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随着一声锁舌轻扣的弹音骤落,紧闭上的大门便完全隔绝开了内外的两个世界。
默立在门后,将双手紧攥成拳,在深深地连着换了好几口大气后,这才像是终于将方才已经彻底宕机了的大脑给完成了一遍重启般,金婷忽然猛地侧转过身去,然后半躬下腰,满脸讪笑地冲青悦摆出了个“请”的姿势:“额,那什么,您先请进……”
“这么怕我干嘛。”斜了眼金婷的方向,青悦的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我是警察,又不是什么强盗土匪。”
“这个,咋说呢……毕竟在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职业,天生就自带有一种会让人敬而远之的心态滤镜。”金婷挠了挠头,“比如老师和警察这样的。”
“原来如此。”闻言,青悦点了点头,“那简单,别当我是警察就行了,正好我现在的身份是你们剧组的随行保镖。”说完,为了避免俩人就这么肩并肩地继续僵滞在过道上一整晚,她便率先迈步走入了房间内。
通过下午时的勘察,青悦现在已经将整个酒店住宿层的平面布局深印于心了。基本上,从二层到六层的布局位置都是上下对应一致的,都是按一间大床房、一间双床房的规律逐一排设,而金婷的这一间刚好是一间双床房。
小姑娘选择的铺位是靠窗户的那一侧,然后在另一边的床铺上正平摊开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青悦往里头扫了一眼,发现散满在那上头的,除了换洗的内外衣物外,就都是些像杂志、扑克牌、游戏机以及各种花色款式的零食等之类的消遣物了。
看得出来,这是位小日子过得颇为滋润的选手。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落后一步的金婷刚一靠近,就立刻注意到了自己那正霸占着一整张空床位的行李堆,于是她赶忙上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地直往箱子里就是一通猛塞,然后一把合上箱盖,再抱着它把它挪到了另一头的电视机柜底下。
做完这些后,她才直起身,像是不想让气氛就此静落下来似的又立刻另开了个新头:“那个,您……要不要,先去洗漱一下?卫生间那里有没拆封过的全新的牙膏牙刷可以用。”将目光滑落到那床在被搬走了上头的行李箱后,已是略显凌乱的铺被上,她同时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趁青悦进去洗漱的这点时间,应该至少是能把床被重新整理到看上去没问题的程度。
可惜青悦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没事,晚饭后我就已经都收拾好了,被窝放着我自己来整就行,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吧。”她倒是并不介意小姑娘在和自己相处时所表现出的那份过于拘谨的距离感,但要这么看她一直满脸不自在地戳在自己面前倒也确实没这必要,所以她直接主动开口,为对方点明了一条“生路”。
果然,一听她这么说,对方立刻就露出了“大松了一口气”般的表情……不过,到底是已经跟在尹昔诺的身边锻炼许久的贴身助理,金婷虽然还年轻,但该有的阅历和资历她都早已胜过不少人许多,青悦这话刚出口,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对方在为自己创造台阶,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当场扭脸就跑,而是先向对方轻抛出一声:“谢谢……辛苦你了。”然后才转身,尽量以一种看似自然的步调踱往一旁的卫生间去了。
看着她那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别扭感”的背影,青悦不由得撇了撇嘴角,轻笑了一声。
不过,才只一瞬间,她的笑意便已消隐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被重新放归往天的思绪。
她又回想起了早上,临离开会议室前的光景。
·
“除了这些被监控记录下来的镜头之外,还有什么独属于现场的细节和疑点,是你们刚才特意有所保留了,没有交代清楚的?”
早上,她曾向面前的两位顶头上司抛出过这样一个问题。
而给她答案的人,是徐奎杉。
“前面已经说过,这个可疑人物会出没在酒店里的楼层数是完全随机的,因而一开始我们的调查和设伏行动总是屡屡碰壁。”以指尖轻轻摩梭着自杯盖的沿口点落于瓷杯壁面上的那滴水珠,徐奎杉并未与青悦相对上目光,只是一边微眯着眼睛,一边说道,“而我们没有说明完整的那部分是:对方的这份随机性,其实只维持到了三天前。”
“从大前天开始,根据监控录像的显示,他的目标已经逐渐趋于明确了,每次出现,他都势必是在六层的过道里,而且前进的方向和来回徘徊的位置,都一定是会在走廊最靠里端的那三个房间附近。根据我们从酒店这里得到的入住登记资料可知,除去最角落里的那间化妆间,住在剩下的那两间客房里的,分别是——”
“尹小姐,和金小姐。”
青悦轻声接过了徐奎杉的话,同时眸光微凝。
“没错。”徐奎杉点头,“所以,这次特意带上她们两位一起,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以防在队伍全员都从影视基地那里撤回来的真空档口里突然发生什么意外,反打我们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而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让你来认认人。”
“此番行动期间,这两位的情况,你要多加留心。”
平躺在床上,定定地将目光直刺在熄了灯又拉紧了窗帘后,已是被一片无垠的黑色浪潮给彻底淹没、同化为虚无的天花板上,一边在脑中不断回滚着局长同志的叮嘱,一边在眼前慢速回放着方才尹昔诺所死死压抑着,不欲表现出来的那份异样的状态,再将这些和自己下午时分别从那个摄影棚以及这个酒店里所察觉到的那股异状的味道相合到一起……
慢慢地,一点点,一张思维的大网正在她的脑海中逐渐铺陈开。
在其上,她已经为自己在之后几天里的行动路径规划好了方向。
首先,她必须先弄清楚,留存于两个相隔甚远的地点内的这股异样的味道,究竟是否源于同一个——
“……嗯?”
这时,从旁边突然传来的一阵窸窣的轻响,骤然打断了青悦的思路。
她偏过脸去,将视线直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凝积于整个房间内的那份浓厚的暗邃并不能抹去她视物的能力,因此在青悦的视野中,她能清楚地看到,早在十分钟前,就已经相伴着一抹平稳的浅息,将身心完全浸没入梦中的小姑娘,这会儿……却又忽然直挺挺地,在床上坐起了身。
她的眼睛并未闭起,只是眼中全无半分神意,一如她这番唐突的举动般,在十分僵硬地以一个完美的九十度角将自己“折弯”在床板上后,她亦不再有往后更多的动作,就只是这么静静地定格在了那里,一如一个被弃置的玩具……
或是一具身串提线的木偶般。
“……呵。”
将目光轻点在女孩全无任何表情的侧脸上,片刻后,青悦忽而微微一勾嘴角,自唇边浅漏出了一声极细微的气音——只是在此一派寂然无声的环境下,哪怕只是掉根针在地上的动静大抵都能被无限放大,因而这一边,青悦的声音才刚从唇瓣上跃离,那一头,就像是突然接收到了那个无形的“执线人”关于下一步动作的调引一般,金婷的脑袋突然微微一晃,然后依旧维持着整个身体的僵固姿态一动不动,她只慢慢地转动着脑袋,将那张如面具般“空白”的脸,一点一点地逐渐掰扭到了正对着青悦这边的方向上。
同时,她的双瞳忽而下挪,不偏不倚地直迎上了青悦始终轻戳在她脸上的那道视线——只是,在她的眸色深处,仍是只凝固着那片剥离了一切神采后的,无光的死寂。
“怎么了,金小姐。”但,在默默地将这一整幕变化都尽收于眼底后,青悦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的惊惧或讶异之色,相反,她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甚至还变得愈加明显了——改姿势为侧卧,用右手撑在脸颊上,以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青悦悠然地开口道,“这么晚了还戳得这么板正……是睡不着么?”
“……”
金婷不语,只是继续如方才那般,默默地、慢慢地侧转过身来,同时还抬起手,遥遥地探向了青悦的方向——
可才刚抬到一半,她的动作忽而猛地一顿,同时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一阵不自然的轻颤后……僵停在了那里。
在她那双如一潭死水般全无任何波澜的瞳眸深处,突然点亮起了一抹……小小的幽光。
一抹,冰蓝色的光。
依旧是那副侧卧于床的姿势,以手撑住面颊,唇角浅勾着一抹明媚的弧度……同时,一如那皓白的月色洒落湖面后,随一阵骤起的微风轻拂,而泛起的那汪粼粼波光般,在青悦将视线直刺入金婷眸内的那双眼瞳深处,正流转着一道淡淡的瑰丽荧光。
“躺回去,好好睡你的觉。”
下一秒,她开口道,语气平和如常。
但当她的话音刚落,随着“嘭”的一声闷响,金婷的身体就像是被突然抽去了全部的气力般,就这么软趴趴地直接瘫躺回了床上,同时双眼紧闭,连鼻息也已经重新恢复到了方才那阵轻浅的节奏上。
只一眼间的转变,便让方才的那幕惊乍,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看着金婷重新跌回入梦中的安逸睡颜,青悦脸上的笑意……却也忽然消失了。
她突然一个翻身下床,也不取过就放在床尾的衣服,就以这么身吊带背心加内裤的豪放姿态,直接踱着那双大白美腿,走到过道里,径直将房门一拉——
“倏——”
伴随着门启时的气流交互,一阵拂面而过的晚风便掺糅着夏夜独有的那份粘腻感,瞬间紧裹住了她。
门外的走廊上,此时自然是空无一人。
若是合上双眼,所能入耳的全部动静,亦不过吊顶内风管的呜呜轻颤,以及窗外那只能远远得听个模糊的虫声大合唱。
一切,貌似都是如常的模样。
但……就在刚刚拂面而过的那阵晚风中,她却已经闻到了那股淤腐的恶烂臭味,而且相比之下午在摄影棚里和初到酒店里来的那时,现在的味道,明显要更近,更浓郁,也更清晰,就像是……
直到片刻前,那玩意儿才刚在这里驻足过一样。
微侧过脸去,将目光转投到房门上,看着先前由自己用粉笔涂绘在上面的这幅硕大的“后现代主义风格创作”,默然半晌后,青悦才又回过身去,面无表情地将房门轻轻一带。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