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深渊更深处，银白的科考船行驶在永恒沸腾的漆黑原始之汤中
原始之汤倒映出无数的星辰与世界，天空中落下的暴雨又将他们的倒影击碎
甲板的前端坐着一个男人，身穿深褐色长风衣，手绑绷带，破旧的猎人三角帽随意的摆放在手边的小桌上，小桌不多的空间里还挤着一个甲烷灶，一口火锅正咕咕的冒着热气
小桌的对面是一个牛仔模样的老人，老人望着无边的原始之汤一言不发，冰冷的风刮过他皱纹深沉的脸，留下白色的侵蚀痕迹
“这个活我做过很多次了，也不用每次都来监督吧？”
那个男人一边抱怨，一边给自己和老人倒上了烈酒，明明船体正在剧烈的起伏，酒液和火锅却都纹丝不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按在原地
“职责所在，仅此而已。”
老人的声音沙哑，没有起伏
“都什么年代了？使用远程通信不就可以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更何况，你的体质注定你没法在这里久待。”
男人看向老人的脸
“你看看你自己，半张脸都快被侵蚀了。”
“做好你的工作，我自己心里有数。”
老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脸上的白色侵蚀稍稍褪去
“而且，我也想来这看看，世界末日的景象，仅仅看其本身的话，还是很美的不是吗？”
“我倒从不觉得。死亡就是死亡，毁灭就是毁灭，一件事物的消失从来不美好，那些歌颂末日的人就应该让他们脱光了在深渊里滚上一滚，这样一来什么样的文青病都治好了。”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船长阁下。”
两人随后不再说话，看着波涛汹涌的原始之汤，时不时的抿一口酒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钟表的指针指向了11点50，男人左手手腕上的儿童手表发出了可笑的电子音乐声
男人和老人放下酒杯，不约而同的戴上耳机，短暂的连接后，眼前浮现出了30*40CM的发光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UI简约的网络会议室，十个头像整齐的排序
望远镜、苍白火焰、银色水滴、地球与橄榄枝、大脑横切面、卡巴拉生命树、天平与燃烧的利剑、左轮与短刀、倒悬十字……
全员到齐
短暂的杂音过后，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清晰的声音
“起源引擎预热完毕，会议正式开始”
那是甜美的电子女声
“请各位参会人员依次汇报工作进度，如无特殊情况，起源引擎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运行。”
短暂的沉寂后，望远镜头像的麦克风打开，第一个发言者出现
男人记得天文台前不久刚刚更换了负责人，听说新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年轻到几乎是个孩子，很难想象天文台内部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才会推举一个这样的人上台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一个清晰的女声响起
“这里是中央天文台，命运推演重合度百分之99.996%，新模型已通过测试。”
那声音稍显稚嫩，但平稳，清晰，一丝不苟
“星辰与命运的轨迹交由我们保管。”
随着话音落下，无垠原始之汤倒映出的星辰尽数灭却，漆黑的天空中不再有任何一丝变化的光亮
“这里是熔炉学派，炼金架构已重铸，知识映射已完成，新系统的复杂度将上升百分之0.5%。”
“这里是水银学派，上述发言已通过吾等的验证，确保数据结论真实可靠。”
苍老沙哑的声音与幼儿的童声同时响起
“知识与观测交由我们传承。”
随着话音落下，世界上所有的文字在刹那间化作无意义的乱码，所有书写回归为漆黑的墨水，涂黑了所有的书页
“这里是灵智联盟，联觉梦境已完成，方舟系统已启动，人格模型偏移率0.005%，请各位职级M3以上的人员在降临后24小时内完成人格回滚。”
一个空灵的少女音响起
“梦境与灵魂交由我们管理。”
随着话音落下，世间任何智慧不再产生新的思考，无垠之梦包裹了精神
“这里是贤者会与环保局，物质世界已冷冻，地脉系统已休眠，秘银损耗率百分之0.95%。”
一个成熟的女声和一个疲惫的男声同时响起
“能量与物质由我们掌握。”
随着话音落下，世界的物理活动如时间停止般彻底凝固，所有的能量被抽离
“这里是裁决庭，老实说，如果每一次会议都只是发个言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放假？世界末日还要上班是不是太惨了点？”
一个抱怨的年轻女声稍微有些不合气氛的响起，她很快的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正义与规则由我们裁定。”
随着话音落下，万事万物的概念相互吞没，彼此融合
“这里是进化教会，世界观测途径已屏蔽，限时5分钟，万众的灵魂已上浮，深层秘仪桩已完全回收，未观测到目标明显进化。”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根源与定理由我们制定。”
随着话音落下，先前彼此吞没的概念在转瞬间消失，整个世界在抽离了所有构成要素之后化作了没有任何意义的虚无，但虚无之中，依然矗立着通天彻地的十二根银柱，无论上下都看不到尽头，那是人类世界存在的基石
“这里是猎人协会，深渊凝视者已抄录十二法则”
一个坚毅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
“征服世界的理想，由我们继承。”
通天彻地的银柱应声熔融燃烧，猛的从中间断裂开来，崩出厚重的嗡鸣声，向着没有尽头的虚无深渊永恒坠落
“该次行动共有375名深渊凝视者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同胞们，请为这些不畏死亡的勇士默哀。”
中年男人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男人与老人同时起身低头，神情肃穆，科考船自动鸣笛，那巨响孤独的回荡在汹涌的原始之汤中，转瞬之间就被海浪吞没了
一分钟后，默哀结束
那个男人重新拿起自己的猎人帽，按在胸前，最后的最后，轮到他发言了
他嗓音清晰沉稳，说道
“这里是船长。”
“诸位，很遗憾我们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答案，因此，我们不得不继续艰难的学习与尝试，感谢你们每一个人在这数百年来的付出与努力，辛苦各位了。”
会议室保持着绝对的静默，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也许终末的结局终会降临，但在那之前，我们绝不屈服。同胞们——”
他戴上帽子，鸟喙般的三角帽檐深深的压下，遮住眼睛，行了一个标准的猎人礼仪
“我们新世界再见。”
最后一个发音落下的瞬间，钟表的指针也指向了零点，那是新世界的起始，亦是旧世界的万事万物的终结
时间失去意义，空间归于平整
那个旧世界就这么向着比虚无更虚无的深渊不断下沉
自此，人类的第9次【救世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不知过了多久
甲板上升起烟草的青烟，老人已不知去向，男人孤独的依靠着栏杆，眯着眼睛像在回忆着什么
待香烟燃尽，他将残酒撒入了原始之汤，轻声说
“你也一样，老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