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黄的烛光中，莱昂娜又不禁打量了一下如今的亚瑟。
在她的印象中，曾经尚为人类勇者的亚瑟，意气风发，脸上总是挂着热情的笑容，一副热血愣头青的形象。
而现在的他，表情内敛，头发凌乱，下巴处长了一圈的未经打理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而他那总是满含饱满精力的双瞳也被混沌的魔气所遮盖，深邃怪异，与其直视时会感到刺骨的寒气。
不过啊……亚瑟的情绪倒是比莱昂娜以为的要稳定许多。
亚瑟暗恋埃尔薇拉的事，哪怕是她这个只和原勇者小队共事过一小段时间的“补充队员”都可以看得出来。
当莱昂娜知道埃尔薇拉表面上回应着亚瑟的恋情，背地里却爬上那个阴险咸湿又惹人烦的种马大王子的床的时候，狠狠的同情了一波被戴了绿帽子却完全不知道的可怜勇者。而她又因为那份必须保密的捆绑灵魂的魔法契约的缘故，无法以任何方式告诉亚瑟真相。
所以他这才一直被挚爱之人蒙在鼓里，直到最终被挑明背叛。像勇者这样重情重义的人，直接疯了都不奇怪。就算不疯，八成也会变成偏执的究极魔怔人吧？
比如高喊永失吾爱举目破败，埃尔薇拉你为何之类的。
又比如盯着银杉王国说，那地方还是太城市化了之类的。
但亚瑟不仅没有变成那样的人，反倒像是跳出了曾经的自己，找到了更高的、更值得他为之奋斗的目标。碎裂的心被收拢后重铸，淬炼的更为坚韧钢固。
而促进亚瑟这一切改变的存在……
莱昂娜目光上移，看向了那一只又进入了深眠、重新吹起了鼻涕泡磨起了牙的黑发萝莉。
睡着的她看上去是那么可爱，软乎乎的像一只小猫崽，完全没了醒着时时不时流露出的吓人的魔王气质。
“亚瑟。”莱昂娜斗胆，决定试探一下，“你现在，还喜欢埃尔薇拉吗？”
“不。”提到那个女人，亚瑟除了眼神冷了许多外，表情都没有太多波动，“她背叛我，而我已堕落。现在的她，不过是今后必被我斩杀的陌路之敌。”
感受到那内敛、但极其锋利的杀气，莱昂娜不禁庆幸自己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虽然她也是被强行掳上去的，但早早跳下了贼船，以免被带着一起沉没。
“难道，你现在喜欢的是……”莱昂娜早就注意到，亚瑟对魔王姬那不一样的态度。所以她并没有明说名字，而是指向潘多拉伸出了手指。
果然，亚瑟的表情变得窘迫，脸颊隐隐发红，眼神也有些飘忽。
“……你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吧？亚瑟。”得到了答案的莱昂娜脸色一变，见鬼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可是魔王。”
“嗯。”亚瑟点点头。
“我一个日子人不谈什么人类种族大义，而且我也只算半个人类。但至少你应该没忘记吧？魔王以前可是个黑色大只佬，长得像山一样高，一身肌肉壮的能一拳打死五十头牛。”
“嗯。”
“所以尽管这样你也喜欢她？！”
“嗯。”
“哪怕当一个喜欢米四萝莉的炼铜癖？”
“呃，嗯……”
“好，你牛逼，我敬你是一条汉子。”莱昂娜佩服的五体投地，朝亚瑟竖起了大拇指，“亚瑟，你可能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对魔王产生了爱慕之情的勇者……不，是人类！”
“所以我是在见证历史。”她说，“如果不是我现在萎了，不然我肯定得看一看你们以后的命运，那肯定非常有意思。”
这就是只要胆子大，魔王放产假吗？
“莱昂娜，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表情尴尬的亚瑟扭头，透过微掩的窗缝，看着天上的一角星空，努力扯开了话题。
“再过一年我就50岁了，这放在半精灵里都算不得年轻了。我冒险够了，肯定是先回星花爵国的老家呆一段时日啦，看看老爹死没死，顺便也看看能不能找个对的上眼的老实人嫁了，给罗莎琳德家留个种。”莱昂娜侧坐在地板上，靠着墙，耸耸肩，“如果你和魔王有空去星花了，我可以招待招待你们哦……而你呢，你是什么打算？直接择日杀回银杉王国吗？”
“不，不着急。”亚瑟摇摇头，“莱昂娜，我想先请你帮我两个忙。”
“你说，只要不是又让我去玩命的话。”
“不会的……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占卜一下。放心，并不涉及非常精确的命运走向，只是让你站在很远的地方稍瞥视一眼。我想知道，接下来银杉王国将会有什么大的动向。”
“啊……这个啊，不需要算吧？应该很明显的吧。”莱昂娜无意识地用手指俏皮地绕着自己的头发，“魔王虽没有死，但位不见王影，魔族那边必然会为了争出一个新的魔王而内斗，在决出下一任魔王之前，银杉王国将不再有来自魔族的战争的压力。”
“并且，在讨伐魔王结束后，‘碎山者’瓦伦丁已经被银杉王国诏安，封他作了大将军和伯爵。光神教廷被大王子许诺，待他登基后，将以下一任银杉国王的名义封光神教廷为永世国教，所以圣女的利益也与银杉王国绑定。而埃尔薇拉……”剩下的话不用她多说了。
“反正，当曾参与屠龙与讨伐魔王的三名原勇者小队的超钻石级强者都成为了银杉王国能驱使的力量，可以说现在的银杉王国是自从开国以来武力最强盛的时候。所以，不管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还是更广的权势，银杉王国，恐怕将趁着这段不会被魔族骚扰的安息时间……对内发动战争，扩张领土。”
“魔族的领土被魔气缠绕，实力微弱的普通人一进去就会被腐化，要么死，要么感染堕落成魔族眷属。所以魔族盘踞的土地必须得经过漫长的净化流程，这让魔族那边打下来的领土短期内无法转化成利益与价值。而且一旦新魔王出现那银杉必定会遭到反扑，到那时候这些抢来的、没能有效利用的土地又全都得吐出去，得不偿失。”
“那么就很明显了，银杉王国会去完成他们开国皇帝没能做到的‘统一’。加之老国王重病缠身，已经时日无多，大王子要上位，也迫切需要一个能帮他坐稳王位的大功绩。因此啊，银杉接下来，会对某个爵国开刀吧。”
“很合理的推测。”亚瑟点点头，他就是有这种预感，才想向莱昂娜寻求占卜命运，“那莱昂娜，你觉得银杉选择下手的第一个爵国，将会是哪一个？”
“我猜，会是黑森爵国。”莱昂娜思索片刻，说道。
“原因呢？”亚瑟反问。
“一个国想对另一个国发动战争，为了堵住其他国的口舌，也为了让自己的脸上好看一些，那至少，得有个表面上说得过去的、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然，可就是赤果果的无端侵略，会引起周围其他爵国的强烈反弹的。搞不好这些爵国会联合，共同抗击银杉，掀起全面的人类内战，大幅度拉长银杉攻城拔寨的所需的时间。如果这期间其他种族介入，或是魔王诞生，那腹背受敌的银杉可就完了。”
“要一个理由的话，有很多很多罗织的手段。不过最简单的嘛……就是宗教吧。”
莱昂娜不屑地说。
“宗教吗？”亚瑟扶正快要从他身上滑下去的潘多拉，同时低头思索，“我记得，黑森爵国并没有全民信仰的神明，也就是没有‘国教’。但在他们那边，传播最广的神明是……”
“没错，是‘黄昏之神’、‘日落与月起之神’、‘刺客与盗贼的守护神’——‘影祖’夏多。”
莱昂娜说道。
“和光神教廷信仰的‘黎明之神’、‘日出之神’、‘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光之太阳神’桑莱德，在神职上是完全对应的关系，可以说是死敌也不为过，而且在银杉王国建国之前这俩教派之间就爆发过好几次战争。所以在光神教廷眼中，影祖信徒全都是该被绑上火刑架烧死的异教徒。”
“也就是发动宗教战争的名义啊，如果光神信仰成为银杉王国的国教，那银杉就有了出兵的理由。他们大可宣布行动不是针对黑森爵国，只要黑森爵国交出所有‘异教徒’让光神审判就行，但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做到……”亚瑟接着回忆道，“而且黑森爵国，也很有拿下的价值吧。”
“是啊，和天寒地冻、又穷又冷的星花不一样呀，黑森爵国气候温暖，盛产长势快、产量大、重量轻、且又耐虫蛀耐腐蚀的‘黑森木’，这些木头不管是在建筑业还是造船业上都非常有价值。而且黑森爵国还和精灵领邦直接接壤，能从那群长耳朵那里交易到各种稀有昂贵的精灵特产……如果能拿下黑森爵国，银杉王国将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和广袤的土地，以及和精灵族直接交易的资格，银杉的国力生产力是能够大飞跃的。”
“在战略意义上也差不多是如此嘛，和银杉直接接壤的三个国家里，红松相对穷，打了没价值；青叶地形狭长，首都和工业区都远离银杉，而且水网丰富，水军也厉害，要是打游击能拖银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黑森……军队实力一般般不说，首都还距离银杉近，工业城镇还都在首都后面，基本退无可退，怎么看怎么好欺负。”
一边说着，莱昂娜一边拿出了一枚亮闪闪的红松金币。
“不过嘛……上述这些也只是我的推测。万一猜错了，那我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亚瑟你啊。所以我还是占卜一下吧，算是我对你的补偿，这次占卜不收费哦。”
叮——她抛起这枚硬币，硬币旋转着向上飞去，一轮复杂的幽蓝色魔法阵在她身下展开、旋转，一股神秘的魔法力量向金币涌动聚集，令它发出明星般的光。
“正面为对，反面为错。它将触碰命运之弦绷紧时所产生的一缕微波，告诉我们答案。”
金币飞到了最高点，然后落下。但在坠落的过程中，它仿佛与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存在相碰，叮铃凭空弹跳了几下，溅起一朵朵晶莹的魔力之花。
叮——咚咚咚咚咚……
金币落地，在地板上旋转。大约五秒之后，它终于停止，缓缓的，向一面倒去。
“看吧，果然是正面呐。”莱昂娜嘚瑟地扬起俏脸，“因为并非是占卜银杉细致到每一步的方针走向，仅仅是占卜他们所选择的趋势，所以这次占卜的准确率，我笃定99.9%。剩下的0.01%，是对命运女神的尊重。”
“嗯……黑森爵国吗……”亚瑟信任着莱昂娜的占卜。如果她都能算错，那天底下就没有可以算对的人了，潘多拉除外，“那接下来，我就得去一趟黑森爵国了啊。真怀念啊，上一次去那里的时候，还是7年前去支援抗击兽潮。”
“你是打算去帮黑森爵国对付银杉吗？”莱昂娜问。
“是啊。”亚瑟笑了，“既然那三个人背叛了我，银杉背叛了我。那他们越想要什么，我就越要从中给他们搅黄。我想，那一定非常的有意思。”
“哈哈……那应该不需要我的参与吧……”莱昂娜跟着干笑几声。
亚瑟摆摆手，莱昂娜长舒一口气。
“然后呢，第二个忙是什么？”她问道。
“放心，不会比占卜更麻烦。就是……”亚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的胡子，“你还有钱吗？能不能借我一点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