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着金箔的寝宫被灯光染上奢靡的色彩,由天鹅绒织成的大床。流泻着银霜长发的少女穿着黑色的玫瑰睡裙,睁开眼,一双盛满光的玛瑙眸子熠熠生辉。
埃里克恭敬地上前帮主人整理好衣冠,在衣柜挑选出合适的服装穿上。
“埃里克,你对我生气了吗?”她冷声问道。
“没有,没有一丁点过这个意思。”埃里克低下脸说。
“你跟我已经十几年了,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可不为过……”阿尔卡蕾罕见地露出一丝轻微的笑。“茱莉亚,是我手头的一张牌,你可以打压她,但不能太过分。”
“阿尔卡蕾大人……您的意思是……”埃里克声音略带局促,“是对付二王子和大王子和宰相他们的牌?”
“自从我打下赫尔罗斯后,父王就让兄长驻守那里,将我遣送回莱昂。并且给我一大堆言过其实的虚职,以至于我表面上看起来是父王之下名副其实的第二人。”
“而实际上,他很少让我过问政务,我亲手带起来的大军如今远在赫尔罗斯,现在的莱昂城对我而言是一座囚笼。”
“他们要逐渐剥离我的羽翼。只是因为忌惮我,但只要我手握着茱莉亚,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她对他们很有价值,是联姻的价值。”
“最主要还是对我的两名兄长,只要迎娶茱莉亚,就有着在列国中争雄统一旧帝国疆域的法统。在继承顺位中也能添加筹码,而我父王也乐于看见这点,在我们三人之间玩弄权术保持平衡。”
“老东西就只会这点。”阿尔卡蕾冷笑道。而一旁的埃里克则保持沉默,安静聆听。
“我明白了,阿尔卡蕾大人。”埃里克躬身说道。“我会和她和睦共处的。”
“嗯,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背叛我。”阿尔卡蕾慵懒地说,“帮我备好马车,今天我要去王宫一趟。太久没露面他们都忘记我了。”
“昨天就已经备好了,车夫在外边等您,走吧。”埃里克的笑容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滞泄。
“嗯,我先走了,回来记得帮我备好红茶,突然很想喝下午茶了。”阿尔卡蕾打理完这身黑色的宫廷长裙,漫不经心地嘱咐道。
...
待到她离开后,埃里克来到走廊边缘 打开窗台,信鸽的脚边绑着新的来信。
她的手心正捏着一张由影像术生成的相片,上面是茱莉亚正对着埃隆颇有公主威仪地同意效忠的画面。
最终还是她选择将照片丢进垃圾桶内,在纸条上写着今日无事。并将信鸽扔出去。
...
通过马车的窄窗,人影如稠,一派繁荣的街景倒映入那双冷淡的玛瑙瞳眸。
莱昂的上城区,大部分都是供王都贵族或者其亲属居住,不同于下城区的藏污纳垢之地,金碧辉煌致极,王宫铸于血肉之上,镶金的砖瓦凝固着贫民的血泪。
寒冬将至,冷风裹挟着凉意,将霜晶落在她的指腹间,肤白胜雪。
“又要过冬了啊。”阿尔卡蕾喃喃地说,内心又有些感伤,每到这个季节,没有煤炭取暖的平民又将会成批量的冻死,饥寒交迫,廉价的祈祷着女神的名义死去。
她想起作为父王侍妾的女儿的时候,曾经被迫害得流落街头的傍晚。
寒意刺骨,向肌肤寸寸渗透。身边的人影也如现在,匆忙穿行,却无一人将交错的视线停留在少女身上,雪花如刃,目光如剑。
一面是酒醉金迷,一面是衣衫褴褛,城中的庆典绽起一树绚烂的烟花,将夜幕撕裂出一道口子。她的肩膀被冻得发颤,口吐的暖气融化寒雾,氤氲化团,步伐愈发踉跄,最终仰倒在雪白的地面,纯白的裙角素白的肌肤,像是融进苍白世界的一滩雪。
等待她睁眼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急忙围绕在身边的医生,以及只会挂着虚伪关切之色的父王。
宽慰的话语在耳边成为噪音,脑海回忆起的是无动于衷的男人,谩骂与嘲笑的箭一只只刺穿耳膜。直至她面无表情地紧抱着头,冲天的棱状冰柱刺破宫殿的穹顶,裹挟冰渣的霜华海啸般席卷整座王宫,千树万树一片空寂,雪浪褪去,只剩缀满寒霜的冰树坚挺绽放。
那年,她只有九岁。
王宫的议事厅,火红色的镶金地毯从台阶铺展至门口,空旷的宫殿站满了朝议的大臣们,一位身材肥胖臃肿、穿着金色华服的中年男性坐在王座之上,头戴着镶满珍宝的紫色冠冕。
他的身上散发着上位者才有的,王者般的孤独。
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氤氲的火光倒映在那双昏昏欲睡,疲惫的浑浊眼眸。
而随后伴随着脚步声,他的眼睛蓦地睁开,骤然填满精光。
只见银发的少女款款而来,脸色冷淡,目光疏离。单薄的阴影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
“参见父王。”阿尔卡蕾淡淡地说,接着单膝跪下,素手捂在胸口,俯首表示臣服。
“起身,阿尔卡蕾,既然你到了的话,我们就正式开始今天的朝议吧。”卡彭·塞恩的脸上堆着笑容,淡淡地说。
她轻轻点头,一言不发地坐在身旁卡彭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座位上,铺着软绸的座椅镶着鎏金色的猎狼花纹,睫羽细长,一手撑着脸,漫不经心地闭目养神。
“陛下,最近巴尔王子在赫尔罗斯送来的信件表示,半图卡的侵略频率又加强了,同时我们边境的哨兵们探知,伊比利亚骑士国正在调集兵力。”
阿尔卡蕾睁开眼,望向声音的方向,那是一位头发斑白,穿着紫绸长袍约莫五十来岁上下的男性,面相和蔼,若是常人一眼望去一定认为是慈祥长辈。但只有她才知道,此人便是被誉为‘紫衣宰相’的阿方索·戈恩,对巴萨罗恩帝国的全面征服便是由他提倡的。
“这样吗?看起来是打算乘着我们兵力空虚之际,乘虚而入?”卡彭的手指敲在扶手上,不言自喻。
“看起来是这样,但是帝都的防守是一个巨大的窟窿,北部的图卡部族时刻虎视眈眈,亟需兵力守卫。现如今莱昂抽不出兵力防备,如若要防御边境的话,则需要调回驻扎在帝都的巴尔王子,但若是这样,很有可能沦陷在图卡之手。”阿方索提议道。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卡彭缓缓地说。
他随后扫了一眼正在旁边的阿尔卡蕾,开口道:“为了……巴萨罗恩的皇女,茱莉亚。”
冰冷的玛瑙瞳眸终于有了神采,而随后阿方索继续说道:“据我所知,骑士王西泽尔,正是茱莉亚小姐的未婚夫,此次圣战之名恐怕是想要将她夺走吧。”
“父王,不是还有阿尔卡蕾在吗?”而在这时,一直待在宰相身边,一言不发的摩里亚王子露出春风和沐的笑容,仿佛能够滋润人心的甘露,却有着昭然若现的恶意。
阿方索的话又忽然停滞下来,同样抱以笑意道:“若是阿尔卡蕾殿下愿意再次出征的话,或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这即是解决当前危机的好办法,同时对于支持二王子的宰相来说,将阿尔卡蕾从王都支开,更方便篡取权力,目前在帝都总共有三大派系,分别是大王子、二王子、王女三派。
其中由以摩里亚和阿尔卡蕾的支持人数最多。阿尔卡蕾不善于交际,同时不愿对贵族让渡权力的话,以她的风格,上台后肉眼可见将会成为一名君临天下的暴君。
她过于有能力了,以至于让他们忌惮。
对于大贵族们而言,软弱的摩里亚更适合控制,因此依附于阿尔卡蕾的大多数都是弱小的贵族。
“那好啊,请给我三万人的新兵即可。”阿尔卡蕾淡淡地说。
“从各地驻军抽调一批,加上王都的城卫队凑出来新军作为主力吧。”宰相建议道。
阿尔卡蕾的嘴角翘起一丝冷笑,这批部队安插了他的眼线以及内奸,这是防范军权失控的制衡术,由于军队作为驻军被打散,届时必然回到家乡,无法对阿尔卡蕾本人效忠。
但他们低估了自己,她的底牌就是自己。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我要求从驻守赫尔罗斯的部队中抽调一批军官,协助我训练新军。只要给我一个月时间即可。”她说道。
“我的好妹妹,各地驻军可是现成的战力,虽然抽调城卫队会导致治安混乱。但是目前为了抵御敌人也没有什么办法。还是说,你另有所图?”摩里亚的话语锋利如刃。
“我们的敌人不止骑士国。”阿尔卡蕾淡淡地说,“翡翠湾的叛军、斯特吉亚的山民,托西亚大公,西境的沙民。征服赫尔罗斯后,他们将我们看作眼中钉。如果贸然抽调驻军,导致腹地空虚,到时候恐怕内外夹击更为艰难。”
“啧。”摩里亚轻声咋了咂舌,似乎对这个理由没法反驳。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按阿尔卡蕾的意见来做吧。”卡彭出声道,声音浑厚有力,却带着淡淡的孤寂。
“遵命,父王。”阿尔卡蕾慵懒地说,像一枝雪亮的蔷薇舒展绽放。
“是,陛下。”阿方索也退下了,不再说什么。
“今天的朝议就这样吧。我累了,大臣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卡彭重重地叹了口气,呼出絮状的热气,看上去又有些昏沉欲睡。
待到人流陆续退散,空旷的宫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地板光洁如镜,一道身影坐在高处不胜寒的铁王座,一道身影静伫在火红似血的地毯,像一蓬被烈火熔化的白雪。
“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沉默良久,卡彭才终于开口道,声音只有在此刻迟暮的像父亲。
“我忙于政事,父王不也在女人堆里流连忘返吗?”阿尔卡蕾冷笑着说,实际上她所接手的事务大部分都只有审阅批红的权利,其他都是宰相以及顾问团们拟定的。
“我最近可是力不从心了,年纪大了,越来越老。只是每次看见你就想起你的母亲,阿尔卡蕾,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我感觉一点都没老吧,父王还很年轻,因为记忆力好到能够想起一个去世多年的寂寂无名的侍妾。”阿尔卡蕾淡淡地说。
“……你不必那么说我,你还在恨我吗?”卡彭的脸上蒙上一层疲惫的阴影,声音带着力不从心。
“如果曾经的我也像现在这样,那么,能不能保住妈妈呢?”她的声音清冷而淡漠,眼底流淌过罕见的悲伤。
“欲待其冠,必承其重。我无法阻止那群拥趸王后的旧贵族们,以前的我也和你一样弱小。”
阿尔卡蕾不再说些什么,从踏上王座那一刻起他就变了,权力将他牢牢束缚在囚笼般的王座上。他所说的,自然是摩里亚和巴尔的母亲——戈恩家族。作为东境权势滔天的大贵族,关系网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底蕴丰厚,即便是在王都也有着诸多势力。国王也不敢轻易得罪。
而自己却由于出身的原因,遭到他们的敌对。然而她感到十分的厌恶,就算这个王座放在他的面前,她也不会坐上去,即便坐上去,她所要做的,也只有将这群虫豸全部杀光而已。
某种意义上反对阿尔卡蕾的贵族想的没错,她的确是一名暴君,因为她流淌着禁忌的魔女之血。
“因为我天生就是被诅咒的孩子……因为我体内的血,是污秽的吗?”
她向大殿外走去,伴随着逐渐远去的步伐,坐在王座上的单薄身影像被埋没在无声的雪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