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层清晨的空气如同犯鼻炎一般污浊。
但不妨碍库鲁库开着加湿器在阳台上做早餐。
棚户区大部分人是不吃早餐的，像勇者这样一日三顿都好好保持的才是少数。
制作餐食的能源是生命，而生命则需要用金钱来购买。
“寡人要食草饲牛排，寡人要食草饲羊排。”
“我给你草饲一下要不要？”库鲁库没好气的将平底锅内加热好的茄汁焗豆罐头倒入瓷盘，连带着一份瓶装水放在撇过头试图冷对抗的魔王面前。
看她一脸不情愿，这样的“庶民”食物是没法提起魔王的食欲了。
咕...
“你肚子里都快发动雷鸣波了，还不打算吃？”
“不！吃！”
库鲁库抬起盘子在魔王鼻子前面晃了晃，看着随味儿飘动的脑袋叹了口气。
“你复活几天了？又有几天没吃饭了？”
“...三天。”
“第二个问题呢？”
“一样...”
想想也正常，像魔王这种自尊心这么强的家伙，能在下层苟活三天已经很努力了，请继续加油。
“唉...我今天还要出去收保护费，留你一个人在藏身处不安全，所以你要和我一起走。”
“而要去的地方比较远，中途没有补给，早饭该吃还是要吃的。”
“嗯，勇者也会收保护费呀？”
原本还在生闷气的魔王似乎有些愉悦，仿佛听到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事情。
“跟你说了，没有圣剑我就不是勇者了，不要拿那套东西来绑架我好吗？”
“不，我是说，既然是收保护费，那要是对方没有钱，怕不是要干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哦？”魔王单手托腮：“时间虽然能改变很多事情，但我想收租子这个环节是改不了的吧？”
“就算是在魔界收租子...呸，收保护费也不存在上来就强制手段啊，我的雇主都是有正当文件的。”
虽然库鲁库竭力解释，但卡珊德拉却自顾自的吃起了盘子里温热的焗豆。
“勇者收保护费，这可是比最珍贵的牛排还要稀有的场面啊。”魔王一口一口消灭着盘子里的焗豆与面包，不知是饿的还是单纯的愉悦。
看着曾经的敌人在自己的藏身处里安心吃着自己做的食物，脸上冒出了与昨日受伤小猫一般完全不同的表情。
让勇者慢慢回忆起了曾经在联盟的森林里，看着小队成员享受自己制作料理的轻松。
魔王说的确实没错，时间确实改变了很多事情，但有的事情是从未改变的。
...
撑起下层与上层的遥远巨型承重柱在漫天的风沙之中若隐若现，透过上层城市预制件倾泻而下的阳光打在布满建筑残骸的广阔沙漠上，一辆机车正在几乎被掩埋的破碎公路上疾驰，在身后留下了升腾的黄色尘雾。
“这就是一万年后的交通工具吗！”头戴护目镜，坐在机车后座的卡珊德拉紧紧抱着库鲁库的腰肢：“它怎么供能的！好快啊！”
“你最好说话的时候把围脖戴起来，等沙子进嘴了早饭都得吐出来。”库鲁库驾驶着机车，正沿着名叫西海岸大道的公路向着目标地点匀速驶去：“魔王城里不是也有差不多的魔导引擎吗，带动城市浮空那个，你忘记了吗？”
“没这么小！当年要是有这种小型化魔导引擎，我早就把联盟推回老家啦！”一阵大风袭来，将魔王的围脖吹起，狠狠的灌进去了一嘴风沙：“咳咳！怎么回事。”
“啊，是沙漠自动兵器，我们等它过去。”
“沙漠自动兵器？那是...”卡珊德拉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陷入一片黑暗，抬头却发现了一个巨型条状物正缓缓越过自己的头顶。
说是缓缓，其实是因为距离足够远。
“联盟生产的沙漠蠕虫型自动兵器，在沙漠地下寻找帝国的地幔突击载具。”库鲁库看着面前如同流沙一般的地面，下方正是快速通过的沙漠蠕虫：“当然，现在战争已经没有了意义，帝国也不再往这里释放地幔突击车了，所以它现在处于定轨巡逻状态。”
卡珊德拉目测长达数十千米的沙漠蠕虫钻入远方的沙丘，掀起了比肩低云的沙暴。
库鲁库从一旁的废墟中放下吊桥，看样子有专人在沙漠蠕虫的运行轨迹上安放了快速通道。
“走吧，接下来我会加速行驶，因为我不想被沙虫掀起的灰尘沾上。”
“为什么？难道不是普通的沙尘吗？”卡珊德拉看着远方壮观的沙尘雨，喃喃自问。
“下层有句古话，战争中的灵魂会回归沙漠之下的故乡。”库鲁库启动机车，澎湃的动力从排气管的闷声中就能听出：“这沙漠之下千米，就是尸体。”
“数千米的尸体堆。”
卡珊德拉一顿干呕，差点连早饭都吐了出来。
在超过了库鲁库的午饭时间一小时后，勇者撑起车架，拍了拍在旅途后半段就已经睡着的魔王。
“醒醒，大小姐，已经到了。”
“唔...呼呼，你终于肯拜服在我的脚下了啊，勇者。”
“你给我注意最后三个字啊。”
卡珊德拉摘下已经被风沙摩擦得模糊不清的护目镜，面前的沙丘之中突兀的伫立着一栋外形古朴的教堂。
“以我这三天的经历来看，这种地方放三个你们说的那种集装箱，里面再住几个昨天那种流浪汉倒是合理。”
“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据说是世界上最后一处教堂，也不知道祭祀哪位神仙。”库鲁库一把拎起还赖在机车上的卡珊德拉，沿着相较于几乎被掩埋的道路甚至有些干净的石板路向里走去：“看起来有人一直在打扫，至少不会白跑一趟了。”
“你的雇主难道没把情报跟你说一遍吗？”
“这个肯定有，但等赏金猎人到了，人已经化成白骨的情况也不少。”库鲁库推开饱经风霜、打满了补丁的实木大门：“我和我的机车可追不上时间的速度。”
教堂之内，经久燃烧的熏香味驱散了一路上的风尘仆仆，虽然略显陈旧狭小，但左右共十把的长椅在彩色马赛克窗户透下的光芒中闪着油光，意外的透露着一股圣洁感。
“看样子没有人？”库鲁库环顾四周，虽然圣洁感是有的，但小也是真的小，正常的告解室也没有一个，看样子主要就是用于接待那些虔诚信徒。
但这个年月到底还有没有虔信徒有待商榷。
当库鲁库走近相比长椅区略显宽大的布道台时，从侧门处发出了一阵开门的声响，让勇者把义手搭在了自己的太刀柄上。
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年岁已高的老太太，岁月压垮了她的脊梁、蒙蔽了她曾经清亮的瞳仁。
“勇者还能被一个老太太吓着啊？”
“喂，在外面不要瞎说——”库鲁库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老人拉住。
“勇者？是勇者吗？！”
瞪大的双眼了虽然看不见视线落点，但库鲁库能感觉出来对方一定通过别的方式“看着”自己。
“已经一万年了，您终于回来了啊，勇者。”
“呃，我不是勇者，您认错人了老太太...”
“不...不不不，不！”老太手劲不是一般的大，库鲁库不使劲都没法挣脱：“你的味道...你的‘内容’，就是勇者...”
正当库鲁库打算一手刀给老人来一个物理记忆清除时，从刚才老太出来的门里又跑出来一位少女。
“奶奶，不要吓着信徒...”身着传统简朴修女服饰的少女上前拉走老人，奇怪的是刚才自己怎么也拉不开的老人在少女的搀扶下主动放下手来：“不好意思啊客人...我奶奶她...”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尴尬的笑了笑，库鲁库自然理解。
老了，阿兹海默症犯了。
有时候会出现失语失认的症状，希望自己老了别这样就行。
少女安顿好老太太后，走到了身穿粗犷荒野服饰的库鲁库面前，躬身行礼。
“姐姐您好，我是这所卡利欧波圣堂的主教兼修女。”少女大方利落，即使是库鲁库在一万年前所认识的神职人员里也不落下风：“我叫娜塔莉，愿勇者的智慧与正义保佑你。”
...
“是西卡里奥先生的水电费吗？我这就准备。”少女听闻库鲁库的来意后立刻走到布道台后捣鼓了起来，东敲敲西敲敲，最后把一块颜色不太一样的地板打开，从里面翻出来了一张与环境不太搭的储蓄卡：“您应该带了终端吧？”
“那是自然。”简单的扫描后，库鲁库获得了雇主所需要的那份“保护费”，十分简单：“唔...我建议你还是把存钱的地方换个位置，木板颜色太新了。”
库鲁库指了指自己。
“如果碰上我这种眼力好的，一眼就能发现差别。”
“啊...这样吗？”娜塔莉仔细思考后对库鲁库施以微笑：“谢谢你的好意，库鲁库姐姐，因为奶奶有的时候会出去买点东西，这里是她唯一记得的存钱地方，所以我就不改了。”
“而且您这样温柔而且善良的人，肯定不会对我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我是坏人呢？废土上可不缺人面野兽。”
“信仰勇者的人虽然已经不多，但还是足够给我见识更多人的机会，我看的出来，你是那样的人。”
“你说是就是吧。”
库鲁库原本想趁着还有时间，继续问问有关这间教堂的事情：为什么建设在这里、为什么叫卡利欧波、为什么信仰的是勇者。
但卡珊德拉隐藏不住的笑声让库鲁库很是火大。
“你又在笑什么了，卡珊德拉？”
“因为这里叫卡利欧波圣堂啊，勇...库鲁库。”
一旁的娜塔莉很是不解。
“圣堂名字，有这么好笑吗？”
“她就一神经病，别理她就是，不过我的确对这个圣堂的名字很感兴趣。”
一听有人愿意接受布道，小修女立刻来了兴致，从布道台上拿出了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线装本。
“咳咳...我还是第一次在奶奶面前布道。”小修女清了清嗓子：“卡利欧波圣堂是以万年前杀死魔王拯救世界的勇者手中的圣剑命名的，这里存放着属于她的那把圣剑。”
勇者和魔王当时就立正了。
“...曾经。”
然后就坐下了。
“...在神明抛弃这片土地之后，只有属于勇者的神迹依然存在，于是大部分民众开始信仰勇者，但即便是勇者的力量，在万年后的现在也逐渐消散。”
“到了联盟历一万零一年的现在，世界上就只剩下沙漠中的这一座圣堂了。”
小修女合上书本，属于她的布道结束了，虽然不长，但台下收听的三个人无一不思绪翩翩。
“你的能力真有这么强？”卡珊德拉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怪力女。”
“不说话会死是吗...”库鲁库把卡珊德拉推回座椅上，转身看向了娜塔莉：“那你为什么还在坚持呢？明明你也知道这里可能大半年来不了一次人。”
小修女抚摸着手中的线装本，眼神中满是怀念。
“因为我相信着勇者的力量，能赐予人勇气与智慧的力量。”
“您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小，却在把持着这个圣堂。”小修女抬头看向了马赛克组成的窗户上，上面描绘着勇者征讨火龙的场景：“我父母曾经是这里的修女与主教，但他们为了在拾荒者袭击这里的时候保护我和奶奶，死在了暴徒们的火焰之下。”
“他们生前就是虔诚的勇者信徒，是勇者赋予他们的勇气与智慧挽救了我。”
小修女虔诚的眼神看着库鲁库，让后者有些无地自容。
“所以您要入教吗？我现在就可以为您洗礼。”
“呃...不了，我不是那种...”
“我要我要，勇者看起来好伟大啊，现在这个世界就缺这样的人。”身后的卡珊德拉一脸骄傲的笑着，整的好像是终极侮辱一样...
“真...”小修女的脸上原本有些落寞的神情忽然焕发光彩，简直跟用了净化术的死灵一样：“我马上就准备——”
猛烈的砸门声从背后传来，同时传来了不少于十人的脚步声。
“库鲁库！我知道你在这里，昨晚上把我的小弟胳膊剁了还没跟你算账，赶紧给我滚出来。”
来者是谁勇者自然知道，棚户区的地头蛇——我修院德川。
看着有些发懵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小修女和一眼弱鸡的魔王，库鲁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把老人带进去，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