湿了衣领，每一次抬腿似乎都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你怎么累成这样，这片森林的魔力（Mana）应该很浓郁吧。”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我。“只需要调用魔力推动血液循环和自律神经运作，就能很快地缓解疲劳吧？”
我早已累的不成人样，汗水黏着头发贴在额上，看不清他的身影，更理解不了他的那番话。
“你…莫非不会调用？”他看着满脸疲惫的我，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那正好，就在那块岩石上休息一下吧。顺便给你补补课。”
岩石从地面凸起，表面光滑冰凉，周围环绕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另有一棵参天大树在几步远的距离默默守卫着。
我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壶里的水，清凉的水滋润起的喉咙，也稍稍缓解了疲劳。
“你知道为什么水流、枝干、树叶纹理以及血管的脉络看起来都大差不差吗？”将军指起地上的水洼，那是我喝水时不经意间滴落在地上汇聚而成的。
我看向那滩水，果真水流并不是汩汩的垂直向下，而是分出了不同的支流。就如同手边的枯叶一样有着不同的纹理。
“这是能量最小化所形成的分型结构，也是构建这世间的法则之一。简单点来说，就是世间万物都倾向于寻找阻力最小的路径。”
他边说边摘下眼镜，举向光斑处。一束光透过镜片，在空气的尘埃中划出一道明亮的斜线。“就像这束光在折射时遵循光程最短路径，闪电也沿着电阻最小的轨迹劈下，血管和河流也总是寻找着流动的最短路径。于此同时这种结构还是一种动态平衡，它们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地调整自己。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血管在血压变化时也会相应地扩张或收缩。这个原则不仅适用于我们所熟知的物理世界，它也是魔法世界中的一种基本法则。”
“也就是说魔力也一样，在这片森林中寻找着最短路径？”我试图理解他的话。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并非是要你找出这片森林的基盘，而是要让你感知其中魔力的流动和波长，从而找到与你自身相匹配的‘最短路径’，并加以引导利用。”将军坐在深棕色的手提箱上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总之，先从冥想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端坐下来。随即闔上双眼，试图感受那些看不见的魔力奔流。然而还未等意识汇集起来，便被肩上传来的重压切断了感知。
只见他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不对。自我性（防御性）的冥想和联觉性的冥想是不同的，不能从丹田聚气以内景经脉流动。跟我来，调整好姿态，放空自我，不要试图去寻找，也不要去理解，而是让自己成为这片森林中的一部分。”
我细心地听着，按照将军的指示，再次闔上双眼，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跳与森林的脉动同步。起初，耳边只有熟悉的呼吸和远处微弱的风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熟悉起这些声音的频率，并将它们从意识中排除。不久，一种微妙的颤动扰动着全身，这颤动非常奇特，它并非由身体所感知，而像是被大脑直接捕捉到的一样。
“很好，现在进入下一阶段。”将军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传来，“一般人们关闭某些感官时，其他感官会相应变得敏锐。试着关闭一下味觉吧。”
由于很久没有吃东西，味觉自然也变得迟钝起来。我咽了口唾沫，随即将这种感官剥离。
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立马浮现眼前，我甚至能‘看见’魔力的流动。它们如同视觉残留一般，在紧闭的眼睑下有规律地跃动，如同细小的溪流在周围交织，汇聚成一条条无形的河流。
“现在，试着将你的意识延伸到这些流动中去，感受它们的路径，然后引导它们。”
我并没有听清将军的这句话，只是自然而然地将意识与那些流动相融合。起初，我只是被动地感受它们，但很快，我发现自己能够轻轻地触碰这些流动，甚至引导它们向我汇聚。我试着从分支中捻出几条细条，一股冰冷异样的气息从指尖穿梭至全身，在脉络中肆意穿行。我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就像是身体在适应一种新的元素，这股魔力在体内流动，带来了一种陌生的节奏和温度。
我只得更加小心地引导这股气息，试图让其与我自身的魔力波长更加和谐地融合统一。渐渐地，冰冷气息不再那么刺骨，而是变得温和，与我的体温相得益彰。我开始更加自如地引导它们，它们也似乎开始理解我的意图，变得更加听话。随后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平静，身体似乎也变得充满了活力。
正当我准备睁开眼，结束冥想时——
门，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扇爬满常青藤的厚重铁门，黑铁色，有着长长的尖顶和柔美的弧度，棂条中勾勒着各式简易的图案，像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散落在教堂墓地后的铁门。
我伸出手，试着去触碰。但那扇门打不开也摸不着，只有朦朦胧胧的雾霭笼罩在上面。我甚至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雾’，只有‘模糊’这一概念切实地烙印在脑中。
门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和轻快的歌声。
我有些好奇，我想打开它，想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于是乎，我把触觉也切断了。
随着感官的切断，一幅幅画面涌入脑海。
耀眼的阳光，夏日的庭院，热得被扭曲的空气，水管喷出的水，淡色的彩虹。白发少女蓦然回首，小巧玲珑的笑颜浮现眼前，手中的百合摇曳着清香。
——比特，我不要你死。
陌生的话语像烤过的糖一样在脑海里拉伸。
啪。
像是开关被打开，我猛地睁开了眼。
几滴鲜红的血液从鼻腔缓缓流出，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裙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