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雾气弥漫，一个大早，天还没亮，庄民齐老三背了个麻袋，就往白水河的方向走去。后面跟着他的老伴齐婶子，提了一兜子绿色的鸭蛋。
“没办法了，闺女啊，咱家已经养不起你了。”齐婶子一路上慌慌张张又神神叨叨地念着。
平时不烧香、不拜佛的，竟干些便宜事。我噎了口气。
“那有啥办法啊，养了几年了，还走不得路，傻愣愣的连个正常的婴儿都不如！谁会要她，快点的！”齐老三催促道。
幼女此刻装在麻袋里不知道哭闹。到了白水河边的大桥上，就被齐老三不看一眼地扔进了滚滚流水的河里。辽阔的水面吞没了她，甚至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齐婶子接连抛了绿色的鸭蛋砸向她所在的水面，也如浮萍一般往远处飘去。雾气弥漫中，渐渐都看不到了踪影。
“他哥大了，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家里实在没办法拖累了。来生投个好人家。”齐老三拉着齐婶子就往回走。
“闺女生前喜欢吃鸭蛋，所有的都给你了，去吧。”
“快点的，给人发现就不好了。”
两人竟不谋而合地跑了起来，如释重负般地越跑越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浓雾中。
造孽啊，此等恶人必遭天谴啊。我不安地思索起来。原来是弃灵，这家里没有立坟超度的，流落到阴山里成了野魂了，如何回得去啊？
我握着手里的金柄，越捏越紧，不自觉地冒了一身冷汗，额头却越发地烫了起来。
我扶倒在门前，因神力消耗过快，已无法再继续窥伺她的生世了。
感觉心头一阵刺挠的疼痛，我直起身蹬着木独轮车去了庄子里的神庙。
天空飘起了迷蒙的细雨，庙宇下方聚集了许多人正听曲燃香。两个院门已经锁起来了，我没有地方躲雨，在门楼牌子下面就朝着诸神的方向作揖了一番。
“请神明宽恕我。”
楼牌旁的坛神菩萨庙，祈愿六畜兴旺的神像还披着红绸子，在这树丛掩映的山头静默地坐立在低矮的瓦房里。红色的鞭炮炸开的花落在九级台阶上，古铜色的香鼎中还残留着燃烛的梆子。
我从袖子里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紫色烟烛，借火燃了起来，袅起阵阵香烟。
转身看到山寺里的食肆凉棚下在蒸馒头，蒸了两笼屉都还没蒸完。锅盖被掀开，热气奔腾，一阵忙乱间，支起的铁锅却突然倾倒了，开水淋在了明火的木柴上面，滋一声响，升腾起一团黑烟。
我知道，这是神明的警告，我不该多管恶灵的事。
但是，当我斜眼看了寺院的外面坡地，寺庙养的鸡都快要把庄民们种的庄稼糟蹋完了，我对有失道义的事就不能再不闻不问。
这时货郎担走进了寺庙的山门，我与他擦肩而过，我回头一望，他遮住了脸，我唤了他一声，他像没听见一样钻进了别人的房间。
庙宇外面的房子也成了易主的巢，像是新邻居一样，近却远着。都是一些陌生的脸孔了，兜兜转转千百年间，我还是依旧，容颜未改、心思却浮着。
念着人世间的来来往往，雨小了。我蹬着木独轮车走了。
路上不经意间似乎有东西掉了出来。走的却是下坡路，没办法停下来捡，一阵急速之后，等停顿下来，我才稍稍回头一望，高筑的庙宇前走过了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朝着山下走来。
“不捡了，回不去了！这是天意。”
回到自己的厅房，我特意拿出了铜镜，照了照自己，不高兴时，歪着皱起的脸，竟那么像是一个丑橘。每一次在外，都试图把笑脸给了人，一独处了就开始闷闷不乐。
“使者货郎担这次要卖给寺庙的是什么呢？有屉布遮挡着，我竟看不出什么来！”
心里正疑惑着，屋后却有人拿石头往我的烟囱里丢石头，砸的哐啷哐啷响。
我迅疾地越过屋侧，到了屋后的石坡。
看着戴斗笠的货郎此刻正坐在我最喜欢的斑竹条秋千上。青翠的竹条弯折着向上长着，承了他的重量，我一阵心疼。
“齐柏立，下来！”我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拽了下来。
“刚庙门口的那个人是你吧？”
“啊，我没看见你啊！”
“我从你面前过去你都没发现？”
“或许我只顾埋头赶路了吧！”
此时暮色的天空中飞过了一只西归的孤鸿。它飞得很高，高到只能看到；它又飞得很轻，轻薄如一张纸片。
我的眼里抹过一丝落寞的神色，又转回头来盯着他。
“让一让！”
我一跃荡起了我最爱的秋千。
他过来轻轻地推着我。
“我没有信心了。这次，遇到了麻烦。”我说。
“向前走，不能一辈子总被辜负啊！你可是圣女。”他安慰我道。
“你刚干嘛去的？”我问。
“还能干嘛？自然是奉庄主的命令将血灵芝送往寺庙咯！”
“难怪庙里的普通僧众也延年益寿了呢！主持圆寂了还有舍利子，真不赖。可惜，我们低等山民辛辛苦苦采回来的灵芝，就换了一堆馒头，真是不甘心呢！”
“这有什么，等你完成庄主的任务，成为中等山民，每天不就能像我一样不用再去山上找、土里挖了么？”
“说的挺轻巧。不过我很喜欢这份清闲。难得啊，你不累啊？”
“为了生存啊，我还有爹娘，不像你，孤家寡户，无牵无挂！”
“这人呐……”我发出一声感叹。
“对了，我请你去吃大餐吧！”他言辞恳切地望着我。
“怎么，你有钱了？”我双手抱着拳问道。
“自然，我把房子卖了，刚签好字。跟她和离了之后，我就搬了回来跟爹娘一起住了。”
“饭就免了，认识你许久还没去看望过你阿爹阿娘呢，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