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他说我的语数外成绩强过高三生,上大学都没问题。因为我妈妈生病住院花光了家里的钱。校长您看能不能给予人才一些补助?您把这事宣传出去让电视台报道,对一中和您都有好处。要是这都不行我还可以写张欠条,我保证一年之内还清,求求您了!”
祁钰九十度鞠躬。
“不行,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校长的话轻飘飘落下。
“什么?”
祁钰直起身,她有些疑惑。
“您,再仔细想想。”
“不想交就去不用交择校费的学校,又不是只有这里能上学。”诸葛村夫年轻时追求无果的刁禅姑娘被王司徒横刀夺爱,这个仇记了大半辈子,他推荐的学生,哼,不要也罢,“我觉得,对你这种满脑子天真想法的‘小天才’来说,去那些垃圾学校锻炼一下是好事。”
“口水是用来点钱的,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我浪费口水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成绩好,名气响,来了能给我们学校长脸。”
“但经营学校还是为了赚钱。”
“脸不值钱,这学校不求你来,也不差你一个,老实告诉你,那些学习成绩差的为了来这里上学,愿意交几万择校费呢。”
“这不公平!”
祁钰可以让五个毽子不落地,却践踏不了自己的自尊心,怒火将她的声音彻底点燃。
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祁钰开始用那双漆黑如万丈深渊的鹿眼,死死盯着校长。
俗话说“女怕仰头婆”,看着楼下祁钰,那震耳欲聋的沉默,校长下意识想闪躲……
我又没说错!
“这世界哪有什么公平!”
校长有些心慌,觉得丢了面子的他关窗前大叫:“要是九月一号开学前你不能交上择校费,那你就不能来这里上学,大家都交,你不交算什么!”
只听砰的一声,玻璃窗被狠狠关上。
祁钰看着紧闭的窗户,就感觉来说校长没有骗自己,所以择校费必须交……
要不去教育局反映一下?
出现想法,大脑下意识检索出相关记忆。
五年级刚开学那会儿,鹤城辽源化工厂的厂长沈金并,为了东正教信仰,跟教育局联合搞了一个贫困生助学活动。
鹤城一小分到两百个名额,每人三百块,虽然不多却是一份心意,结果钱转眼就落到了关系户和马屁精的口袋里。
自己原本也分到一份,婉拒后,因为看不惯歪风邪气打电话向教育局实名举报,结果第二天早晨就被叫进校长室。
“谁让你这么干的,无组织无纪律,你以后别干大队长了!”
“张校长,老师教导我们——”
“老师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老师让你杀人你就杀人啊?!”
“张校长,你能再说一遍么?”
“老师——”
“我让你再说你就再说,我让你杀人你就杀人啊?!”
“……你给我出去!”
祁钰走出校长室时心里很愤慨。
明明学校做了中饱私囊的事情。
明明说好不会透露自己的名字。
张口组织,闭口纪律,合着“有组织有纪律”就是举报领导前先请示领导,我能不能举报您?然后来个自罚三杯?
气不过,把这件事原封不动告诉电视台记者,记者大喜过望,教育局手再长还能伸进电视台?正愁没大新闻呢!
之后跟踪报道,之后校长记过处分,之后临时工被辞退,之后大队长身份恢复,之后自己得到教育局的奖状。
看似完胜,可发奖状的人皮笑肉不笑。
现在找他们反应情况,结果可想而知。
“先教育学生遵规守纪,再用现实说这不可行,认清后美其名曰‘变得成熟了’,真是有够讽刺的……”
甩甩头,祁钰快步走出学校,走出前她瞪了一眼传达室旁的校长半身像。
这届领导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
换做以前,自己当然能在现实面前服软,可现在不是以前,以前过得节俭只是习惯,现在是真没钱了。
两千五,就算把自己卖进肉铺剁成肉馅包成包子都包不了那么多……
怎么办?
难道不能和妍妍上同一所学校?
祁钰皱眉沉思。
正如那位落难的王子所说:生活不外乎由哭泣、叹息、微笑所组成,纵使叹息占了绝大部分,可只要不放弃生活,生活就不会放弃你。
毕竟,地球人超过57.5亿,每分每秒都有人遇到不幸,只要不向命运那狗娘养的屈服,你就算过得再不如意,也绝不是最惨的那个人。
祁钰叹息一声接受现实,回到家陪杨念慈在门口散步,却听过来人给予人生建议。
“照我说,你就别上一中了,二中、三中也不用去,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到头来不还是找地方干活,我们厂那个大学生也没看出哪里聪明。”
“你呢,去个正经一点的技校,认个师傅,学门手艺,毕业了还能分配工作。或者直接跟我去被服厂,从小工干起,这样你不但能养活自己,等以后嫁人了在婆家也能挺直腰板。”
“妈。”祁钰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无奈,“我要是想工作可以跟金教练说一声,我得过冠军教学生有资历有成绩,那可比去被服厂赚钱多多了。”
“上学不是为了一纸文凭,而是为了在最适合学习的年纪学习知识,我知道学校是踏入社会前的过渡,正因如此我才参加全国花滑锦标赛。”
“我对未来是有规划的……”
杨念慈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祁钰看着杨念慈,笑了笑。
假装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很糟,一个更糟,诱导自己去选择很糟的那个,继而忽略还有没那么糟的选择。
用我幼儿园玩剩的小把戏。
真是比大白兔奶糖还甜啊。
不过,原本想和爸爸去俄罗斯,参加莫斯科大学数学系的特招考试,将余生献给数学,只要与妍妍两不相见,没有表露的爱便能扼杀在萌芽。
可现在爸爸被送去鹤城人民医院保外就医,出国无望。要不动用花滑冠军附赠的保送名额,跳过中考、高考,直接去燕京体育大学本硕连读?
那可是体育生的燕大,是211重点,不但在繁华的首都,还能享受全额奖学金,别人都抢着要上呢。
人要为未来打算,为了未来的她好,我应该疏远,那样她便不会因为失去我而痛苦;为了未来的她好,我又应该接近,那样她便能增强获得幸福的能力。
没有我她未来也会很幸福,但,不够,远远不够,我爱她,爱是不讲道理的,就像在诡辩,怎么都对,怎么都错,痛苦与幸福之间,平衡点究竟在哪里?
嗯,是她的脚步声。
祁钰蓦然回首,迷茫的双眼越过喧闹的人群,凝望着走路带风的王昱妍。
你笑得真好看,祁钰想着,为了记住这一瞬间,她拼命按动心中的快门。
“据说走路发出声音的人都很诚实……”祁钰看着蹦蹦跳跳的王昱妍,见她背着手,好像藏着什么好东西,祁钰打趣道,“妍妍,笑得这么灿烂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么?”
“有两件。第一件是我家院子里的无花果熟了。”王昱妍蹦到祁钰跟前,从身后拿出两个拳头大小的无花果,“你和杨阿姨一人一个,我妈说无花果有营养,吃了对身体好。”
“真是个好孩子。”杨念慈伸出带薄茧的手想摸王昱妍脑袋,却被她下意识躲开,杨念慈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放下,“阿姨当初打你也是急糊涂了。都怪那个丧门星,都怪他。”
祁钰见气氛变僵,连忙转移话题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第二件是明天我过生日!”王昱妍干笑两声,兴致勃勃地比划出一个大圆,“我爸给我订了一个奶油蛋糕!到时候小彤、茵茵她们都来我家,你也一定要来。”
“一定。”祁钰笑着答应,“过生日要送生日礼物,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保准你会喜欢。”
“送什么礼物,你知道过生日意味着什么么?”杨念慈撇撇嘴,见王昱妍惧怕地看向自己,她冷哼道,“你生日那天是你妈生你那天,是她这辈子最痛的一天。”
“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门关。你妈大着肚子被推进产房——或者在家里请接生婆,劈开两条腿,一边哭一边使劲,那滋味儿真是撕心裂肺得疼啊。”
“就像用钝刀子割肉,一连割好几个钟头!要是还生不出来直接拿手术刀把肚子剖开,把你拎出来,你想想你妈,还过生日……”
“杨阿姨我有事先走了,再见再见。”王昱妍听得毛骨悚然,她说声再见转身就跑,祁钰想追,看看母亲,收回了迈出的左脚。
“妈,你怎么能那么说。”祁钰有些无奈。
“我说的还是轻的,那些生孩子把自己生死的更惨呢。”杨念慈用手擦擦便连皮带肉一口咬下,“挺甜。我跟你说,这种毛丫头就是见咱家穷了来显摆的,以后别跟她玩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妈你昏迷是她和我一起救的你,人要懂感恩,你不感谢也不要说她坏话。”祁钰为王昱妍打抱不平,见杨念慈爱吃,便把手中无花果掰一半递了出去。
“她救了我?哼,她那天要是没来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你爸想闹就让他闹,闹够了还会留下。咱家也不会变成这样。”杨念慈翻了个白眼,“她不负责也就算了,还成恩人了。”
没等祁钰反驳说:“她要是没来,你脑动脉瘤破裂我可救不了你。”
杨念慈便狐疑发问:“胳膊肘怎么往外拐?你们俩是不是好上了?”
“妈,讲人情也要讲道理啊!”祁钰心里紧张,面上却表现得很无奈。
“我警告你,别走你爸的老路,同性恋没有好下场的!”杨念慈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家。
杨念慈说得并不夸张,此刻同性恋在华国是触犯流氓罪的精神病,抓住要关进精神病院。
也亏祁钰是未成年。她追赶王昱妍,杨念慈从门里探出脑袋,看着祁钰的背影皱起眉头。
……
“我妈说爱就是两个人在演戏,你装作喜欢她,她装作喜欢你,说到底都是在喜欢自己。”
“太极端了,阿姨不相信爱么?”
“我妈不相信别人会喜欢她,但她一直想在别人眼里见到自己,给她温暖,以及安全感。”
……
祁钰没追多远便看到王昱妍,她坐在马路牙子上,低着头,手指转动树叶梗。
“小钰,我没那种想法,可,你说我过生日是不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王昱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丢下树叶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