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明明已经获得了几分意识,但视野依然沉没在黑暗里。
想看到什么,但不知道该如何睁开双眼。
或许每个人都经历过几次这样糟糕的睡眠。在清醒与恍惚之中徘徊,人的本能想立刻摆脱这种朦胧的状态,却完全想象不到该如何办到。
游离在冥河的正中央,那种无力感几近让人窒息。
此刻的我,便是如此狼狈。
但是,我并不觉得我进行过所谓的睡眠。
胸口艰难的起伏,呼吸带来刺痛,鼻腔和肺泡中像是被灌满了血水。
还算完整的白色服饰被露水、泥浆和血液浸透。
繁多的伤疤散布在没有衣物遮蔽的肌肤上,有些还没有结痂,以黏着的形态泛着暗红色。
当然,还有被脓血以及泪水遮蔽的双眼。
这大概就是我目前的状态。
在拼尽我自认我所有的力量之后,后方终于是不再有任何会被我认为是追杀者的风吹草动了,而此刻的时间也已经从午夜来到了清晨。
就是这样,力竭的我坐在地上,背靠一颗腐朽的树木,不得已的享受着肾上腺素退去后全身传来的剧痛。
如果光是疼痛还好,唯独这份黑暗,无法忍耐。
已经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无力感了呢。前世,虽然希望别是前世,我算是沉默寡言,内心自认能在大部分情况下保持冷静,但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只是稍微想象下这份黑暗或许永远不会消失,恐惧就像洪水般涌出,让我无法抑制的干呕。
好在现在应该已经没法再哭出来了,反正就算哭出来了也分不清从脸颊上低落的液体到底是什么。
身下以及垂在地面上的双手都传来湿润的感觉,大概是露水吧。
我没法确认。
无事可做,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
只有浓重的铁锈味充斥着鼻腔,偶有几分腐烂的气息轻轻掠过。
不意外的话,最后我大概也会跟这块木头一样腐烂在这鲜有人至的角落吧。
或许有一天,会有迷路的远途商人路过这里,看到属于我的那一堆白骨。
“呜......”
不自觉的哽咽,泪水又从眼角渗出。
因为盐分刺激到了伤口,本已缓解的剧痛再次袭来。
但这疼痛反而加剧了我的委屈。
不对吧,这样的剧情,完全不对吧。
明明是转生异世界啊!
应该会有强大的能力吧,应该会有可靠的伙伴吧。
我知道也会有那种苦大仇深的戏码,甚至私下也幻想过不少可怕的事,但是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手无缚鸡之力,连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未知数。
昏头昏脑的寄人篱下一年之久,什么事都没有搞明白。
这样啊,是我太懈怠了嘛。
应该认真搜寻情报的,应该尽可能锻炼身体的......
“去死啊!”
“我怎么会想到那些事,我怎么能把一切都处理好!”
不知道为什么喊了出来,声音大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嗓子好痛。
但是,痛快多了。
“为什么是我......”
泪水再次决堤,哽咽也变成了嚎啕大哭。
好像不该弄出这么大动静,但是我懒得管了,一切都不想再思考。
奇怪了,我有这么爱哭吗?
或许是受这具身体的影响吧。
算了,反正不论前世还是现在,我都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会哭。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会害怕。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没办法独自面对。
“真无聊啊。”
稚气的声音。完全无法想象声音的主人会跟昨晚的军队有联系。
我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当然的吧,我眼睛还没法睁开呢。
“诶诶,先冷静一下吧,我不会像那群人一样把你杀掉啦。”
虽然很想将视线转向声音的主人,但是......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应该已经尽力的去辨别了。
“不用找了,你身边没人啦。”
又是如此空灵,这次我有了更深的感觉,声音不是从外部传来,而是直接在我的大脑中回响。
“你是......谁?”
我用嘶哑的声音自言自语,虽然不知道这样能否让对方听到。
“嘿嘿,初次见面,我是你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哦。”
“原本的主人?”
“对的对的!”
原本的主人......也是呢,我以前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下意识就认为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了。
“该......怎么称呼呢?”
“唉,你现在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啊。上来就问名字吗,你挺传统呢。”
传统吗,或许吧,但是不知道名字就无法轻松的交流啊。
虽然教堂的大家我也一概不知道姓名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以前没有名字吗?”
“也不是,但那些名字没有意义啦。如果你非要分清我和你的话,就称呼我为小梅因吧,反正你现在还自认为是名叫杨林的存在吧。”
虽然用着调皮的语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的话语不容反驳。
“哦......好。”
我颤声答应。只能答应。
“咳咳,那就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吧!”
感觉能看到少女雀跃的模样。
“额......好。”
“你的反应很冷淡诶。我就不计较这一次了,毕竟你现在很狼狈呢,一个人坐在这里哭来哭去的。”
“你所谓的正题,就是,取笑我吗?”
“也有这部分吧,别生气啦,其实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罢了。”
莫名的火大。
你不是来发外挂的吗?
“哪有那种东西啦,你还挺敢想的嘛。”
在思维发出的一瞬间,这样的声音就出现在脑海中,迅速到恐怖。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不是肯定的吗,我在你的脑子里啊,你想什么我肯定一下就知道了,不如说你用着我的身体,你想什么就是我在想什么,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难懂了呢。”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所以可以给我发外挂了吗?”
“你还真是够坚持啊,这么想要强大的力量,想干什么呢?”
那还用想......
“当然是把那个自称神的混蛋给狠狠揍一顿,对不对?”
“嗯......”
“那样不行啦。”
声音多出了几分低沉。
“你......是跟他一伙的吗?”
仔细一想也能明白,作为我转生容器的她,不可能不认识那个所谓神的家伙吧。
一言一行还这么轻佻,说是共犯也完全有可能。
“要是说不认识,肯定不可能......”
果然。
“但是,放心吧,我应该算是站在你这边的,或者说站在我自己这边?唉,反正就是我也不喜欢那个大叔啦。”
“那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身体......”
“呜哦~话题有点沉重呢,你就当我是不小心死掉了但是想让灵魂多存在一会,所以没办法只能跟那个大叔签订了这样的契约,这样?”
“所以就跟那个家伙,约定了?”
不把话说明白,我完全无法理解。
“差不多吧,所以说是没办法啊,毕竟那时候我已经死掉了哦。那个大叔很会趁人之危呢。”
“......”
“但是就算我不死掉,你也还是会被选中,只是换个身体而已,所以我们其实还算挺有缘的?”
“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说谁呢,大叔还是我?反正不管是哪个,大概原因都是无聊吧?”
无聊......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这可是很重要的理由哦,很多事情,一开始或许都是因为无聊。唉,大概你以后就能理解了吧。”
“不,我不会理解的。”
永远不会。
“行吧行吧,随你怎么说,反正也不重要......”
本因存在我脑中的声音,开始变得具象,或者说,能感到声音明确的方位。
就在,正前方。
黑暗的视野逐渐被白光撕破,或者说,被覆盖。
世界变得白色一片,四周充斥着不可名状的光芒。
我能看清自己的双手与身体,但是与想象中不一样,出现在视线中的是普通的男子高中生制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是在这个空间中,我又变回了杨林。
而相距不远的正对面,有着一头雪白长发的少女背对着我。
那身形我无比熟悉。
“你......”
我向前迈步,不自觉的出声。
少女轻巧的回头,对我展露笑容。
我看到那对如宝石般闪耀的红色瞳孔。
“杨林......”
她发出温柔的声音。
“我的理由或许很奇怪,但是,我确实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对目光不断逼近,像是要将我融化。
“毕竟,你就是我,你也只能是我”
不知何时靠近的,宛如幽灵般的少女,将稚嫩的双手贴在我的脸颊上,肆意传递着热量。
“所以,活下去。”
“你......说得轻巧。”
哪有那么容易。
“相信我的力量,或者说,相信你自己的力量......”
“你不会轻易死掉的......”
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凭她摆弄。
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吐息。
“毕竟,那个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害怕无聊。”
她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再见......”
光芒迅速的消退,彷佛从未存在过。
老实说,我也感觉我回忆不起来刚刚的场景。
“那算什么啊!”
我锤击着身旁的腐朽木桩。
自顾自的说了那么多,到头来我还不是躺在这等死。
“一个两个的,都只会自说自话!”
最后一声呐喊,嘶哑的完全不能听,我能感到嗓子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撕裂了。
“嗯,内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诶,有吗?”
低沉的声音,不用细想也知道来自两个成年男性。
仅仅一瞬间,我就想象出了最坏的结果。
竖起耳朵,枝叶不断被拨开,脚步在接近。
我屏住呼吸,尽力将身型缩在与声音相反方向的地面的凹陷处。
身后的木桩传来巨大的一阵颤动。
我感到一双手几乎就放在了我的头顶。
“没有啊,你大概听错了。”
“不会吧,我明明听到很像人说话的声音啊,还以为终于能走出这鬼地方了。”
“别急,我跟你说顺着这条河走一定能走到有人的地方。”
“但愿如此,毕竟粮食吃完了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诶诶诶!我们不是好搭档吗?”
“从你趁我睡觉时喝醉把马车开到这破地方的时候就不再是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迷路啊?”
“啊哈哈,我的错我的错。”
木桩再次传来震动。
应该是有人靠在了上面。
“但是你不觉得这样也不错吗?你看这里风景美得很。”
“那我自己走了,你慢慢欣赏吧。”
“诶诶,都说了别急嘛,我们都走了一天一夜了,在这休息会怎么样?”
“要是有魔兽怎么办,你能打过还是我能打过?”
“再怎么迷路这也不会离圣王国太远,怎么可能会有魔兽,大不了你先休息,我帮你防风。”
“行吧,我就睡一会,你可真得给我防风啊。”
“那当然!”
木桩又发出震动,应该是名叫内德的男人也靠在了上面。
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我,未免也太巧了。
像是又能听到那个自称神的家伙恶心至极的笑声。
不管怎么样,我依然死死屏住呼吸。
不一会,身旁就传来了规律的鼾声,还是两股。
马车。
这样的词刻在我的脑海中。
商人?
虽然无法明确他们的身份,但是应该不会是昨晚的士兵。
虽不清不明,但未来似乎又在前方展开。
所以,要将现在唯一的阻碍给......
我深深呼吸,捏住黏着双眼的结痂的一角。
接着,撕下。
“咕......”
痛苦从面部传遍全身,我不可抑制的屈起身型,后脑一阵发麻。
即使这样,也不能出声。
我感到胃部不断痉挛。
可同时,一线光明像是不顾一切般冲进视野。
幸好......
我大口喘着气,同时注意着鼾声的规律。
还没有结束,我继续撕下残余的结痂,然后转移至另一只眼睛。
久违的肾上腺素再次光顾,我的动作变得很快。
鲜血或是泪水从脸颊滑落。
眼睛也终于清理干净。
我小心翼翼地用裙摆擦拭脸部。
然后,睁开。
巨大的光晕闪烁移动,然后慢慢缩小,最终,世界呈现在我眼前。
虽然相较于以前模糊了很多,昏暗了许多。
但够用。
鼾声仍在继续,我轻手轻脚站起身。
声音传来的方向还记得,就算不记得,枝叶被损坏的迹象也十分显眼。
我顺着被踩踏的灌木、被折断的枝叶,不断向前走。
终于,像是我想象中的马车出现在眼前。
更加幸运的是,货箱比我想象中的还大,还装着很多像是货物的木箱。
绝佳的藏身地点。
虽然没有声音,但是最后再回头确认一遍。
没有人跟来。
我爬进货箱,钻进两箱巨大货物的中间,用干草遮住身体。
一切如此顺利,就像是早就安排好的戏剧。
“这算是,活下来了吗?”
我不知道,未来仍是未知。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就是我还是很想活下去的。
或许,那两个商人会检查货箱,发现藏身其中的我。
或许,即使到达了城镇,弱小的我也无法生存。
躺在干草堆中,我如此想象。
随便了。
巨大的困意袭来。
我闭上双眼。
*
“杨林?”
奇怪的声音传来。
“杨林,快醒醒!”
让我再睡一会啦。
我不情愿的睁开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绑着短马尾的少女。
“白茗?”
“是我啦,我们快到了哦。”
少女这样说。
我感到身边世界在不断摇晃。
环顾四周,原来我坐在高速行驶的小型包厢车内,前座的两人我也有印象。
“伯父伯母,已经快到了吗?”
“嗯,应该不用半小时的功夫吧。”
我想起来了,寒假已经开始了,现在我正跟着白茗一家去他们远方的亲戚家附近玩。
原来,刚刚是梦啊。
还真是梦到不好的东西。
“你又穿越了?”
“没有。”
我机械的回答。
可能是看到我略显阴沉的脸色,少女不再随便的搭话。
有点对不起她呢,之后请她吃东西吧。
我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想着这些事。
幸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