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应应!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来了他的家里,齐柏立对她妹妹的事此刻依旧缄默不语。
“那好,我这就去昭告天下!”
“你去啊!”齐柏立顺手扔下来一个桌上的瓷瓶摔到我面前。
“你威胁我?难不成我还走不出这个门吗?”
我甩手拎了一下我黑色的圣女袍,旋即就反过身想要出去。齐柏立却伸出手臂拦住了我,非常沉着冷静地对我说:
“我看到你身上掉下来了金色碎片,所以我捡了放到庙宇檐廊的横梁上了。我虽然是使者,有庇护灵魂的职责,但我希望你能放过我的父母,别再插手我们家的事了行吗?”
“齐柏立,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哪怕她身残无智,那也是人啊!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没有办法啊!我之前的媳妇看到我们家养这么个患儿,就硬逼着我爹娘要把这件事解决掉。不然她绝不可能替我们家添香火。”
“所以,你们就为了这个把她活活地淹死了?”
“我不知道啊,等我回到家来妹妹早就不见了。问了我娘,她才道了实情。大家都后悔不迭的,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后来我的心每天都在饱受煎熬,最后实在忍不了才跟她离了,你明白吗?我有我的难处!”
“这不是你们作恶的理由。决定权在于你们,怪不得他人!哪怕她挑唆、威胁,你们大可拒绝啊!可你们却助纣为虐。”
“那你呢?你有尊重过我们的想法吗?现在你要我们一家到白河岸公开忏悔,那不等于是让我们承认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了吗?往后还怎么生活!”
“现在还只想着你们自己呢?可真行,齐柏立。”
“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大家都门清的,只是明面上都不宣讲,那说明他们是认同我们的做法的。”
“认同?有你们这般为非作歹的,众人怕是只敢怒而不敢言吧?”
“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多管闲事!”
“那我就问你一句,齐柏立,你妹妹在你心里真的是一个拖累吗?你看到那抹灵魂的碎片难道不知道是你妹妹的残魂吗?”
齐柏立沉默了,“我不知道。”手臂缓缓地放了下来。
我径自摆脱了他,来到庙宇大殿,托起手心,吟咏着,金色的灵魂碎片旋即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
阴差阳错的,可能正是由于他的亲哥哥将这碎片放在了神殿,她才能够顺利托生。至于能否投世就要看他家的诚意了。
我不能帮人做决定,就像我不能干预人世的因果循环一样。我也不能将她的妹妹莲叶托生的事和盘托出。本质上,经历了再生的轮回,她早已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如今,也只是希望他们赎罪,求得恶灵的原谅,化解了恶灵的怨气,帮助她能够转世成人。
我只能静静地等待,在屋檐下见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三年已过,莲叶覆盖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不见莲朵生长。
我再一次登门而来,方知齐家母已病逝了,其父形容消瘦,骨节兀立,正遭受心灵的重创。
“恕我坦言,齐父。如今齐母已仙逝了,你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如果你能求得神明的谅解,或许还能抱上孙子也不一定。如果心结不开,往世来生也枉然啊。”
齐父颤巍巍的手不住地抖,他将卷开的钟馗画像挂在屋子里壁正中央说道:“家宅不宁啊!”
“那是你的心不康宁么?”我说。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他咳嗽着对我反唇相讥。
我不服气,我也不放弃。“现在就剩您一个经事的人了。这么多年,阿妹没有一个亲人给她超度,如何往生呢?”
“你说的我想一下,回去吧!”
说着,她就将我推了出去。重新把门栓子捎上。
出来小院不远,把守山门的老丁却朝着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好家伙,还在这偷懒呢?”他搓着手,一副俗不可耐的样子。
“你不守山门的吗?怎么在这呢?”
“你还不知道吧?我升成了中等庄民,不用守门了,现在是巡庄的护卫,要叫我丁大人懂吗?”
“是的,丁大人。昨日我在采芝的山头捡到一头小牛犊,正准备出庄喂养呢!果然许久不见,您老大有可为啊!”
“少来,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散步。”
他瞧了瞧齐老三家的方向。
“那你知道齐柏立干什么去了?”
他突然问出了我正想知道的问题,我的心中一愣。
往后退了步,“难道你知道?”
“我哪里不知道,他现在可是白河的护卫队长呢,已经是中等庄民了。听说他从白河里打捞了两大筐的珍珠献给庄主,庄主一高兴就不让他干货郎担的使者角色了,直接升任护卫队长了呢!”
“珍珠,哪里来的珍珠?”
“三年前就有了。你不出去就在家闭门造车的,哪里知道外面的事!”
我低着头细细地思索起来。
“这许是她妹妹被投河入水后的眼泪幻化而成的吧。”
我出了山门,到白河岸寻找着齐柏立。
“齐柏立、齐柏立!”看着他支着竹筏在河中穿梭,我手拢成喇叭状冲他喊道。
他听到后这才上了岸来。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硕应应!”他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的没变。
“你行啊齐柏立,成中等庄民了!”
“哪里!”他抿着嘴笑道,“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的吗?找我有何贵干?”
“那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说吧,什么事?这个点你不应该去放牛的吗?我可听说你又拾得残魂幻化生灵了哎。”
“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啊,我一会儿就牵我的牛上您这喝水。”
“那你可得早点来啊,迟了妖魔鬼怪别把你吃咯!那我可管不着了。”
“我可不需要你的保护!”
“说吧,什么事?”
“我刚去找了你爹,老人家精神也不大好了。你领着他挑个吉利的日子来这河岸边,给阿妹烧柱香吧。”我乞求道。
“又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呢?”
说着他又撑着竹筏跑远了。
我落寞地往家里赶。因为家里没人放牛,路过庄子的章大爷家时,人家就指着我鼻子骂:“那牛整天就栓在那里,也不牵出去吃草,就整两把谷草喂!牛在你家养,可遭了大罪了!”
确实昨天领回来就只是拾掇了些干谷草喂牛,我都在两步开外扔过去。还记得当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时,牛鼻子里大喷出来的气,以及牛转来转去弓着牛角想要顶我时的情形。
但此刻的我镇定了许多,不再那么迟疑。
在我弯下腰去解牛鼻绳的那一刻,牛既没有朝我喷气也没有顶我。我牵着它,小小的身躯后跟着一只大大的牛。我们绕过了屋后,来到菜园地四周,牛啃食着路边的杂草。我想让牛吃最青嫩的草,又顺着山路,牵着它越过高粱地,一路来到山坳的位置。
山里寂静极了,在树木的掩映下天空只露出了圆盘大小的光晕。两旁幽深的树丛交织着青青的草叶,牛低着头大口大口地用舌头卷食着。
等它吃饱了,下坡的时候跑得很快,我怕它会踩到我,所以我也跑得很快。就这样,我快它也快,不一会就下了山来,又到了白河岸吸水。
我拉着它的牛鼻子,走到了石阶上。它竖着耳朵喝水,我看向了架在白河上空的垂虹桥。心里一阵唏嘘。
正不当意间,牛一个转身,一屁股就将我挡进了水里。
我在水里不住地扑腾,冰冷刺骨的河水浸透了我的每一寸肌肤。刹那间我仿佛看见了恶灵在水中挣扎后窒息的样子,迷迷蒙蒙地我的眼睛就睁不开了,直到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齐柏立。
“怎么是你?”我大口地呛着水,浑身湿透了,很不自在。
“别说这些了,是哞哞救了你。”
我看了一眼我的牛,它正站在我头顶的上方,向我伸出一颗牛头。
“我送你回去。”
齐柏立将我公主抱了起来,我眼望着天空,尚能看到一丝游云在天上飘荡。
我的重量也有人承接着,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突然他把我抱上了牛背,将我扶正坐起后,自己就去牵了牛往我家的方向走。
悬来悬去的眩晕感不一会就将我催吐了,我无力地趴在牛背上,双手却紧紧地抠着牛的脖子。
“真牛啊!我还能捡回一条命……”
路过边沿的庄子,胆怯加羞赧,我都没敢抬眼看。一路上牛背的骨头也硌得我浑身难受,他也没回头看。
推开院子的大门,将牛系好后,他扶了我下来,就要走。
临出门我提醒了他一句,“别忘了祭祀的事。”
待我回屋冲洗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才发现,原来红莲鼓出来了一个花苞,就要绽放了。
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关门时,牛发出了哞哞的嚎叫声。
“齐柏立!”我在他家的山头上高声地呼喊着。
远处层层叠叠的、错落有致的住屋此刻已燃上了万家灯火。
没一会,他就上来了。
“你没事吧?还出来遭这凉气!”
“你们是不是给阿妹烧纸焚香做祷告了?”
“是啊,就在白河岸。看天快黑了,才拉着我爹去的。”
“真是太好了!”
他抚着我的头说:“真是傻瓜!”
我撇开他的手一躲:“你怎么救我上来的?”
“哪里是我,等我到的时候你都在岸边了。牛摆着头甩着身上的水,估计是牛儿用牛角把你顶上岸来的。”
“啊,哞哞。我的水牛?难怪我一身疼痛。”
我从背后拿出了一盏白色的孔明灯,“快帮我托着!”
等我施了明火之术将它引燃,便跟齐柏立一起举着放手。孔明灯升腾到了空中。
倏而一道花白的闪电从高空的孔明灯上只刺向我的屋院。
我们跟了过去。
推开家门,一个裹着红绸布的女婴躺在哞哞的怀里呱呱地哭着,缸里的红莲不见了。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齐柏立:“红莲托世,我的妹妹活了!”
齐柏立走过去慢慢抱起了女婴,对她说:“你跟我回去,好吗?”
女婴立马不哭了,还露出了粲然的微笑。
牛儿哞哞却流出了泪来。