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王昱妍教授看着祁钰总裁一次都没有回头的身影,准会想起被打脸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天是1996年7月8日,坐落在东北黑龙江边,以煤炭开采为支柱产业的鹤城,煤炭资源陷入枯竭。
经营不善的国营企业周围盖着灰扑扑的砖瓦房,而完成小升初考试的自己,正在其中一间睡午觉。
睡得很沉很沉。
“啪!”
惊堂木拍击公案,紧闭双眼的王昱妍突然醒来。
“怎么了?”
王昱妍下意识看向声源处,夜幕笼罩下一座深红色的金字塔出现在眼前,金字塔直插云霄,顺着往上看,只见空中飘着两张桌子。
左边坐着一个穿红白色和服的少女,她手握朱笔好像在笔记本上写作业;右边是穿古代官服的胖男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阎王爷!
王昱妍魂都要吓没了,她想转身逃跑,抬步却发现双腿悬空,看看脚下,脚下是黑洞洞的深渊。
“啊——”
王昱妍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却听远处传来沉稳有力的呼唤,转头,她看到了祁钰。
祁钰是王昱妍的发小,比最好还要好的好朋友,小学六年她一直担任班长和大队长,因为得到了全国花滑锦标赛冠军,之后舍身救人,在鹤城几乎家喻户晓。
“小钰,你没事吧!”王昱妍看着被锁链穿过琵琶骨,像烧鸡一样吊在吊死鬼中的祁钰,她反手抓住带刺的锁链拼命向上爬,只为争一个跟阎王爷谈判的机会。
不在同一高度,怎能平等对话。
祁钰高傲的心不准她仰望别人。
为了刻进基因深处的倔强,祁钰手掌被利刃扎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随着用力口子越拉越大。
炙热的鲜血从伤口洒落像红色的眼泪,祁钰侧身不让王昱妍看到,她笑着说:“问,题不大。”
“别挣扎了,命运枷锁越挣扎越痛苦。”阎王爷扫视三位少女,以及吊着灵魂的57.5亿根锁链。
“今天地狱……太忙了,只收最不幸的灵魂。你们中可以活一个。玩‘将军宝’吧,谁赢了谁活。”
将军宝?
王昱妍听到生僻词的同时,莫名其妙就理解了这是东北人玩的“定岗锤(剪刀石头布)”,这种记忆被什么东西并联的感觉让她很害怕。
我该怎么办?
我要死了么?
“妍妍,听我说!”祁钰与阎王爷对视,视线一转看到和服少女,她朝脚下的王昱妍大喊,“我们一起出锤,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好!”王昱妍仰望着比天还要高的祁钰,心突然平静下来,她做出一个决定。
然后她赢了。
“为什么?!”王昱妍崩溃的朝天竖起剪刀,祁钰向她伸出了血肉模糊的手掌。
……
王昱妍猛地坐起,被凉席夹住的齐肩短发挣脱头皮,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嘶——”
她揉着脑袋,看见墙上小丸子和小玉的海报后,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我就说嘛,妖魔鬼怪都是吓唬小孩的,现在是科学的年代,那些不存在……”
“只是,昨晚和小钰在电影院看的那部《回魂夜》太吓人了,害我做噩梦。”
王昱妍露出傻笑,笑着笑着突然想起在地狱学到的新知识,“将军宝就是定岗锤”,她眨眨眼,心中升出一股不祥预感。
看看祁钰去!
王昱妍跳下炕,踢蹬着肉乎乎的小脚丫在洋灰地上奔跑,穿上凉鞋正要出门,想到什么又转身从《海尔兄弟》的周边产品“海尔冰箱”里拿出两根东北大板(牛奶冰棍)。
小钰爱吃这个。
王昱妍想着,顺口答应帮母亲仇笑雅买一包白糖。
“是绵白糖,不是白砂糖,别买错啦!”仇笑雅在厨房揉着面大声叮嘱。
祁钰家和王昱妍家住得很近,王昱妍穿过两条街,站在祁钰家门前正要敲门,却听里面传来一阵争吵。
“你一个大老爷们喜欢男人,搞同性恋,变态!下贱!还‘亲爱的瓦诺佳先生’,呕,真是恶心死我了!你走一个试试,你要是敢走,我立刻死在这里!”
“说的我和负心汉一样,我不是说把钱和房子全留给你,我们离婚,我净身出户么!你干嘛不答应!你浪费了我半辈子,要死快死,别再纠缠我了!”
“我为家辛辛苦苦这么些年,你说离就离,想得倒美,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你突然发什么疯啊!”
“他下月出狱,我要带小钰去俄罗斯找他,俄罗斯同性恋已经合法,我和他之间再没有阻力了!”
话音落下,门猛地拉开,祁钰父亲祁正淳左手祁钰右手行李,正要出门,迎面撞见了王昱妍。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王昱妍急中生智:“我——是来借暑假作业的!呵呵,小钰快吃冰棍,冰棍没有热量,不发胖。”
王昱妍热情地递出冰棍,祁钰却没接,她脸上闪过了惊讶、慌乱、难堪,最后摇着头,声音满含哀求:“妍妍你先回家,我——”
突然,祁钰母亲杨念慈冲上来抓住祁钰左臂,一边拉一边喊:“把闺女还给我!她要是跟你走她也会变成同性恋,你不能毁了她!”
祁正淳见杨念慈过来抢人,连忙加大了握祁钰右臂的力度:“想毁了她的明明是你!快松手,你这个山炮,她啥时候是你闺女了!”
这对因为包办婚姻同居了十几年的夫妇,好像两个世界的人般怒目相对,你抓一只手,我抓一只手,生生把祁钰当成了较力与发泄的工具。
祁钰这个长腿精不由自主跳起伦巴舞,进三步,退两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王昱妍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狼狈,她整个人都要坏掉了。
因为手臂脱臼的疼痛。
因为父母争吵的内容。
更因为王昱妍的眼神。
那同情的眼神。
“别看了,快走啊!”
祁钰摇着头,一遍一遍祈求,那张被仇笑雅惊叹为“奥黛丽·赫本转世”的脸上满是无助。
湿润的鹿眼里不经意滑出一滴泪珠,泪珠穿过飞舞的及腰长发,掠过白色的布拉吉碎花连衣裙,滴在王昱妍脚背。
很轻,很软,很暖。
王昱妍感觉心都要碎了。
“叔叔阿姨,别拉了,小钰要被你们拉成两半了。”王昱妍企图让祁钰父母松手,只是大人怎会听小孩的话,见劝说无用,王昱妍动手去掰看着力气小些的杨念慈。
杨念慈抓着四分五裂的家,见邻居家小孩过来捣乱,也是急昏头了。
“这儿没你的事儿,快滚!”
说着她扇了王昱妍一巴掌。
“啪!”
王昱妍只觉一道掌风贯穿左脸,很凉,很硬,很猛,她四脚朝天摔在地上,捂着左脸嚎啕大哭。
“妍妍!”
祁钰大惊失色,见父母僵持着不肯退让,她狠狠心,先用力踩向杨念慈脚背,杨念慈吃痛松手,与此同时祁钰借着拉力撞向祁正淳,祁正淳也松开手。
“妍妍,不哭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祁钰看着王昱妍红扑扑的脸,心都要碎了,她一边安慰一边捡起地上的冰棍,用衣服擦擦敷在红肿位置,这样能减轻疼痛。
王昱妍长这么大从来没被打过,祁钰越哄她哭得越凶,没办法,祁钰正想拉她起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哎呀,你们别打了!”
祁钰扭过头,眼中场景让她大脑一阵空白。
祁正淳右手提着的行李,那合金打造的行李箱,一角沾着鲜红的血,而杨念慈,她脑袋枕在墙角黝黑坚硬且凹凸不平的煤堆上,双目圆睁,身体一动不动。
“妈!”
祁钰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抬起杨念慈的脑袋——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办?
祁钰脑袋有些发懵,定了定神,她把脱臼的双手插进杨念慈腋窝,丹田发力将杨念慈拖到平地,再冲进屋用电话拨打120。
说明情况,丢下电话,冲出屋的祁钰差点被门槛绊倒,见杨念慈嘴唇发紫,似乎失去呼吸,正想尝试金教练教的急救技巧。
却见祁正淳丢下行李,原地手舞足蹈。
祁正淳说唱着奇怪的歌谣:“我杀了我老婆,咿呀,就像瓦诺佳杀了他嬷嬷;我用了行李箱,咿呀,瓦诺佳用了柯尔特;我们都要坐牢,咿呀,我们无缘相见……”
祁钰面无表情地蹲在祁正淳——发疯的祁正淳,面前抢救杨念慈——昏迷的杨念慈,虽然摸不到脉搏,祁钰仍抱有希望。
“我教这个不止是让你在冰面上救人,外面照样用的到。你记住,脉搏源于心跳,心跳停止5秒人就会昏倒,心跳停止5分钟大脑就会死亡。如果遇到心脏骤停的病人,抢救必须在5分钟内进行,晚了就来不及了。”
回忆着金教练曾经说的话,祁钰撸起袖子准备胸部按压。她先伸直手臂试了试,只感觉脱臼的手臂使不出力气。
怎么办?
此刻王昱妍已经缓过神来。看着张牙舞爪的祁正淳,以及躺在地上满脑袋血的杨念慈,她吓得闭上嘴一动不动。
怎么办?
“周一这个点邻居都去上班,在家的也赶不过来,所以——”祁钰朝脸色煞白的王昱妍大喊,“妍妍,帮我一个忙,我们把她从院子抬进屋,好么?”
“啊?好,好啊!”王昱妍听到祁钰的请求,好像找到主心骨般撑地站起身,跟祁钰合力将杨念慈抬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