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终于落地。
按舅舅的说法,尉舒窈要先去拿妹妹尉伊的骨灰。只是这样一来,就难免会跟那个孩子见面。
所以尉舒窈才订了晚班的机票。
其实凌晨也可以,但她还要去舅舅那里拿钥匙,夜深了怕打扰人家。
结果尉舒窈给舅舅打电话,她舅舅说,尉伊家里有人,让她直接敲门就行。
“小孩子这个点怕是睡下了,这么晚还敲门也不好。”尉舒窈说。
“敲个门而已,”这个舅舅不以为意,“才十一点半,孩子醒一下没什么关系。你要怕她不醒,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尉舒窈忽然想到,尉伊死了,恐怕没有人会再接手那个孩子。看她舅舅的态度就知道。
尉舒窈没继续往下想,她在电话里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那边也就挂了电话。
B 市的秋夜还是很寒冷的,但尉舒窈只在身外套了件黑色的羊绒呢子大衣,落地后拉着行李直接往尉伊家赶。
尉伊的房子在一片新建的小区。尉舒窈走到房门了,准备敲门时,却突然有些犹豫。
开门之后,该说什么吗?
她正思虑着,门忽然打开了。
门后是只穿着单薄卡其色小熊睡衣的女孩,门厅里没有开灯,却有一些灰暗的光线。女孩的神情很清冷,黑色的目光扫过她的脸。
尉舒窈不得不打招呼:“你好。”
“骨灰在厅里,你进来拿吧。”女孩根本没有回应她的招呼,退了半步,向她完全露出昏暗的客厅。
“有劳了。”尉舒窈很客气地应。
女孩没有开客厅的灯,仅有的一些光线是从她的房间里溢出来的。尉舒窈找到了开关,打开了灯,她又环顾四周,发现女孩去倒水了。
“你喝水吗?”女孩果然问她。
她的嗓音是偏轻和高的,寻常说话时感觉应该会很灵动活泼,因为性子沉闷,就把嗓音压了下来,更柔和了一些。
尉舒窈想拒绝,尝了下嘴唇,又觉得唇齿有些干燥。
“要的,麻烦你了。”
尉舒窈看着女孩沉默地拿出一次性纸杯,心里回想她的名字。
她叫尉娈姝。
连名字都很美好,温婉柔美。
应该是妹妹起的名字,姓氏的话,应该也是跟着妹妹姓的。
尉娈姝给她端来一杯水,她道了一声谢,对方没有应,又走回厨房去了。可以从厨房门隐隐约约地看到,尉娈姝拿了自己的杯子,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喝水。女孩微微仰头,露出白皙的一截脖子。
忽然想到,穿这么单薄,她不冷吗?
尉舒窈敛下目光,不紧不慢地喝水。温度很好,可能是照顾她穿的单薄又刚从外面进来,水温偏高,尉舒窈喝下去,感觉有暖流穿过了心扉。
她悄悄打量周围的环境。
房子内部设计很简洁,不如说,几乎没有装饰;家具也只有几样,鞋柜,餐桌,椅子,沙发那些。没有电视机,想来她妹妹也不是会追剧的那种人。
尉伊的骨灰盒就放在餐桌上,不知道尉娈姝为什么要放在那里。
墙上有时钟。尉舒窈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了。
今天还是工作日,过几个小时尉娈姝应该要去上学。
这么想着,尉舒窈把纸杯扔到垃圾桶里,站起身,抱走那木盒。
木盒上有尉伊的小像,尉舒窈看了一眼,还是那个样子,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尉舒窈又抬眼,发现尉娈姝还没有从厨房走出来。
是避着她,还是避着尉伊骨灰盒被拿走的事实?
尉舒窈没有兴趣细想她们之间的感情,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了想,说:“我走了,早点休息。”
后面没人应声,她推开门,又自己关上。
尉舒窈把骨灰盒交给舅舅。舅舅有五十多岁了,大腹便便,又半秃了头,整个人脸都是虚肿的;胡子拉碴,半白半灰。
“好、好。”
舅舅小心翼翼地捧过骨灰盒,端详了一会盒子,又看了眼尉舒窈,问她:“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
她还活着?尉舒窈微微掀起眼皮,目光飘忽,落到檀色木盒的相片上。
“有什么事情吗?”她问。意思是根本没有要见的必要,因为她们之间没有事情需要交流。
舅舅脸上露出尴尬的窘迫,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信服。
“这么多年,老人家也是想你的。”
尉舒窈双手插在衣兜里,视线偏移,没有接话的意思。
他们之间生硬地沉默了一会,舅舅才开口:“葬礼安排在周六,具体时间我回头落实好了发给你。我先走了。”
尉舒窈终于正眼看他,平和地说:“好的,您年纪大了,注意休息。”
男人抬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转过头来来叫她:“舒窈啊。”
尉舒窈没动,还在原地看着他。
“叫你去拿骨灰,是你妹妹的意思,她想你去见见那孩子。”
尉舒窈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不如说没有情绪,她淡淡地应了:“好的。”
舅舅看着她叹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